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婉說到做到,真真帶著他見到了皇上,雖是驚異于他的入宮方式,但是皇帝也并未深究——也是無心深究,畢竟當初的罄都,趕上了流寇的暴亂,城門禁封。
十幾位江湖俠士帶人堵在皇宮門口,同大內侍衛冷冷對峙。
他們來自羊城,那時的羊城人靠強搶、販賣食鹽暴富,但在牟取暴利的同時,又無法保證食鹽的安全,朝廷頒下法令整治羊城,他們便召集人手圍困皇宮。
上一代皇帝推行換將,削弱兵權和軍隊,導致積貧積弱,此時的朝廷禁衛軍便如一潭死水,而守疆的軍隊一時又難以調回。
東風軒也被困在皇城中難以出去,直到有一天,他看見牧婉被披上了嫁衣,由丫鬟和嬤嬤隨著,一步一步地走向長廳正中的、華美的花轎。
皇上坐在龍椅上,面上瞧不出表情,昔日里端莊的皇后禁不住掩了面,而那太子,站在階下也垂了頭去。
“聽說文和公主要被陛下送出去,送給外面的那伙賊人,以平定人心,換取一時太平。”“聽說那為首的已經有十三房太太了,公主乃是天家之女,怎能……”一旁的大臣們交頭接耳,東風軒卻兀自攥了拳。
他答應過她的,要帶她出去看看。
后來,世人皆知,古月山東風軒,以一人之力破了皇宮外的流寇,自此,古月山也在江湖上再度揚名。
卻鮮有人知,此事之后,北傾陛下最寵愛的女兒被皇室除去了名籍,自此,隨著東風軒游離山川,終歸古月,做了古月的夫人,而他們的二女兒,便是東風笑。
后來先帝崩,太子繼位,而東風笑,便是當朝陛下的親侄女。
不知她若是修書一封,能否傳到陛下的手中,從而為兩軍合兵夾擊帶來希望?
方收了信,便見著顏歌匆匆忙忙沖入帳中,見著她,急道:“自打昨日那一陣子雨,今天早晨不知為何,兵士們都病怏怏的,像是害了病了,快走,穆帥他們都趕過去了!”
東風笑聞言一愣,將那信攏入袖中,匆匆忙忙隨著她去了,卻見一處空地上,許多兵士倒在地上,穆遠和顧劼楓立在一旁,蒼鷺眾人也忙忙碌碌。
半晌,只見玉辭直起身來,低聲道:“此番應當不是南喬軍動的手腳,而是疫病。”
“疫病?既是瘟疫,為何會傳入軍中……”穆遠在一旁低聲道。
“春日盛疫,也是常事,這病怕是會傳染的,而目前,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配出藥來醫好他們。”玉辭垂眸瞧著這些兵士,凝眉道。
眾人聞言,面色皆是凝重起來,久久不言,這時,只見蘭若匆匆跑過來,面色驚恐:“師父,穆哥哥,那邊又有兩個人開始咳血了……還有、還有一個小哥哥,好像不行了……”
瘟疫如虎,吞人性命,真真是不假。
顧劼楓咬了咬牙,忽而攥拳道:“隔離,所有害了病的兵士,都隔離在這一片,周圍壘上石頭,他人不得準許,不可出現在圍欄五丈之內。”
阻擋不了患者的死亡,便阻擋患者的增加,雖說如此一來,患病之人的死亡率恐怕會大大提高,但是,在沒有妥當的解決辦法之前,恐怕也只能如此。
其他將領立在一旁,都選擇了沉默,一聲不吭,看著兵士們抬來石頭圍住那一塊。
本就軍情緊急,誰知還逢著這等事。
正在此時,忽聽一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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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兵卒飛快地跑來,行禮道:“報告將軍,南喬營分出兩支兵力來,各自五萬人左右,一支向東,一支向西,行軍極快,已經向著大營來了!”
穆遠聞言,眉頭一凜——這一切,太巧了!
攥了拳,定了定神,凝眉道:“劉豐,去營中調五萬兵力,此次又我同顧帥親自帶兵迎擊!東風笑,袁奇,顏歌,留營守備,處理瘟疫之事!”
眾人稱是,穆遠又朝著玉辭一拱手:“瘟疫之事,還望先生相助!”
