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東風笑在一處密林里氣喘吁吁地停下了步子來。
“這里樹木繁茂,應當是安全些,我們先在此處歇歇,一會子再繼續走。”東風笑喘了口氣,低聲交代著。
“好。”玉辭點了點頭,四下環顧了一圈,繼而走到一旁的一棵樹旁取了些野果,端詳了許久,才遞給她去。
東風笑如今自然是不疑他的,抬手便接了過來,這果子肥美多汁,雖然說不夠甜,甚至帶著幾分澀味,但是看著玉辭查驗過,可知至少無毒,對于這種時節,這荒郊野嶺,能有這果子,也當真是幸運了。
她一邊吃著果子,一邊在心下算計——自己‘請’來的人,也該到了。
如果足夠幸運,她應當就不需要再跑多久了,只需要在這里等待他們接應。
東風笑從臉上扯出一絲笑意來,抬頭,借著日光看向她身邊的男人,他那一頭長發今日高束在腦后,這一路跑過來,帶著幾分凌亂。
可是,縱使是凌亂,縱使是他現在拿著野果在吃,他也依舊是安然得緊。
也許這就是氣勢、氣度、氣質。
東風笑不止一次地驚訝過蒼鷺之王這一番的絕代風華。
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抬起手來,微微瞇起眼睛來,輕輕地替他理著微亂的發。
玉辭微微一愣,繼而扭過頭來瞧著她,看著她的眸子里面盡是溫柔,就像是一泓泉。
“笑笑,昨日你強趕我走,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東風笑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挑挑眉,抬手輕輕撫著他峻挺如玉山的鼻梁:“恩,以為我不會來了?那昨天怎么還把鑰匙給我?”
玉辭垂了眸子,淡淡而笑,聲音很低:“你來或不來,我都要讓你從那里離開。”
東風笑聞言愣了愣,忽而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對他太過苛刻,太過不信任,而他卻像是一個火爐,哪怕被她丟在了一旁,放在了角落里,也不忘時時刻刻溫暖著她。
也許,她的確是太自私,太自負。
東風笑咬了咬唇,許久沒有說出話來,忽而抬手輕輕撫上他的心口,小心翼翼地說著:“還疼嗎?”
玉辭的唇角漾起一絲弧度:“不疼的。”
那日喊疼,委實不過是擔心她一走了之。
東風笑眸光閃了閃,手臂向上一溜,順手撩了他一綹長發,放在唇邊,朱色的唇在他發間清淺落下一吻。
就這般,這么一路的逃亡,二人偏偏在這密林里尋到了幾分安然。
可誰知,只是一會兒的功夫,這四下就響起了嘈雜之聲。
細聽來,是漸漸逼近的馬蹄聲。
東風笑警覺地一個凜眉,反手執了血纓槍,身形一掠站起身來。
而此時,玉辭愣了愣,眸光卻是忽而一閃。
——逃不掉,他早該料到了,只是他一直逃避著不想相信這個事實,更是不曾想到會這般快。
東風笑側耳一聽,繼而回過身來,抬手便拽住玉辭:“快走,應該是有人追過來了。”
玉辭看了看她,卻是顰了顰眉,繼而將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你走吧。”
玉辭也不起身,只是啟口說著。
東風笑從他的話語里,竟是聽出了幾分無力。
“你……”東風笑一愣,也不想跑了,蹲身下去,卻見他的唇角正在逐漸泛白,繼而,幾滴殷紅的血生生晃了她的眼!
東風笑心下一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玉辭,這……”
玉辭卻是揮了揮手搡開她去:“快點走。”
東風笑又豈會丟開他一個人跑掉?須知,此次她之所以會過來,全都是為著他。
她蹙著眉,抬手撫著他唇邊的血跡:“這是怎么回事?是內傷還是……”
玉辭搖了搖頭,卻是不發一言,東風笑聽著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只覺得心如刀絞——看著他的臉色,她便能猜出來,這究竟是有多疼。
可是他偏偏是這樣的性格,什么都不肯說。
“走。”
玉辭又生生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來,可如今痛得連聲音都在顫。
可是,當初他從月陽山取了千年雪蓮歸來,制成了藥墜戴在身上,這藥墜應當可以減弱一些玉竹施的蠱的影響的,誰知如今依舊是鉆心的痛。
這痛感鉆心蝕骨,逐漸加劇。
玉辭知道,是玉竹催動了蠱,此時正在逼近這里。
他不能讓笑笑留在這里,如今如果只有她一個人,以她的身法,還是可以逃走的。
可是東風笑卻是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他,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催促。
“笑笑,快走。”
玉辭再一次催著她,只可惜,如今他想到她在大堂里可憐兮兮地伸手,跟她說‘最后一次。’,竟是狠不下心來說絕情的話語逼她離開。
東風笑手臂陡然加力,壓低了聲音:“走?別想了,這次我死也不走!”
