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炤寧牽了牽唇,“去吧。”
“……”她絲毫懼色也無,反倒讓太夫人騎虎難下。
“去吧。”炤寧重復一句。
太夫人見她無動于衷,面色青紅不定,“你至少要告訴我,他們身在何處?有沒有出事?”
炤寧唇角上揚,“他們的安危,取決于你。”
“你少危言聳聽!”太夫人居然順著她的話鋒說下去,“蔣家深陷泥沼,還怕什么是非?倒是你和燕王,真受得了江家門風受損?”
炤寧把吉祥安置在懷里,手指輕撓它的下巴、頸部。
吉祥主動抬起下巴,眼睛慵懶地瞇起來。
“紅蘺,”炤寧吩咐道,“把聽到的這些去告訴大夫人和三老爺。”說著站起身,慢悠悠往外走,“我去小書房看書。”
太夫人被她晾在了那兒。
白薇幾個擔心太夫人在玲瓏閣撒潑摔東西,等炤寧走出廳堂,便態度強硬地送客。
房里的東西,吉祥可以隨意毀,別人可不行。
炤寧心里真是一點兒火氣都沒有。
不知道太夫人是真看得起她,還是迅速衰老到了糊涂的地步,想反過頭來用那件事要挾她?做夢。
大夫人和三老爺聽了紅蘺的通稟,雖然不明原委,卻知此事非同小可,兩人碰了個頭,商議一陣子,達成共識:在松鶴堂加派人手,看住太夫人,不準她出門走動。
午間,三老爺親自出門去衙門找到大老爺,說明此事。
大老爺冷笑兩聲,道:“找個相熟的大夫,跟他說,太夫人病了,每日胡言亂語,有瘋癲之兆,要他每日到江府一趟,你陪著他喝喝茶說說話。”太夫人敢胳膊肘往外拐,他就敢做不孝的事,把個神智正常的人說成瘋子。
三老爺應下。
大老爺猶豫了一會兒,把太夫人做過的好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三弟,炤寧回京之后的事情,他也如實講述。三弟從來什么都不爭,守著自己的本分,盡心打理著庶務,到了這時候,再隱瞞不提,全無益處。
三老爺怔了半晌,隨后險些跳腳,“她做過那樣的事,怎么還有臉反過頭來要挾炤寧?!啊?!”
“……”
“你也是,怎么不早告訴我?!”三老爺氣得直轉圈兒,“你和炤寧……你們……”詞窮了。
大老爺笑容苦澀。
三老爺不再說話,瞪了大老爺好一陣子,氣沖沖地回府。摔了好幾個茶盞,他火氣才稍稍消減,親自去內宅,選出幾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看守松鶴堂。
**
炤寧和吉祥去了燕王府,帶著兩幅修補好的古畫,要讓師庭逸看看。
吉祥下了馬車就一溜煙兒跑向后花園。一名侍衛掛著滿臉的笑,快步跟著它走了。
師庭逸在書房小憩。
昨晚韓越霖來了,和他下棋到天明,一起去上大早朝,回來之后忙到午膳之后,總算得了點兒空閑。
他幾個幕僚就在書房內,炤寧近日隔三差五就過來,與他們并不陌生。
幾個人見炤寧親自捧著畫,猜想著應該是皇帝交給她修補的古畫,都湊趣要開開眼界。
炤寧知道都不是外人,便將原畫和自己臨摹后加以填充的畫展開來給他們看。
幾個人圍在書案前,興致勃勃地品評。
師庭逸絲毫也不能被驚動,高大的身形慵懶地臥在太師椅上,兩條長腿斜伸到書案一角,睡相安穩。
親眼得見他這種功夫,炤寧暗暗咋舌。換了她,早已被吵得醒來,且一定是一腦門子火氣。
常洛也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笑著頷首,問炤寧:“這樣交給皇上就行么?”
“嗯。”炤寧點頭,“余下的事情,要皇上吩咐專人去做,我能做的,只是揣摩著原畫的意境、筆鋒,把缺失的內容填充上去。”
“這才是最難的。”常洛眼含欽佩,又與在場幾人議論幾句,便請他們去前面的偏殿,“等會兒殿下醒來,便要去后園,待到晚間繼續議事也不遲。”
幾個人自然知道,笑著與炤寧道辭,離開書房。
常洛親自給她奉上茶點,又添了一個火盆,這才離開。
炤寧走到師庭逸身側,笑盈盈地打量著他。
睡夢中的男子,眉宇平寧,唇角有著一絲笑,是孩童一般無辜的睡相。
炤寧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碰了碰他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又點了點他含笑的唇角。
他沒被驚動。應該是在書房的緣故,打心底知道不需警覺。
炤寧彎唇笑起來,低下頭去,飛快地親了親他的唇。隨后,給他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桌案,找出一本書,坐到醉翁椅上去
未正,師庭逸醒來。睜開眼睛,便看到神色悠閑地翻閱書籍的炤寧。他又看看室內,再無他人,柔聲喚道:“寶兒?”
