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深夜,聞子君到了田遠,月光下城門緊閉,遠遠地能看得見城墻上面的來回晃動的巡邏兵身影。
聞子君、孔羅兩個人兩匹馬,尚未靠近城門時,便聽得城上守兵大聲喊道:“下面什么人?停下,不許靠近。”
扯住韁繩馬兒踢踏著步子停了下來,孔羅朝上面大喊道:“是將軍夫人,開城門。”
“哪位將軍夫人?”
孔羅道:“聞夫人。”
城上的守兵頓了頓:“申屠將軍的夫人?”
孔羅道:“是。”
城墻上喊話那人,轉頭問身邊的幾個戰友道:“誰近處見過將軍夫人的,過來認一認。”
“我見過,過年那天晚上,將軍和夫人就從我身邊走過。”一個大個子走了過來。
大個子趴在城墻上身體朝前探,雖說月光還算明亮,但是兩邊兒距離隔得遠,也看不分明對方的模樣,只能大概的分辨個身型出來。
大個子轉頭和他們小隊長,也就是之前喊話那人道:“太遠了看不清。”
那小隊長便又喊道:“請夫人體諒,戰時戒備,我們還需要辨認一下,還請夫人上前幾步,得罪了。”
聞子君驅馬,和孔羅一道到了城墻根兒底下。
“對,”大個子道,“是夫人沒錯。”
小隊長謹慎道:“看準了?”
那大個子道:“錯不了,后邊兒那個是孔羅,我也認得,將軍府的侍衛頭領。”
小隊長朝下面道:“多有得罪,屬下這就開城門。”
高大的城門緩緩開啟,聞子君孔羅到了田遠城,甫一進城就見之前喊話那小隊長率領手下的士兵列隊見禮。
禮后小隊長道:“屬下對夫人多有冒犯,請夫人責罰。”
聞子君道:“你們職責所在,理當如此,哪有什么冒犯,倒是我深夜到此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敢,夫人言重了,夫人到此必是有大事處理,能為夫人效勞,是屬下們的榮幸。”
聞子君笑笑:“你們還要巡防,我就不耽誤你們時間了,先走了。”
“夫人慢走!”
聞子君驅馬向前,順著大路往前走,身后孔羅追上問她道:“夫人,將軍再田遠有一處宅子,夫人是先去宅子里休息還是……”
聞子君打斷他道:“去軍中。”
“是!”
孔羅指路,兩人一路快馬到了兵營,孔羅身上有申屠熾給的令牌,再加上聞子君將軍夫人的身份,兩人一路暢通無阻。
多年前孔羅就來過田遠軍營,對里面還算熟悉,這會兒領著聞子君直接去了申屠熾平日里休息的營房。
進了屋里,還來不及坐下,剛點亮了蠟燭聞子君便和孔羅道:“辛苦你去看看軍師還有王將軍休息了沒有,若是方便的話,我想請他們過來一趟。”
“是,夫人,屬下這便就去。”
孔羅出去后,聞子君才脫下了身上的斗篷,轉身打量起申屠熾在軍中的營房來。
營房只有兩間,外間只有一套座椅,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里間只有一張床,床上沒有被褥,想來應該是拓跋部的人駐進這里時,將被褥都拿去了。
回到外間,聞子君想在椅子上坐下休息一會兒,到了近前卻發現桌椅上厚厚的落了一層的灰。
還好身上帶了兩塊帕子,將座椅都擦拭了一遍,方才坐下休息了一會兒。
從臨城到田遠距離不算近,一路上騎馬,兩條腿是又酸又疼,這會兒過了午夜,人也開始發困了,正想趴在桌子上瞇一會兒時,就聽到了外面一陣的腳步聲,她打了個哈氣,便又坐直了。
不一時,孔羅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夫人,王將軍與軍師到了。”
“請進來。”
烏文青、王臺進了屋內,孔羅則留在了外面。
聞子君起身,幾人互相見過禮后,聞子君道:“深夜把二位請來,真是冒昧,打擾了。”
烏文青道:“夫人言重了,倒是夫人辛苦奔波,深夜到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沒有,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這里的情況。”聞子君道:“咱們坐下說吧,王將軍,軍師請坐。”
兩人拱手:“謝夫人,夫人請。”
聞子君入座,兩人便也跟著坐了。
聞子君道:“說起來我不是軍中之人,按理說實在是不該插手你們軍中的事,只是既然拓跋野的信中提到了想要見見我,那么我便來了。冒昧的地方,還請兩位海涵。”
烏文青道:“夫人千萬不要這般說,夫人聰敏過人,足智多謀,夫人肯來軍中指點,這是我們的福氣,我們感激都來不及,哪有什么海涵。”
他們兩個在這里客氣來客氣去,王臺坐在一邊插不上嘴。
其實如果田遠只有烏文青的話,聞子君是不會這么客氣的,只是如今田遠是王臺領軍,她今天在這里想要詢問一番眼下的情況,其實是沒有道理的。而王臺又和烏文青不同,她心里其實也不清楚,到底王臺會不會給她這個面子,所以這番客氣話便說在了前面。
聞子君想的不錯,若是換個地方,換個別的將軍夫人到軍中來指手畫腳的話,王臺這人是絕對忍不了的,可是眼下不同,他心里面對面前這個女人,其實是有點小服氣的,所以這會兒坐在這里并沒有鬧什么情緒,臉色也是如常,便如坐在面前的不是將軍夫人,而是將軍一般。
烏文青看了王臺一眼,心想這會兒夫人不好開口詢問,于是他主動開口將眼下的處境介紹了一番。
聞子君道:“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打算的?”
