一身舊棉衣,粗布裙的聞雅兒,低著頭蹲在灶前,手里邊兒握了根木棍從灶里撥了些紅彤彤的炭火出來,放下木棍,拿起旁邊的小夾子,挑著大塊火紅的木炭撿起,裝進了手邊一個大個兒的湯婆子里。一塊一塊挑揀的十分耐心,待湯婆子里的炭火裝的差不多了,她放下夾子,將湯婆子蓋好。正待起身時,廚房門口響起一道腳步聲,不一時,一個二十余歲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聞雅兒轉頭,見了來人,朝他溫婉的笑笑:“你來的正好,我給你蒸了一碗蛋羹在鍋里呢,你自己端出來吃。”
男子搖頭:“我不餓,娘子你吃吧!”
“這會兒已經午夜了,你讀書讀到這時候哪能不餓,快吃吧,我去把湯婆子給娘送去,娘這兩日腿疼,湯婆子焐著才好過一點。”
聞雅兒說著便拎著湯婆子出去了,她夫君林誠彎腰掀起鍋蓋,將里面的一大碗蛋羹端了出來,將蛋羹放到了小桌子上,卻沒有吃,只顧托著腮望著桌角發呆。
過了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他抬眼,見聞雅兒折返回來了,他便起身拉著她一道坐到了桌邊,拿了個勺子遞給她。
聞雅兒道:“你這是做什么,我又不餓,快些吃,吃完了趕快睡覺,時候不早了,我明兒個得早些去店里,有些貨要整理。”
當初聞子君送給聞雅兒的那間鋪子,聞雅兒租了幾年后便收了回來,她自己開了一間雜貨鋪,賺的不多,可足夠一家人開銷了,還養了家里一個讀書人不說,還能時常接濟一下娘家。三年前聞家老太太去世后,他們就分了家,如今他們幾房各自過著各自的日子,倒是清凈了不少。
林誠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蛋羹心不在焉的吃了,而后又舀了一勺送到了聞雅兒唇邊,聞雅兒無奈也只好張嘴吃了,就這樣一人一勺的把蛋羹吃完了,而后聞雅兒洗了碗,兩個人一道回房了。
回到房間,林誠拉著聞雅兒的手有些沉重的道:“娘子,明日起我和你一道去店里吧。”
“那怎么行?你得讀書啊!”
“我不想讀書了。”
聞雅兒詫異:“怎么了?”
“我讀了這么多年的書,考了這么多年的試卻還只是個秀才,家里店里這么多的事,全靠你一個人撐著,我一個男人卻整日在家里閑著。”
“你哪里是閑著,讀書才是真的辛苦,可比我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要難得多,也有用的多。”
臨城道:“娘子,或許我真的不是這塊料,我不想讀書了,日后我便幫著你做生意吧,我來養你。”
聞雅兒靠在他懷里嘆息一聲道:“若是你哪日覺得煩悶了,便歇兩天,來店里轉轉,或是約上幾個同窗四處走一走都是好的,你不要想的太多,家里店里我都能照看著……你三十歲之前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我養你到三十歲;你三十歲之后再換你來養我,到時候無論你有沒有功名在身,都要挑起家里的擔子了。”
“我太無用了。”
“夫君,你這幾日有些心浮氣躁,便歇歇吧……對了前幾日我聽說西郊的梅園過幾日有個文會,聽說請了幾位很有名望的老先生過去,夫君你不妨也約上幾個同窗一道去轉轉。”
林誠點頭,他輕撫著聞雅兒的秀發,口中道:“娘子,辛苦你了!”
聞雅兒笑笑:“有你心疼我就不苦。”
——
聞雅兒成親以后著實是辛苦了幾年,不過她性子堅韌,從不抱怨什么,終于成婚的第六年,苦日子到了頭,她夫君林誠中了舉人,而且是會試前二十的名次,可以說非常不錯了。
放榜那日,林誠歸家抱著媳婦,眼眶發紅。
“娘子,日后不讓你吃苦了。”
聞雅兒哭了,她已經許多年都不曾哭過了,日子再苦再難她也總是一臉的恬淡,可是今天她卻哭的泣不成聲,抱著林誠,哭的停不下來,眼淚將他的衣襟沁濕了一片。
許久之后她才抬起頭,哽著聲音道:“夫君,你要做個好官,要讓孩子以你為榮。”
林誠點頭:“娘子,你放心。”
——
這日傍晚,五歲的申屠晟從書院回來,侯府大門口一跳下馬車,就撒丫子往里跑,進了后院兒就扯起嗓子吼道:“娘!”
后院兒里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娘親的影子,又往外跑時,迎頭撞見了剛回來的申屠熾,父子兩個一照面,齊刷刷的開口:“你娘呢?”
“我娘呢?”
……
申屠熾看了自己的小兒子一眼道:“沒找到你娘?”
晟兒點頭:“我找了一圈兒,后院兒里沒有。”
申屠熾道:“許是去你外祖家了,你去大門口守著吧,應是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晟兒聽了懊惱的一跺腳,他道:“早知道我就跟著我大哥一道走了。”
“你大哥呢?”
“我小舅舅約了一個同窗去家里做文章,我大哥湊熱鬧跟著一塊兒去了,早知道我娘也在那,我也跟著他們走了。”晟兒說著便朝外走,一邊走一邊喊道,“爹,我去門口等我娘了。”
“去吧!”申屠熾說著抬腳繼續往里走,進了主院兒,直奔小廚房,果然小廚房里妻子和女兒都在。
見到他進來聞子君朝他笑笑:“回來了?”