“嗯?”炤寧有些意外,轉頭對上他的視線,“這就醒了?”
“嗯。”他對她伸出手。
炤寧笑微微地走過去,“是不是太安靜了,反倒睡不安穩?”
師庭逸失笑,“不是,記掛著你要來,睡到這個時辰,自然而然就醒了。”
炤寧坐到他座椅一側的扶手上,問起他怎么這個時辰補覺。
師庭逸如實說了。
“下棋下一整夜?”炤寧心說可真是閑的你們,“沒說什么事?”
“說了幾句禁軍的事情。”師庭逸環住她腰肢,“你那個哥哥,跟我還是無話可說。要是我沒點兒用處,他連下棋的興致都沒有。”
“那是自然。”炤寧并不為此愁悶,“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膈應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有他韓統領給你撐腰,心里是不是特別有底氣?”
“嗯。”炤寧喜上眉梢,拉他的手,“起來看看畫,過得去的話,就拿去給皇上看。”
“行啊。”他笑著起身看畫。
對于韓越霖這個人,他與炤寧說的從來不多。
那是唯一一個他不能介意不能吃醋的男子。
大約是炤寧十四五歲的時候吧?韓越霖與她的情分就如現在。
他不可能不在意不嫉妒,偶爾做噩夢都是他的寶兒被姓韓的搶跑了。
為這個,他跟炤寧說,不要再跟韓越霖來往。
炤寧立刻生氣,說就算不理你,也不會跟越霖哥斷了來往。又睜著冒火的大眼睛瞪著他,說你怎么能這么侮辱越霖哥?
他疑心韓越霖對她有的別的心思,她卻這樣說……那句話真是不倫不類,把他氣得夠嗆。
那時都是氣盛的年紀,為這個,他們爭吵了一陣子,末了,他憤憤不平地回府,好多天沒去找她。
炤寧也真動了氣,連個字條都不給他傳。
到底,還是他先低頭,到江府去看她。
她對他的態度,像是對待陌生人,簡直能把他別扭死。不歡而散。
過了兩日,他索性耍無賴裝病。
炤寧到底還是關心記掛著他,聞訊找了個由頭去看他——但是,是等他裝病幾日后快真病的地步才去的。
他那天在竹園,以為自己是把她得罪苦了,她要跟他斬斷緣分。從里到外的轉圈兒犯愁——怎么辦才好呢?這一下可真是捅了簍子,怎么能把她哄得回心轉意呢?
是在那種時刻,她出現在他面前。
相對許久,她語氣散漫地道:“看你沒事就行了。我走了。”
他攔住她,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放開。想跟她道歉的,但是說實話,他從小到大都沒跟誰低過頭,認錯這回事之于他幾乎是不存在的事兒——想說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話,死活說不出口。
炤寧也不掙扎,只是抬眼看著他。
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似是映照著他所有心緒。
她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只是神色有些悲傷。
僵持太久,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她便要趁勢掙脫,想走。
他索性把她整個人擁住,牢牢的,緊緊的。
她生氣,抱怨著,要抬頭看他。
他不準,把她的小腦瓜按在胸膛,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是我不好。別生氣,好不好?”
良久,她嗯了一聲,又低喘著說:“你再繼續用力,我就被你捏碎了。”
他這才驚覺自己力道太重,忙松開她一些,老老實實地道:“我是太怕失去你,這才犯渾起了嫉妒的心思。”
炤寧卻已輕笑開來,“越霖哥是我的哥哥,你怎么能嫉妒我的手足?”
