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么就……”營帳里,韓聰攤在主將的椅子中,聲音很低很低。
穆遠咬了咬牙:“容我說句大不敬的,陛下的身子……早在之前罄都時候就不行了……叢健被放在陛下身邊,雖說恰好能夠解決軍營里面叢健掌兵權的問題,可是也恰恰在陛下身邊埋下了隱患……你想,如若他想動什么手腳……”
韓聰嘆口氣:“如今……如今又是秘不發喪,天下人都不知道,陛下已經……”
“便是太子殿下,儲君,也只能暗中給我們加急信件,那邊,想必叢健正緊緊盯著權利,根本不讓太子殿下觸碰到,新君,短時間根本沒辦法繼位……”
“如果事情都如他所想,也許……也許這天下,這江山……”
穆遠聽他說得頹喪,仿佛又要觸動大不敬,忙在地面狠狠跺了一腳,慌忙往好了說:“韓帥!如今秘不發喪,我們這邊士氣也不會受阻,天下也不會亂,我們的戰事,也許還能順利進行……”
“并且,并且陛下百年之前給我們發配來的糧草,昨日已經到了,我們,也還能撐住些許時候……”
韓聰聞言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許久許久,他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來。
“阿楓離開營里,也有許久了,如今……也不曾回還,此次,也不是他給我們傳來消息,說起來,久久都沒有他的音信了。”
“阿楓一向跟叢健對著干,偏偏又是他的屬下,阿楓的脾氣又直,深惡痛疾根本不知委婉彎曲,如今,也不知他……”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穆遠心里也晃悠,可是只能咬牙說著。
“阿楓好歹是破甲副帥,如果他出了事情,一來叢健會選人頂上,而來,殿下的來信之中,也不會只字未提……放心……放心……”
他費盡心力說了許多,可是韓聰,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另一邊,月陽山下。
東風笑只覺得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隨即,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可是這一張開眼,便嚇得不輕!
此時此刻,她整個人,都懸在了一個陡崖外!
而身下就是萬丈深淵,淺淺一眼就是黑漆漆望不到底,若是跌下去,恐怕連聲音都沒有,尸骨都找不到!
東風笑生生出了一層冷汗!
如若說她為何沒有跌落下去……
血纓槍,槍桿被她緊緊攥在手里,此時此刻,槍尖緊緊地扎入了土中。
東風笑見狀一愣,生生將滿身的汗逼了回去,定了定神,一用力,翻身躍上了懸崖。
繼而便是身形一軟,跌坐在地,直愣愣地盯著那個深不見底的暗淵。
她,又撿回了一條性命來。
便是回想自己方才的那一眼,那深淵是一個黝黑的洞,而她,如此渺小,便是不寒而栗。
東風笑很勇敢,也想要勇敢,可如今想起之前的種種,想起她竟是在這樣的懸崖上,就這么毫無知覺地待了這么久,全靠血纓槍的槍桿和自己的手臂,她就覺得后怕!
身體至今用不上力氣,是嚇的。
東風笑就這么癡癡地坐著,抱著血纓槍,目光呆滯,直到面上忽而揚起了一絲笑容。
是啊,老天不亡她!老天不亡她!
這天這地,還要讓她活下去!
是上天注定要讓她擁有一番作為,抓住自己應有的幸福,才會又送給她這么一條性命,如今又豈能辜負!
東風笑咬了咬牙,支著槍站了起來,又垂下眸子來,瞧著自己的血纓槍——這隨她出生入死的長槍,伴她走過了多少地方,度過了多少生死難關,早已數不清。
是啊,她不是一個人,她的槍,還陪著她,一直以來,從未離棄。
東風笑的臉上,忽而艱難地漾起了一抹笑意,她扭過頭去,目光穿過層云,望向天邊出生的紅日。
念及玉辭的事情,心里未好的傷口仿佛又被狠狠蹂躪,可是她咬了咬牙,生生忍下,不肯再去多想此事了。
既然自己還活著,就要好好活著,不要有絲毫的辜負。
幾日后,萬山山腳下,嘈雜聲起。
東風笑負手立在山前,對著層層戒備的黑衣人,揚唇一笑。
“在下和尹秋有約,特來見她。”
縱使周圍人密集戒備,依舊是談笑風生。
那為首的黑衣人一愣:“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東風笑看了看他,淡淡啟口:“在下單名一個‘笑’字,若是再問起,便說是紅妝夜之約,前來赴約?!?
