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再醒來時,周身一片酸痛。
她感覺自己周身冰涼,一只溫暖的大手撫在她額頭上,分外溫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將那手臂一把抱住,忽而卻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嘆。
等她睜開眼,對上的卻是玉辭那一對俊秀的鳳眸。
周身無力她也動彈不得,低頭瞧見自己僅僅抱著他的手臂,終于松開來,只是兀自啟了唇:“美……人兒……”
玉辭嘆口氣,垂眸瞧著她,摸了摸她的額頭,他長長的頭發在她面龐上晃悠,惹得她臉龐微微發癢,她也能猜到自己的額頭冰涼,因為她覺得他的手滾燙。
“美人兒……”依舊是低聲叫喚著。
玉辭回眸瞧瞧她,也知她不安分,聽她嗓子沙沙啞啞的,側過身去拿了一杯熱水來,扶著她的頭給她喂進去,低聲說著:“別亂動,有內傷,肋骨還斷了一根?!?
門旁的侍衛聽見聲音,已經匆忙跑去叫人來了,玉辭扶著她又躺下,也不多言,一襲玄衣坐在她榻邊,手里還在調藥。
東風笑瞅見他冷著臉不搭理她,伸出手去拽著他長衫的袖邊,如今她慘兮兮的也用不上力氣,一下一下地拽著也是可憐兮兮的。
玉辭感覺到如此,偏過頭去看著她,忽而抬起手來,一邊給她掖好被她甩開了一些的衾被,一邊低聲道:“我同你說過,如今你體寒,現在傷又未全好,便別折騰了。”
東風笑也覺得身上各種酸疼,抓著他的袖子不放手:“幾天……了?”
玉辭聞言顰眉:“自你那日出去,已然有七日了。”
“那,萬獅嶺……”
不待東風笑多問,便見那營帳忽而被撩開,繼而,顧劼楓、顏歌、楚肅,還有包扎著一側肩膀的房湛便匆匆忙忙趕了進來,他們身后,穆遠等人隨即而入。
“笑笑你這死丫頭!”顧劼楓三步兩步跑到塌前,卻也知道她斷了肋骨,不敢亂動,想要發火卻連床都不敢砸,只能兀自跺了跺腳。
顏歌撲上前來,到她面前也遲疑了一下,終于蹲在塌前,扒著邊沿,眼眶都紅了:“笑笑……我還說你剛回來,怎么能……”
東風笑抬手抓了她的手,看了看一旁氣哼哼的阿楓,忽而問道:“萬獅嶺,可是守住了?”
房湛立在一旁,從面上擠出一絲笑來:“損失慘重,但是敵方傷亡更重,終究……也是守住了?!?
東風笑咬了咬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你們如何發現的我?墨久,他……”
房湛搖搖頭:“笑笑,我后來也知,你是想同墨久同歸于盡……”
此言一出,屋中人皆是一震,一旁的玉辭調藥的手一滯,繼而又恢復了正常,顧劼楓咬了咬牙,只能兀自在地上跺著腳。
“也多虧你,自打墨久被你帶下陡坡去,南喬失了主將,既是無人指揮,士氣受損,大有渙散之勢,當時大雨傾盆,那山坡土質不好,盡是往下滑,人都立不住腳,多虧如此,我們才有機會扳回局面……”
東風笑卻不想聽這解釋,攥了拳:“我在他腰上刺了一刀,在他胸膛上又捅了一劍,他死了嗎?!他死了嗎?!”
此番說著,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仿佛又希望他死,又希望他沒死。
房湛搖搖頭,看見東風笑在床板上擂了一拳,繼續說著:“后來兩方為了將領都急火火地跑下崖去了,那時你和那墨久都在泥里不省人事,他鉗著你肩膀,你拿劍捅入他胸膛,看樣子是之前扭打過,周遭水都紅了,當時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邊一個管事的就同我說,要不各自去救,互不干涉,我便也應下了。
“這兩日傳來消息,說是他險被一刀刺了心,重傷不醒,倒是還沒死……”
東風笑聽他說完,心里也是五味雜陳,是了,他們發現的時候,他鉗著她的肩膀,她拿劍捅入他胸膛……
墨久啊墨久,你當初究竟是抱,還是,也想借機殺我?
耳邊依稀想起了他那句朦朦朧朧的‘對不起’。
她卸了力氣,癱在床上,只是睜著眼睛四下瞧著,穆遠見狀嘆口氣,走上前來,低頭說著:“先好生養傷,你已經盡力了,現在一切安好,南喬也要退兵了,人活著,也不能只想著復仇,還是……當向前看著。”
東風笑點了點頭,卻見穆遠又回頭對玉辭道:“那便勞煩先生了?!?
玉辭瞥了一眼東風笑,只是搖首道:“穆帥言重,分內之事?!?
