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房里便是一片寂靜,本是裝飾華美的一片婚禮的喜紅,此時更像是如血的殘紅。
東風笑兀自攥緊了手中那把短刀,那刀柄上的黑曜石璀璨無比,映著窗外的清光。
她不答,忽而卻探出手去,將這短刀泛著寒光的刀刃逼近了他瓷玉一般的頸項,這刀刃涼寒得緊,觸上他頸項的一瞬間,竟硬是把昏昏沉沉的玉辭從恍惚中拽了回來。
他半抬了眸子,瞧見那架在頸項上的短刀,寒光襲人眼,繼而,卻是唇角微微一揚瞧向東風笑,薄唇輕啟。
他出不來聲音,可東風笑瞧著他的唇形,依舊察覺到,他是在笑:“你贏了?!?
她心里一涼,看來,自始至終,他都以為,她是要殺他。
念及此,東風笑手一停,五味雜陳,心里忽而又起了三分戲謔和報復的心思,她回過神去,手中加了幾分力道,執著那貼著他頸項的寒刃,卻是一路向下。
玉辭只覺得這涼意一路順延,卻是輕劃過他的頸項,下至他的衣襟,困乏之意依舊是來勢洶洶,他卻固執地張開眸子瞧著面前的女子。
此時,東風笑俯下身來,長發微垂,映在她半張面龐前,若隱若現,卻美得恰到好處,又帶著三分妖冶,美麗卻又灼人。
她手里執著短刀,那刀一路順延,不輕不重,不多不少,竟是恰到好處地撩開他的衣襟來,一層又一層,那刀刃映著月光,仿佛是鄰家的姑娘素手輕剝那雨后的嫩筍,時不時地側貼上他瓷玉一般的肌膚,冷熱交疊。
卻是絲毫不曾傷及他,這只是這危機四伏的圓房夜,一場別開生面的挑逗。
他那紅色的婚服經她這一劃一掠,便從他右側的肩膀半滑半落,凌亂之中仿佛要斷線的紙鳶,他墨色的青絲順著肩線一路順延,皮膚溫潤光滑,白日里如瓷如玉,燭光搖曳中,手臂上緊致漂亮的肌肉被光影勾勒得恰到好處,那半抹精致硬朗的鎖骨仿佛是精匠雕刻而出的玉器。
東風笑依舊是不用手的,她察覺到他的身形在顫,也知曉,此時的他之所以顫著身形,更多的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抗拒。
她掃了一眼他緊咬的薄唇,不由得勾了唇角,抬眼對上他那朦朦朧朧卻倔強依舊的鳳眸,騰出另一只手輕挑起他的下巴,低著聲音笑道:“現在可由不得你了,記住這一晚,這紅妝遍地的一晚。”
玉辭兀自咬了牙,想要撇開她的刀刃,可是這麻藥的勁兒是極大的,加上他本是極善醫術,又生在隔世之所,故而也并不知曉眼下如何脫身,他只知道如今自己動彈不得,眼皮也越來越沉。
忽而卻只覺得胸前一涼,這寒刃竟已四上而下、施施然劃至他胸口的衣襟處,那刀刃輕巧得緊,落在他衣襟處分外輕盈,繼而依舊是不緊不慢地層層剝開,仿佛是在端詳一件藝術品,她任憑他的胸膛起起伏伏間加了幾分莫名地急促,短暫的相撞便是一陣滾燙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卻只是笑笑,繼而一切照舊。
玉辭只覺得那涼意來回而去,半晌,只是嘆口氣,輕輕合上了那眸子,算是無可奈何,任憑她折騰,他知道,面前這個一襲黑衣的女子,便是要讓他‘記住這一晚’。
這一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那寒刃在他的胸口處游弋,許久許久,輕掠開他胸膛上的衣衫,末了,她似乎還饒有興趣地用她冰涼的指尖在他心口的朱砂痣上畫了一個圈,而肌膚觸碰的瞬間,玉辭只覺得這冰涼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卻依舊是不由自主地身形微顫。
繼而,她的刀再度探出,又下落而去,向著他腰的上側,而腰際的系帶也被忽而拽住,玉辭微微顰了顰眉,卻是周身無力,無可奈何,只能任憑衣衫半披半落,只覺得自己是從未有過的狼狽。
孰知,東風笑的手卻忽而一停,不知怎的,她竟然顰了顰眉,繼而放開了拽住他的腰帶的手,反手攏了匕首來,只是呆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玉辭的頭腦已然是昏昏沉沉,歪靠在椅子上,腰帶以上的衣衫已然零落地鋪散開來,長發也亂了,那一縷柔順的黑色硬生生地撞入了那一片如血的殷紅。
他微微睜了睜眼,卻知道,眼前,自己的意識恐怕難再撐下去了。
東風笑卻忽而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來,輕輕撫上他背上、肩胛一側那扎眼的疤痕,之前他被她咬的疤痕已然淡了許多,如今不細瞧,便也沒那么顯眼,可這一處當初險些傷及性命的傷口,依舊在耀武揚威。
仿佛在告訴她東風笑,他曾為她做的一切。