玉辭頷首:“我定盡力。”
穆遠只顧上再一拱手,便同顧劼楓一同疾步離開了,只有將敵方阻攔在密林之前,才能有較高的勝算,可是軍隊人多便注定了行軍速度的限制。
穆遠和顧劼楓收拾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帶軍上了路,東風笑立在營口一側望著那漸遠的身影,兀自攥緊了血纓槍,有的時候,戰亂便是說來就來,也許幾個時辰過去,便會有萬人丟掉性命,化作那戰場上的冤魂。
一旁,顏歌幾步跑到她身邊,道:“笑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五萬人里,還有疫病……”
東風笑聞言一愣,不待她說完便擺了擺手,卻是脊背發涼說不出話來。
“笑笑,你難道不覺得,這一切太巧了…軍中疫病方才爆發,南喬國便出兵攻打,并且,不僅僅是想著我們,護駕的那一支,想必也遭到了攻擊。”顏歌咬牙道。
“不錯,一來,可能是他們做的手腳,若是如此,恐怕叢健主帥帶的軍中也鬧了瘟疫;二來,可能瘟疫本就是偶然,乃是這一帶、這個時節的問題,這樣來說,水土不服情況更為嚴重的南喬軍可能損失更重,因此會拼死一擊,發兵而戰。”
顏歌頷首:“算上已被隔離的,營中還有四萬七千名兵士,可若是尋不到解決瘟疫的辦法,人只會越來越少,戰斗力也會越來越低,絕不能這般下去。”
東風笑聞言,咬了咬唇角:“顏歌,你同袁奇速去安排守營事項,軍中醫者們應當已經開始著手處理,我便去瞧瞧,前一陣子正趕上冬季,草木稀少,我估摸著,配藥的草藥都不見得夠,我便去問問。”
營帳里,玉辭坐在桌案旁,手中執筆,凝眉在一張紙上寫著些什么,半晌,畫了一個圈,嘆口氣,抬手遞給候在一旁的月婉道:“我畫圈的這一味草藥,在庫里應當是絲毫不剩的,其他的,應當還充足,你們便先舍去這一味,用其他的,按上面的計量比例配,既要發給病中的,也要發給無事的人,還有,水莫要取井水,當取南邊的溪水。”
月婉頷首稱是,又聽他道:“讓蘭若先去周遭采些草藥,離著遠些。”
蒼鷺眾人自小在蒼鷺山長大,接觸各種草藥,因此基本上是不會染上瘟疫的,也好放心讓他們去照顧,只是蘭若年紀尚小,又是在罄都長大,需避著些。
月婉行了禮,執了東西正要退出去,卻見東風笑急急忙忙沖進帳中,開口便要喊‘美人兒’,可瞧見月婉在,也便尷尬一笑,不再說話。
月婉從臉上擠出一抹笑,沖她點點頭,垂了眸子便退了出去。
“美人兒,這瘟疫情況如何?”東風笑立在案邊,低頭瞧著他。
玉辭垂眸嘆口氣,如實交代:“抱歉,藥物不是萬能的,我的醫術也不夠精湛,那些病得重的,恐怕無能為力,如今怕是只能嚴加隔離;那些初得病的,還有辦法。”
東風笑垂眸瞧著他用修長的手不住地揉著太陽穴,微閉著眸子一臉疲憊,便是聽他說了一句‘抱歉’,卻是根本不忍說他什么,咬了咬唇角,忽道:“冬季剛過,可是缺什么藥材?”
玉辭抬眸瞧她一眼:“確是缺的,但是只一味,便是赤芍。”
東風笑顰眉,確是聽過‘赤芍’此物,只是不知其形狀模樣罷了。
“若是有這一味藥,想來藥效會好上很多,患病之人的存活率也較高,我算著,如今已快至春末,這一帶草坡、山地也較多,水量也算充足,若是運氣好,應當是能采上一些,氣候原因,這物什蒼鷺一代幾乎不生長,我也只在醫書上瞧過,故而并無此物,如今,也需在這邊采上一些。”玉辭說得平平淡淡,心下卻暗自算著時間。
東風笑頷首:“不若我再叫上些兵士,同你一道去罷。”
玉辭搖首:“那些兵士是否易感染瘟疫,也說不清,到時候若是在外面,不好處理;你雖是體內有冰蠱,也不易感染,但是身為副帥,還是留著守營妥當——便我一人去,不妨事。”
東風笑搖頭:“你一人去未免太過冒險,雖說是五萬大軍來向此處,而穆帥也帶人攔截,但是南喬軍在此判據已久,難以保證沒有流寇,不成。”
正當這時,袁奇匆匆忙忙跑進帳子來,也顧不及行禮了,向著東風笑便道:“副帥,那邊隔離區已有幾個兵士確認死亡,尸體腐爛得極為迅速!我同顏歌估摸著,應當是火化為妙!”
一旁玉辭頷首道:“不錯,火化為妥。”
東風笑回眸瞧他一眼,道:“你先在這等著我。”便跟著袁奇一路跑去處理那邊的危局。
若是讓那些尸體再散布瘟疫,這大營恐怕就完了!
身后,玉辭瞧著二人身形漸遠,而營帳口的簾子也隨風拂動著,外面的天空一片陰霾,他忽而拂了拂袖子,立起身來,轉身從那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個大藥囊,又有一個小鏟,攏在袖里,仿佛是方才并未聽見她那一句話,竟是幾步上前,撩開簾子,舉步便離開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