他沒應聲,擁著她去了竹園中的居室。
她瞧著他神色倦怠,似是幾日沒睡的樣子,笑說你睡會兒吧,我陪著你。
他心神放松下來,真覺得眼皮發沉,可還是擔心,要她陪在身邊,要讓她允許自己握著她的小手,這才沉沉睡去。
醒來之后,見他的寶兒真就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的眼神,特別溫柔。
后來他問她,說我要是不認錯,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她想了想,居然點頭,“我的哥哥、弟弟都不是跟我一母同胞,但是比任何人待我都好。誰開罪他們,我應該會為他們放棄誰。”
從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胡思亂想,再不敢在她面前說韓越霖什么。當然,也是因為放心的緣故。寶兒會因為他多心那么生氣,可見心底里對韓越霖真是兄妹情分。
真正的放心,是父皇跟他說過一件趣事:
炤寧在江府與江予茼、江素馨不睦,經常被那兄妹兩個找茬。她受得了,總是當個消遣,韓越霖卻是滿腹火氣。一次索性對父皇道:他與炤寧本就是多年的兄妹情分,那他現在認下炤寧這個妹妹,把她接到韓府去行不行?
父皇聽得哈哈大笑,說那怎么行,江府又不是沒人了,不可能同意炤寧到韓府。至于你們的兄妹情分,我早就知道,炤寧哪次真吃虧了,你幫她到我面前喊冤就是。
再往后,他對韓越霖,是有著一份感激的。
感激他曾不遺余力地尋找失去下落的炤寧,讓只身流離的她被這份手足情溫暖,讓她不會長久地陷入孤絕境地。
韓越霖所作的一切,在當初,是他有心無力的。
炤寧曾與他提及韓越霖找到她之時的情形,說我哭得像個傻子似的,越霖哥卻像是炸毛的老虎。往后,韓越霖給她加派了人手,只要一得空,便跟皇帝告假一段日子,到她所在地團聚一段時日,幫她上下打理。她結交的朋友,他不管情愿與否,都會出面應承。
做到這個地步,也只能是手足才能做到。若是摻雜了分毫的兒女之情,局面不會是如今的情形。
他總覺得,自己欠韓越霖一聲謝,可那廝面對他,總是冷得跟冰塊兒似的,什么話都會被那冰冷之至的神色堵得說不出口。
“噯。”炤寧捏了捏他的下巴,“你想什么呢?”這人,盯著畫走神了。
師庭逸彎唇一笑,“想著日后要怎么樣好生待你,才能報答韓越霖對你的手足情。”
炤寧勾低他,摸著他的下巴,“那是該好好兒想想。”
“我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師庭逸展臂抱住她,“偶爾一想,便會惱恨得無以復加。”又嘆氣,“人要是能幻化成兩個就好了,這樣也能痛痛快快地打自己一通。”
炤寧忍不住笑起來,“都沒人記得那些事了,何苦自擾。”
不記得?不記得才怪。小東西又在用好話哄他。當他不知道么?她還是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無關是非,那是她的心病。
幸好,這心病是他能夠慢慢給她治好的。
往后園的路上,炤寧問起蔣氏兄弟二人的下落。
師庭逸道:“先前我吩咐官員請他們幫忙查案,現在么,讓晉王派幕僚與他們‘偶遇’,問及安撫災民的策略,兩個人高談闊論,晉王聞訊十分欣賞,索性將兩個人一道帶去了漠北協力賑災。”
炤寧聽出這番話里的深意,完全放下心來。
“我說過,要我們成親之后,再讓他們進京。到時候還不安分,由我出面就好。”師庭逸側目凝著她,“眼下你只管安心過個好年,不必顧及那些蝦兵蟹將。”
“嗯,知道了。”
“可是,你怎么又問起這件事了?是不是誰問起你了?”
炤寧想了想,道:“是太夫人。上午去找我詢問,我一頭霧水,只好找你要個說法。”
師庭逸問:“僅此而已?”
“嗯!”炤寧臉部紅心不跳地點頭應聲。家丑什么的,她不想跟他多說。
“你就是欠修理,跟我一句實話都沒有。”師庭逸語氣恨恨的,要不是走在路上,少不得收拾她一番。
炤寧側頭瞧著他,揚了揚眉,一副“你能把我怎樣”的樣子。
他瞇了瞇眸子,“這筆賬我記下了。”
炤寧只是笑。她才不會去想他日后是怎么個算賬的法子,只要現在敷衍過去就好。
再說了,他算賬又能把她怎樣?一日不成親,他就一日拿她沒法子,不在她手里吃癟不就錯了。
師庭逸瞧著她眉飛色舞的小模樣,又氣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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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大夫人屢次聽到松鶴堂來人傳話:太夫人要見她。
大夫人一概不理,安安生生地在小暖閣的大炕上睡覺。
自己有見不得人的事兒,先是要挾孫女,現在這是想要挾她么?