玉辭聽她倔強成這副樣子,陡然卸了力氣,唇湊在她耳邊,聲音很低,迫不得已說出原因來勸她:“玉竹在我身上落了蠱,我走不掉的,笑笑,別傻了,快走。”
玉竹是一個多么麻煩的人,玉辭一清二楚。
東風笑唇角揚了揚,卻是偏過頭去輕輕吻著他鬢間的發,兩條手臂依舊是緊緊地環抱著他,任憑他墨色的長發飛揚,落在她的衣袂上、手臂間。
“傻?玉辭,你可知道,我曾經自以為聰明地放開過你多少次?”
東風笑忘不了,上一次她在紅妝之夜劫他,卻迫不得已將他留在密林里,她躲在暗處看著玉竹帶人將他帶走,紅著眼圈,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玉辭咬了咬牙,聽著她的聲音垂下眼來,他已不知道該如何勸她。
他任憑她緊緊地抱著他,任憑她吻著他的額、他的發,任憑她周身的冷香充盈了他的心間,這氣息仿佛是能緩解劇烈的痛楚。
如果可以,歲月停歇在這一刻,多好。
只可惜,事與愿違,那馬蹄聲漸漸逼近,馬蹄踏地,震得這地面都在顫抖。
東風笑挑了挑眉,卻依舊只是坐在地面上,挺直了脊梁,那一桿血纓槍在她身旁,紅纓如血,隨風獵獵飄揚。
“郡主這就不厚道了罷。”
身后,響起了下馬之聲,和玉竹冷冷的哂笑之聲。
東風笑唇角一勾,瞧也不瞧他,只是抬手輕輕撫著玉辭的發。
“原來睿王還知這世間有‘厚道’二字。”
玉竹聞言,眸底閃過一絲冰冷和陰霾,顯然,如今瞧見這個女子,他已經沒有了調侃的心思。
如今,他恨她入骨!
“東風笑,別裝蒜了,婚禮當場搶新郎,一次兩次也罷,如今已是第三次,你可知矜持廉恥為何物,可知良心為何物?”
東風笑抬眼,冷冷瞥他一眼:“我搶我的心上人,于你何干?若是新郎是你,莫說是需要硬搶,就是白白擺在我面前,我都不稀罕帶走。”
她東風笑,也是挑人的。
此言一出,隨在玉竹身后的幾個隨從,本是緊繃的面上竟也不禁起了笑意,卻都是強行憋著不敢露出顏色,更是不敢出聲的。
玉竹本也不稀罕被她瞧上,可東風笑這一句帶著挑釁意味的話一出口,他心里就像是有一處火盆被生生掀翻了一般。
“郡主,我們今日好說好商量!你把辭兒留下,我就放你一條路!你若是強搶,恐怕就說不過去了!”玉竹黑著臉,攏在袖里的手早已攥成拳。
他總歸要回去給武王爺一個交代。
東風笑冷冷一哼,抬眼斜睨著他,那目光如槍如劍:“說不過去?閣下給自己的親兄弟下蠱,這就說得過去?!”
玉竹冷哼:“那又如何,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管我們自家事!”
東風笑瞇起眼睛來,面上瞧著輕佻,手臂卻是加大了力道,她知道現在玉辭被玉竹用蠱控制著,因此也更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被玉竹帶走。
“我是管不著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但是我的人,我必須帶走。”
玉竹和東風笑冷冷對峙,在玉竹眼里,面前的女子仿佛是一匹餓狼。
“帶走?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玉竹一字一句,鋼牙緊咬。
東風笑冷哼一聲,隨即低下頭去,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撫著玉辭額上的冷汗,心里卻如同被撕裂一般地痛——他幾乎是滿頭的冷汗,當真不知道玉竹下了多狠的手。
“堅持一下,等等我。”東風笑咬了咬唇邊,附在他耳畔低聲說著。
玉辭點了點頭,繼而卻是搖頭:“你……還是快走罷。”
他知曉玉竹的蠱術有多么厲害,不能眼睜睜瞧著她有個三長兩短的。
東風笑搖了搖頭,理了理他的長發,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到一側的巨石旁倚著。
而她揚臂揮袖,眨眼間便執著血纓槍盈盈而立。
玉竹冷冷而笑。
雖然他不曾料到,這一次東風笑遠不似上次那般‘配合’,但是若當真是要硬磕,也是無妨。
因為他恨這個女子,恨這柄長槍。
如今這一人一槍俱在,他偏就要將他們都折斷開來,他,也不肯錯過這個復仇的良機!
而這個女子的身手他一清二楚,當初能夠親手殺死刺北悍將楊靖騰的女將,絕非泛泛之輩,因此,玉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用身手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