那黑衣人遲疑了一下子,繼而揚手交代了周圍的人,這才轉身,飛身而去。
東風笑看著他,眸光閃了閃,執著槍,施施然立在這里,也不管周圍密密麻麻的人,只是隨意地抬起頭來,看著這萬山。
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看我應如是。
古月、蒼鷺、月陽,還有這萬山,自北傾至南喬,皚皚梨花至姹紫嫣紅,這山總是有一番風骨,蕩滌人心。
那青蔥的、盈盈的一抹綠意,仿佛是一泓泉,無論何時,總能流入人心底。
許久許久,那為首的黑衣人才急匆匆跑來,行了一禮:“大人,尹大人有請,請隨我來。”
東風笑一拱手,算是謝過,便也不疑,施施然隨了他去。
心下卻想著,尹秋若是知曉她前來,因為之前約定的緣故,大概是應當親自跑過來帶她進去的,如今為何……
東風笑心里埋了一個結,不動聲色地隨著他走。
入了那主屋,便有了答案。
尹秋懸著一條胳膊,養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了過來,分外狼狽。
“你來了,哎,過去許久了。”尹秋笑笑,也知道如今自己這模樣慘了些。
東風笑顰了顰眉,心里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你怎么成了這么一副樣子?”
傷得這么重,又是胳膊又是腿,聽著聲音也發虛,看來是內傷還沒好干凈。
昔日里名震南喬,讓人聞風喪膽的冷血殺手,被誰傷成了這一副模樣?
尹秋苦笑:“你心里估摸著也該有個猜測……不錯,我除了報仇,從不屑于接別的單子,如今這么多年,在這世上又還有幾個仇人啊,可偏偏就那一個,不想竟是這般難處理。”
東風笑一愣:“武王?你和他懟上了?”
尹秋點點頭。
愛女心切,這話當真不假。
武王丟了女兒,本就心疑于她,后來費盡心機探明了線索,這才千方百計地聯系她、尋找她,尹秋擔心自己在他的網羅之下,連萬山這最后一處安寧之所都丟失,便選擇了反客為主,派人暗中給武王遞出了信息,讓他帶著金銀財物,親自來接女兒烏查婼。
那些金銀財物她要了不少,可終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幌子罷了。
因為她真正想要的,是武王的性命,是他的項上人頭!
而武王那邊得到消息,沉默了許久許久,最終答應了下來。
尹秋便提前布下了天羅地網,當時的武王,因為之前斷了一條腿,本就行動不便,尹秋想著,擒住他、殺了他,應當都不是難事。
可是她終究還是低估了武王。
那一天,尹秋帶著眾人拼死而戰,最后自己也落得渾身的傷,可最多,也只能重傷武王。
武王此前設好的援兵及時到來,攔下她拼死的奪命一擊,就這么救下了武王的性命,帶走了烏查婼。
而尹秋,落得一身傷,只得到了……
旁人也許寶貝的、但她毫無興趣的,金銀財寶。
東風笑聽她說著,末了不由得搖了搖頭:“你這一身的傷,也是這么落下的?”
尹秋點點頭:“我當時本想著沖上前去殺了他,哪怕同歸于盡也好,這樣子縱是一死,至少也報了仇,可惜了,最后弄的都是重傷,殺不了他。”
東風笑頷首,武王也非泛泛之輩,還是有幾分功夫的,尹秋奈何不了他,也是正常。
“如何,你這仇可還打算報?”東風笑忽而眸光閃了閃看著她。
尹秋瞧她一眼,沉聲答:“自然要報,如今我活著,可不就是為了報仇。”
東風笑咬了咬牙:“我也許可以幫你,但是你要容我想想。”
尹秋一愣,繼而斜她一眼:“幫我?想想?”
東風笑點頭:“自然,上一次同你合作,你可是沒有完全做到你所承諾的,當然,不僅僅是你,如今我還要不要出手,自己也要問問良心?!?
尹秋聞言沉默了許久,繼而一笑:“那好,你便想想,我們各自為謀?!?
東風笑不言,點了點頭,心下卻明白,同這不擇手段的冷血殺手,各自為謀,不相干涉,的確是最好、最安全的方法。
她想著,卻忽而顰了眉。
——如果,武王爺已經將他的愛女烏查婼從尹秋手里救了回去,那么玉辭又為何會帶人設局,偏偏問的還是烏查婼的下落?
或是說,他設那個局,本還有其他的目的,不過是因為她橫插一腳,所以打斷了,也就不了了之?
她倒是希望,還能有其他的目的。
不然……就真的是,他為了烏查婼,機關算盡設計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