她才不吃那一套。
現在江府的宗婦是她,主持中饋的也是她,怎么會讓抹黑江家臉面的人得逞。
太夫人要是真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完全可以在眾人無從預料的情形下把丑事宣揚出去。但是沒有那么做,只是找到炤寧面前說出這打算——定是以為炤寧會因此擔心惶惑,會設法將蔣家從艱難的處境中拎出來。不然的話,簡直就是自討沒趣,少不得落個得不償失的下場。
可惜啊,明眼人都看得出,燕王要娶炤寧,無關江家門第,他只是要娶意中人;皇帝贊同這樁姻緣甚至屢次紆尊降貴地讓兩個年輕人多一些接觸的機會,為的是皇室需要江家這樣的門第扶持;江家如今必須要以炤寧的得失為重,為了這個孩子,會立場堅定地幫助她成為燕王妃,免卻后患。
大夫人知道,這件事之于自己,是到了回報炤寧的關頭,要將內宅完全控制起來,約束太夫人的行徑,不出岔子就好。
再說了,即便是她一個弱女子辦事不得力,大老爺和三老爺都已經要跳腳了,想不到的地方,自有他們照應。
簡單來說,太夫人試圖要挾炤寧的行徑,非但無一絲得逞的希望,反倒將自己逼入了絕境。
家族安危面前,誰會容著她一個婦人做張做致?!她一定想不到,這一行徑觸犯的是整個家族。
也不能說太夫人太蠢,她只是想不到,炤寧如今已經完全得到了江府中人的認可,并且都愿意盡心盡力扶持她。
過了申時,大夫人到底有些氣難平,去了松鶴堂。
太夫人分外暴躁,被明打明軟禁的事實讓她無法接受。
大夫人倒是神色安然,笑意輕快,“你呢,要么就做個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瘋子,要么就做個言行癲狂胡言亂語的瘋子。這么多年的婆媳情分,我也不想太為難你,而這取決于你是否識相。”
太夫人到此刻才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炤寧已經得到了整個江府的支持。之前她當然是不愿意承認的,她不相信炤寧豁得出去,不相信炤寧這個在家族中人緣兒奇差的人能獲得別人的幫襯。
要到這時候才不得不承認,她錯了,并且錯得很離譜。
“你看,你這人真是奇得很。”大夫人不緊不慢地道,“不顧親孫女的前程,只想著娘家那些人的安危,我聽了都生氣——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么?你做了侯府太夫人很多年,怎么連這種是非輕重都分不清?”
“滾出去!”太夫人暴躁起來,“何時輪到你對我指手畫腳了?”
大夫人輕笑,“給你句忠告罷了。你不聽,那就算了。日后連衣食起居都吃癟的話,可別后悔今日所作所說的一切。”她悠然轉身,吩咐室內服侍的丫鬟婆子,“把人看好,一日三餐過得去就行,別浪費了糧食。眼下還有災民食不果腹,我們江府也要一切從簡。”
“是!”
大夫人滿意了,回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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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寧回府之后,去往江佩儀房里。
江佩儀不同于她,婚事定下來之后,一直悶在房里做針線。京城尋常的大家閨秀,出家之前,都會給婆家的人做些鞋子荷包之類的物件兒,認親當日能拿出來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也能讓人知道自己做的一手好針線活。
炤寧不會遇到這種情形。她對外從來都說自己不會針線。不要說嫁的是師庭逸,便是尋常人,也是一聲不會便能免卻煩惱,用銀票、物件兒敷衍世俗人情。
部分女子的煩惱,在于自己是真的不會很多事,另一部分女子的煩惱,在于自己會的太多,稍有顧及不到的事兒便會被人指責。
——小時候,炤寧就聽母親說過這些話,記在了心里。所以,她長大之后,所擅長的要么就是男子都不及的,要么就是明明擅長但是不告訴外人。
會的太多,就有太多麻煩。
她不喜麻煩。
此刻的江佩儀,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做針線。
心里想的,是自己與夏泊濤的婚事。
夏泊濤在提親之后,又與她見過兩次,一次是大夫人安排的,在那次之前,夏泊濤其實就特地安排見了她一面。
他說我每次去江府赴宴,都是為著看見你。提親之事,只望你不要起了反感。
論樣貌,他當然是比不上長時間在她眼界內出入的幾個男子,但是……他這樣深遠漫長的心意,她很感動。
其實,她打心底都沒敢指望過誰能真心喜歡她——四妹太出色了,誰都比不得,相較之下,她有什么可取之處?