方才她想起他忘了她,想起他對另一個女子深情款款,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竟是莫名地想要報復他、折騰他、折磨他、占有他,可誰知,這一瞬間,這疤痕卻恰好撞入了她的眼,讓她心底的一切委屈和陰暗昭昭然。
仿佛是在一片黑暗里瞧見了一處莫名地火光,瞧見了方向,卻不知前方是敵是友。
玉辭只覺得那冰涼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后背上的那一處傷疤,可是無論他怎么想,他也想不起來那疤痕是為何存在,又是為何會帶給這個女子莫名的觸動和停滯。
意識漸漸墮入黑暗,他知曉的最后一件事,是有東西‘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脊背上,微涼,他不知那是水,還是淚。
東風笑撫著那疤痕,卻忽而覺得肩頭一沉,她驟然間愣了,回過頭去,卻見玉辭已經閉了眸子,安安靜靜地垂首伏在她的肩頭,臉色帶著幾分蒼白,一對鳳眸低低地垂下,那長長的睫毛如同修長的刷子,此時卻不同之前的抖動,只是一片莫名地安靜。
她唇角漾起了一份苦澀,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再抗拒她,不再躲避她。
他一呼一吸間舒緩、平穩而又溫暖,滿滿的他的氣息便又環繞了她。
可是啊,他,已經不是他了。
東風笑兀自閉了眸子,抬起手臂來緊緊抱住他,撫著他背上的傷疤。
是了,她怎的便這般喪心病狂?她分明已經足夠幸運,得他以真心相待,熱血相救,性命相護,一生相許。
如今,既是他忘了她,干干凈凈,何妨給他一個成全,讓他舒舒服服地當他的王爺、當他的主帥,迎娶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功成名就,家庭美滿?
她東風笑又是何苦,偏要拆了他的姻緣,折磨于他,傷及他那無辜的未婚妻?
可是,她不肯,她不忍,她寧愿喪盡了良知也要奪回他來,卻也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
當看到信中關于蒼鷺賣國引北傾眾憤的說辭,她心中一窒,她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她知道他是為人利用的,可是旁人呢?誰人還會信。
從第一眼起她便對他那看似仁愛的兄長玉竹起了疑心,生怕那玉竹利用于他、陷害于他,可是這等毫無根據的揣測,又有幾人肯信?
內心便是冰火兩重,碰撞來去,一則是想要放他而去,各自安穩;一則,依舊是要緊抓不放,哪怕海角天涯。
夜色仿佛凝滯,這一片紅妝的書房里仿佛有蝕骨的寒冷。
四下無聲,東風笑便這么默然抱著玉辭,直到她瞧見后窗處,天空的清輝映下,已然能瞧見那邊飛起的一只黑影,繼而‘淙——’的一聲,便是一張紙簽覆在了窗旁。
——尹秋那邊得手了。
今晚的事情,似是在一片混亂之后終歸的平靜,她拖住了玉辭,而那邊也終于順利得手。
東風笑咬了咬唇角,放開玉辭,直起身來——既然如此,她也該走了。
趁著那邊守衛的侍從不曾發覺,越快越好。
她一拂袖子便要轉身離開,卻忽而身形一滯,又折了回來,俯下身去,輕輕替他攏好那散亂的衣襟,繼而又輕輕理好他微亂的發。
而他閉著眼睛,任憑她處理,仿佛只有此時的他,才像從前的他一樣,縱容她,溫暖她。
東風笑眼眶一熱,匆匆在他額間落了一個吻,繼而轉身便要奪路而出。
打開門瞧見庭院里靜謐依舊,這安靜是人們給予一對新人的祝福,那一輪皓月在空中如銀盤般幽掛,仿佛在暗暗地提醒著她。
東風笑再一次停下了步子,回過頭去瞧向門里,自己心上的那個人安安穩穩地靠在長椅上,垂著眸子一動不動。
是了,之前她們的計劃只想著要劫走烏查婼,是因為在她看來,帶走玉辭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是夜,鮮有人煙,她又并未耗去多少體力,那邊還有尹秋照應,沂水暗中謀亂……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據占,她為何不趁著這機會,帶走他,也算是實現她最終的目的?
她心一橫,索性返回了屋中,運起內力來,手臂猛地一用力將他抱了起來,轉身便飛快地向外面跑去。
一個女子,抱著男子絕非易事,可眼前她決義一搏。
依舊是夜色如水,萬籟俱寂。
東風笑帶著玉辭一路向北而去,尋了一處檔口翻出了沂王府的院落去,想著遠處枯木雜草叢生的荒地拔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