王臺道:“死守!”
烏文青道:“將軍交代過,田遠不能丟,我與王將軍商量過后,也沒有想到什么更好的辦法,只能是死守。”
聞子君道:“可是,守得住嗎?”
王臺道:“守不住也得守,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守的久了,也許就守住了!”
“可是,傷亡會很大吧?”
王臺道:“打仗么,就是如此,死人,是一定的,戰場上誰死了都不奇怪。”
聞子君和他們這些殺伐征戰,見慣生死的軍中人是完全不同的,在她心里,每一條人命都是活生生,沉甸甸的,戰場上將士們犧牲的那一份重量,在她這里是有些不可承受的。
于是聞子君道:“雖說我們占著守城的便利,可是到底他們人多,我覺得真刀真槍的打,還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兵書上不是說么“上兵伐謀”我們是不是可以想想別的辦法。”
烏文青道:“夫人,若是拓跋野率大軍來犯的話,我們是毫無辦法可想的,只能死戰。”
聞子君道:“或許我們可以想想辦法,讓他們不要來犯。”
王臺道:“夫人,那幫畜生怎么可能聽咱們的呢?”
“可是……”聞子君問他們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他們會忽然來犯?之前可沒有要打的意思?”
王臺道:“他們這是見到將軍走了,覺得咱們好欺負了唄。”
聞子君覺得不對,她有些不解的道:“可是將軍并沒有走遠吶?”
王臺道:“將軍雖然沒有走遠,可是也被太子的人牽制住了,拓跋野那幫東西,早就等著這兩邊兒打起來呢!如今被他等著了,坐不住了也不奇怪。”
聞子君想想也是,便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又道:“拓跋野那邊來信,說想要來田遠看一看,我猜,他們這是有所顧慮,對于發動一場戰爭,他們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確定。”
烏文青點頭:“夫人說的是,他這一步棋,無非是想進城來探探我們的實力。這一來倒是弄得我們騎虎難下了,若是不讓他們來,擺明是我們底氣不足,害怕露相;但若是讓他們來了……就我們眼下的實力,確實是不足以震懾敵人……”
聞子君問他:“你們還沒有回信嗎?”
烏文青點頭:“讓他們的信使捎了話回去,只說生意上的事,我們要向您請示過后才能決定,待決定了再通知他們。”
聞子君想了想道:“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如果我們能利用好的話。”
烏文青問道:“夫人是指?”
聞子君道:“我是說我們應該讓他們來,而利用這個機會想辦法震懾一下他們,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來犯。”
王臺道:“可是咱們并沒有什么能夠震懾他們的地方啊?兵只有三萬,總不能扎些草人來充數啊!”
“人不夠就想想別的辦法。”聞子君道,“你們想想前幾日南平的那一場大火,那是多大的威力,依我看,只那一場火,就敵得過三萬雄師。”
烏文青道:“可是夫人我沒沒有火藥。”
聞子君道:“一點兒都沒有嗎?”
“那倒不是,”烏文青道,“只是數量很少,派不上什么用場。”
“放一場煙花夠嗎?”
烏文青道:“那倒是夠的。”
“那就行了啊,”聞子君道,“只要我們有這東西,亮出來一點給他們看看,他們又不知道我們是有多少!咱們手上的火藥,夠嚇唬人的就夠了。鎮住了他們,咱們繼續的再談生意,可不比刀槍廝殺要強得多么?”
王臺聽了就覺得這想法太過天真,他脫口就想要說“誰也不傻,哪有那么好糊弄?”可話未出口時,猛然想起當初那幾十船的糧食。回頭想想明明多荒唐的借口,可他當時偏偏就信了!
于是王臺舌頭一縮,到嘴邊兒的話,又一口吞了回去。心里嘀咕道:和著這女人只會忽悠!也不知道當初和申屠熾的這門親事是不是忽悠來的?
不知道王臺心里的想法,烏文青倒是雙眼一亮,他問聞子君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辦法?”
聞子君搖頭:“我并沒有什么好辦法,不過辦法是人想的,這就是我們眼下要解決的問題,我覺得我們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去琢磨,總能琢磨出來的。”
“夫人說得對,辦法是人想的,若真是光靠震懾就能解決拓跋野他們來犯的問題,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了。”想到如今田遠守城將軍是王臺,烏文青轉頭問王臺道,“將軍覺得呢?”
“啊?我呀?”王臺道,“我沒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