怎么也沒料到,他說喜歡她的書卷氣和端莊大度。
前者她有些啼笑皆非,心說炤寧也是通讀詩書的人,只是人家興趣廣泛,氣質里看不出書卷氣罷了。
后者她仔細想了想,云里霧里的。還是丫鬟無意中說她對長輩手足自來謙和恭敬體貼,能幫襯照顧的都是不遺余力,這才自覺真有點兒可取之處。
所謂對手足體貼,不過是因人而異罷了。
她瞧不上的,從來都不給予哪怕一絲關照。
但愿,夏泊濤也贊同。
時時想到他那次對吉祥的溫柔臉色,想到他在那時的言語,便讓她心頭微微起了漣漪。
這樣,已經足夠,該知足了。
思及此,江佩儀由衷地彎唇微笑。
聽得炤寧過來,她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出去相迎。
吉祥先一步帶著一臉的喜氣洋洋跑進門來。
“吉祥也來了啊。”江佩儀笑著彎腰,對它拍拍手,“來,給我抱抱好不好?”
吉祥是很擰巴的性子,除了沒來由或有來由認定的人,對別人總是存著一份懷疑和遲疑。猶豫了一小會兒,它才慢吞吞地晃著肥肥的身形蹭到了江佩儀近前。
“唉,你怎么這么討人喜歡呢?”江佩儀滿心滿意地笑開來,把它撈起,抱在懷中,溫柔撫摸,“一天一個樣子,也不知道炤寧平日給你吃什么,長得也太快了。”
吉祥可不管她說什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尾巴,盯上了她腕上的珍珠串,它湊過去,興致勃勃地用爪子撥弄,上嘴去啃。
江佩儀笑不可支。
這時候,炤寧過來了,一面解下斗篷一面咕噥:“吉祥可真是,瞧著是往你這兒來的方向,不顧頭不顧尾地一通跑,也不知它是急什么。”
江佩儀又被引得一番笑,將炤寧讓到里間落座。
炤寧看到她在做的針線,拿起來夸贊幾句,又建議道:“三姐,你就別那么辛苦了,別做這些。認親的時候全拿上得了臺面的物件兒或是銀票應付就是了——現在這個風氣,誰還管你針線做的怎樣?說句不好聽的,針線活的好壞,只要讓你婆婆知道就好。那么長的日子呢,會不會什么,瞞不住別人。”
江佩儀當然是認可她這番話的,只是有點兒猶豫,“對同輩小輩的人,都用銀票打發的話,會不會落人口實?”
“不會。誰敢胡說八道呢?”炤寧笑道,“定親到成親才幾個月光景?你要是日熬夜熬的做到面面俱到才是不妥。”
江佩儀想了想,“可不就是么?看我,先前都為這等無謂的事情著急上火,唉,真是……”
吉祥玩兒夠了江佩儀的手串,這會兒掙扎著逃出,跳到炤寧懷里。
“小沒良心的。”炤寧笑著點了點它的鼻子,繼續對江佩儀道,“你就把心放下來吧,我跟三叔提了一嘴,他跟我一起選出了一些物件兒供你認親的時候用,別再做針線熬眼了。”
“嗯!”江佩儀笑著點頭,“四妹,謝謝你。”
吉祥這會兒正用稚嫩的牙齒專心致志地啃咬著炤寧的大拇指,引得她哭笑不得,“哪兒的話。”之后便忍不住拍怕吉祥的頭,“你瞎啃什么?我就吃了兩塊小排骨,你鼻子怎么這么尖?”