“嗯,做什么呢?”
聞子君搖搖頭道:“我是包餃子呢,你女兒做什么我卻不知道了,你自己問她。”
一臉面粉的小女兒朝他招手:“爹爹你快過來。”
申屠熾走過去,小女兒朝他張著胳膊道:“爹爹你抱我一下。”
申屠熾便把嬌軟可愛的小女兒抱了起來,小女兒又道:“爹我要踩在椅子上,坐著太矮了。”
申屠熾正要把女兒放下讓她踩著椅子時,聞子君瞪他:“踩到椅子上像什么話?讓她坐著,要么你抱著她。”
申屠熾動作一頓,和女兒道:“爹抱著你吧。”
小妍兒轉頭和娘親道:“娘,我下回就不踩了嘛。”
聞子君最拿她沒辦法,小女兒乖乖巧巧的看著她,聲音軟軟的一央求,讓人沒法不心軟。
申屠熾也幫腔道:“在家里面有什么關系?”
“不是家里外面的事情,讓她養成了習慣不好。”
小女兒嬌軟的聲音,糯糯的道:“我下回就不踩了嘛。”
聞子君想想和申屠熾道:“你回房去把她吃飯時坐的那個高些的椅子給她搬過來吧。”
申屠熾低頭和女兒道:“等爹一會兒好不好?”
小妍兒抱著爹爹的脖子道:“可是椅子好重,爹爹好累呀!”
申屠熾滿眼慈愛:“爹不累。”
小妍兒在他爹的臉上親了一口:“那你去吧。”
申屠熾把女兒放到了椅子上,自己則出了廚房,不多時搬了把椅子回來,放到案前,又抱著女兒坐了上去。
申屠熾抬起大手給女兒擦了擦臉上的面粉,問她道:“妍兒做的是什么?”
小妍兒指著自己面前一塊一塊的面疙瘩,認真的告訴她爹,哪一個是小狗,哪一個是小花兒……
申屠熾彎著腰一臉嚴肅認真的聽著。
聞子君看了眼這怪認真的父女倆,又看了眼那一團團分不清形狀的面疙瘩,無奈的搖了搖頭。
……
這邊餃子包好下了蒸籠,聞子君看了眼天色奇怪道:“怎么曦兒和晟兒這個點兒了還沒回來?”
申屠熾道:“曦兒跟著他舅舅去他外祖家了。”
“那晟兒呢?”
申屠熾轉頭叫了個小丫鬟進來吩咐道:“去大門口叫小少爺回來吃飯。”
“晟兒在大門口?你見到他了?”
申屠熾點頭:“嗯!”
餃子下了鍋,下面的事情就交給廚娘了,一家三口回了房間。
進了屋子沒多會兒,晟兒就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一進來就告他爹的狀。
“娘,”晟兒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喊道,“我爹他騙我去大門口蹲著。”
聞子君:……
晟兒委屈一頭扎進他娘懷里,扭著身子道:“他最會欺負我了。”
“怎么說你爹呢?沒大沒小。”聞子君假裝嚴肅。
晟兒道:“他騙我說你去外祖家了,讓我到大門口守著你。”
聞子君頭疼,她譴責的看了申屠熾一眼,申屠熾卻問晟兒道:“不是你和我說的,你娘不在府里?”
晟兒小臉兒呆了呆:“那,那你是怎么找到我娘的?”
“我還要問你呢,你連娘都找不到,還能做點兒什么?”
晟兒不服氣:“我下回就能找到了。”
“下回再說下回的。”
“好了,”聞子君打斷他們,“晟兒去洗手,回來吃餃子。”
晟兒點點小腦袋:“好!”
小晟兒跑去了里間凈室里洗手,這時候剛剛被打發下去叫晟兒的小丫鬟才回來,她回來卻說有人來拜訪。
申屠熾一聽還以為是朝中的同僚來找他的,可一問卻是八姑娘夫婦過來了。
聞子君聽了轉頭和申屠熾道:“怎么說也是我妹妹,不是外人,請過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申屠熾點頭。
這邊小丫鬟去請人了,聞子君又吩咐人去廚房交代一聲,讓他們準備飯菜。
……
聞子君和聞雅兒之間沒有任何芥蒂,雖是許久沒見了,也不覺有多生疏。聞子君夫妻帶著孩子,和聞雅兒夫妻一個桌子上,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飯。
飯后聊了一會兒,聞子君這才知道聞雅兒的丈夫剛剛考中了二甲進士。言談間,他們并沒有想讓申屠熾提拔的意思,只是聞雅兒擔心他們家的那點舊事會帶累了夫君的前程,想讓申屠熾多少照看著一些。
這并不算是什么事情,怎么說也是親戚,申屠熾照看著些也是應該的,再者說當初的事,說起來都是大老爺的事,如今事情也過去許久了,他們也分了家了,再怎么牽扯也不該牽扯到聞雅兒夫君身上來的。
申屠熾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陳年舊事,不會有人拿這個來為難你們。”
他這么說就是就是會出手相幫的意思了,申屠熾肯站在他們身后,這一點事便是真的不會有人再提了。
又聊了許多閑話,天降擦黑時,兩人起身告辭,聞子君送她到了大門口,臨別聞子君和聞雅兒道:“你若有時間,便時常過來坐坐。過去那些事,說起來和我們并沒有什么關系。”
聞雅兒笑了,給她福了一禮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