穆遠沖他拱了拱手,又囑咐東風笑好生歇息,便匆忙離開了,也知不怪他,如今營里傷亡不輕,需他料理的事也絕不會少。
那邊顧劼楓見他急匆匆離開也終于停止了愣神,兩步跑到床邊,盯著她咬牙切齒:“你若……你若是再為著這上輩子的事情尋死覓活,我、我便尋個籠子鎖住你……也免得你天天想著和那墨久同歸于盡……”
東風笑再醒來,已然是清晨。
應當是外面嘹亮的號角驚醒了她,只覺得好像小時候懶床,聽了角聲才匆忙爬起來,到了訓練場還忙著綁辮子——那時候戰亂還輕,只是邊疆鬧點小事罷了,那時的日子是真真清閑。
她動了動身子,只覺得周身雖還是疼痛,但較之前,已然好了很多,咬了咬牙,用手臂一撐想支起身子來,不想方才一動彈,一襲玄衣便在門口出現。
她愣在原地,瞧著玉辭手里端著一個盛盤,盤里的藥碗讓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玉辭瞧見她醒了,放下盛盤撫了撫袖子,走上前來探出手來撫著她的額頭,半晌嘆口氣:“你因著冰蠱復生,體內生寒,一病便壓不住了;若是他人當是發燒,換了你,卻是發寒……偏就那天還淋了雨?!?
東風笑聞言一勾唇,笑道:“美人兒,我命大?!?
玉辭沉了眸子,低頭瞧著她,忽道:“命大?為了跟人同歸于盡,連命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撿回來,便算命大?”
東風笑閉了嘴不出聲,小心地掃了一眼一旁那藥碗,卻聽他輕嘆一聲,俯下身去,抬手便要扶起她來,可東風笑雖是病著,也不老實,竟張口咬了他的頭發,嘟囔著:“那東西,一定要喝?”
玉辭被她咬了一綹頭發,卻依舊冷著臉:“暖身子的,必須喝?!?
東風笑挑挑眉,單是在這邊聞著也能知道——那東西里肯定擱了不少姜,聞起來又辣又苦,卻也只能悻悻地松開他的頭發,用舌頭舔了舔唇角。
玉辭瞧她一眼,從一旁拿了那藥碗來,一勺一勺地喂藥給她,東風笑手臂一動便痛,他又是個男人,她躲也躲不過,只能愁眉苦臉地咽下去。
方才喝完這一碗,便見玉辭不知又從何處取出一個小藥罐,又要從里面取東西出來。
東風笑本就是古月人士,豈會不識得那藥罐上蒼鷺山的標識,可是以她打小的經驗——凡是蒼鷺的藥,就沒有讓人好受的!
玉辭聞言,手里動作一停,仿佛是思量了許久,終于收了瓶子,回身立在她面前。
東風笑一愣,卻見他忽而撩開頸項邊那如墨的長發,傾身下來,緩緩湊近她,他的身上有一種若隱若現的的香氣,莫名地撩人,她癡愣的須臾間,他那脖頸便已擺在了她面前,皮膚白皙如瓷如玉,那筋骨分明而又硬朗,喉結上下動著,惹得她又是一愣。
他并不多言,她卻能分分明明地感覺到他周身溫暖的氣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從他的頸項上取血。
他的血,正是暖她身子的良藥。
她心里起了一絲玩味,也不顧著疼,探出手臂去環住他那寬肩,見他又順從地放低了身子,唇角不禁一勾,卻是探出唇去,附在他溫熱的耳后,嗅著他的發香,繼而自他的耳后一路順延,貼著他的頸項,一路吻到他的頸窩,他依舊是一動不動,而她,半晌終于笑出聲來,咬了他一綹頭發,輕聲道:“美人兒,我……還是喝藥吧?!?
玉辭一愣,也知她不曾張口咬他,待她松開手臂,定了定神便直起身來。
“美人兒,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方才轉過身去,便聽她這樣一句話。
回過頭去,卻見她唇角帶笑閉眸仰在榻上,面上寫著憔悴卻也好看得緊。
又背對著她,聲音一片平淡:“不過是為著那千年冰蠱?!?
說著,舉步便往外走去,卻聽身后又冒出一句:“那千年冰蠱……如今便在我身體里?!?
他唇角不著痕跡地一揚,聲音卻冷冰冰的:“顧帥托我告知你,今日凌晨方得了消息,墨久重傷,依舊未醒,南喬黑云軍一片混亂,已然撤軍了,明晚是營里的慶功宴,若無其他,五日后便會只留一隊人馬,其他人便要趕往都城了——你若是不想被丟下,便好好養傷?!?
語罷,也不待她回話,拂袖而去。
東風笑臥在榻上瞧了那門口一會子,也不做聲。
黑云軍里,豐彩兒絞著帕子坐在床榻邊,雙眼無神。
墨久至今都不曾醒來,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心臟竟是在右胸,如今那里赫然是一處駭人的傷疤,那日兵將們去救主帥的時候,她也匆忙趕了過去,可是由于身體因此被攔在陡坡之上,只能低頭瞧去,當她看到他的時候,敵方的女將軍手持短劍刺入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周遭的水,可是他的短刀卻被他攥在手里,他用手臂摟著那個刺他的人。
那個女子,又是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