江佩儀就笑瞇瞇地猜想,四妹吃排骨的時候怕是形象不佳,甚至直接用手抓了,不然手上才不會留下味道,惹得吉祥注意。
如此的不拘小節,還叫人覺得可愛親切的,唯江炤寧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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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江素馨和江和儀回到江府,終是結束了被放棄的忐忑掙扎的歲月。
本就是自己同意的事情,炤寧自然是安之若素。
她們回來之后,大老爺便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她們一番,話里話外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日后安分守己,再做出莽撞無理取鬧的事情,便不是暫時逐出家門那么簡單了。
由此,江素馨和江和儀回到家中之后,俱是夾著尾巴做人,只是偶爾遇到單獨與炤寧相處的時候,眼神不善。
炤寧不以為忤。她們從來不是她認定的對手,以前不行,日后要爭氣一雪前恥根本是不可能,這樣的人,她連不屑的眼色都懶得給予。
與女子斗,沒什么意思。
炤寧比較感興趣的,是與男子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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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這個特殊的日子的上午,莫晨邀她到醉仙樓。
炤寧欣然赴約,心知他是有要事相告。
那一貫清雅清冷的男子,有些尷尬地啜了一口茶才道:“太子那幾個侍妾,都被佟側妃動了手腳,不可能為太子開枝散葉。至于林側妃,就更不需提了,她自己不知情,但是早已著了佟側妃的道。”
“……”炤寧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要告訴你的是,”莫晨看住她,“這樣下去的話,太子注定是斷子絕孫的命。”
“那我該怎樣?”炤寧深緩一笑。
莫晨也笑,“不需要怎樣,那又不是你該干涉的事兒。”
“這倒是。”
太子有無子嗣,關她什么事兒?
若是他真切的在意身邊哪個女子,就不會讓在意的人陷入別人的算計之中。
太子那個人,從來不知道看重尊重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如此,太子妃現在不會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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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來臨,大老爺和三老爺始終都不肯去見太夫人,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太夫人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竟是偶爾胡言亂語,明顯地神思恍惚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為此,大老爺請了護國寺的高僧率眾前來驅邪,一直無果,只得作罷。
太夫人的下場已成定局:半瘋或是瘋了,只看她想怎樣。
江家二小姐——現在的江家二姑奶奶在初二回府點卯似的偕同夫君回來拜年,態度一直特別古怪,仿佛整個江家都欠了她。
沒落到什么好處,倒是惹得大老爺分外不快,連續幾日臉黑黑的。
炤寧只當沒看到,顧自過著自己的日子。
整個正月,她私下去了程家,拜謝程大老爺與程府大夫人不遺余力地相助,得空便與程雅端、莫心兒時時團聚一番。
二月里,為著江佩儀即將出嫁,炤寧與師庭逸相見的機會都少了,全心全意地幫大夫人與三夫人打理一切。
江佩儀順風順水地出嫁。
太夫人因為染病的緣故,不曾露面。
真實情形如何,因著八面玲瓏的大夫人解釋的緣故,也沒人去真的在意、追究,不過唏噓感嘆一番。
這種日子里,炤寧并沒閑著,她和師庭逸一同去看了看“病重”的榮國公。用的理由,是有些字畫古籍上的事情需要請教榮國公。
比起上次相見,榮國公消瘦很多,看到師庭逸和炤寧的時候,并不掩飾眼底的憤懣。
炤寧算是慣于沒心沒肺了,笑微微地道:“國公爺這般憔悴,看起來真是傳言非虛,病得不輕啊。”
榮國公雙眼冒火地看著她,“你騙了我。”
他所指的,是康念柔的事情。炤寧當然一聽就明白,促狹一笑,“嗯,我騙過的人可多了,你指的是那件事?怎樣?便是騙了你又怎樣?你不該被捉弄么?”
“……簡直是蛇蝎心腸!”榮國公怒道。
炤寧笑意更盛,“這多虧了你與太子殿下的耳濡目染。不過,你可要防備著,我他日說謊,來日若再提及,必是有憑有據。”
榮國公回以一個不屑的眼神,“偶爾失策,已是我此生恥辱,絕無可能讓你這等……這等人得逞!”他想說決不能讓江炤寧那等奸詐之輩得逞,只是礙于師庭逸森冷的眼神,才沒敢把話說到重處。
“瞧你這樣子,沒個一年半載是下不了地的。”炤寧笑笑地道,“安心將養吧,別的事情,要看我愿不愿意、需不需要把人證物證亮出來。”她眼神已有些許不屑,“我是懶得搭理你,你可別自以為是,想的太多。”
又是難辨真假的態度,又是難辨真假的言語!病中的人,心魂也與身體一般,很脆弱,經不起她這樣的挑釁。氣急敗壞片刻,他才意識到炤寧的意圖,不由冷笑:“你若是以為,單憑那些事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天真!”
炤寧失笑,揚眉,“你怎么會這么想?這是傻子才會想到的事兒,我雖然不才,也不至于糊涂到那個地步。”
“你就別試圖跟江四小姐爭辯了,我真是擔心你會被氣死。”師庭逸笑笑地在榮國公床前的座椅落座,“你還是跟我說點兒正經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