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庭逸回來的時候,見炤寧一副沒好氣的樣子,不由訝然。滿心以為,她看了之后會跟他一樣,對太子的事情釋然,可她卻是這個樣子。
“怎么了?”師庭逸歇下,揉了揉她的臉。
炤寧將心緒如實告訴他,繼續懷疑自己在太子的前世是惡人,而太子如果是惡人的話,沒資格重生。
師庭逸打心底笑開來,“你居然會相信蒼天會公道地做主一個人的運道?要是真有,哪里還有紛爭、戰亂,哪里還有殺不盡的惡人。”
“那,依你看是怎么回事呢?”炤寧問道。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暗中算計你一個女孩子的做法根本就不對。出事之前,你又不曾傷害過他。”師庭逸和聲道,“即便是照你的想法,那我也相信,是他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才栽到了你這彪悍的小女子手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炤寧點了點頭,“原來這種運氣,壞人也可以有。”
師庭逸忍俊不禁,又揉了揉她的臉,“江寶兒,這不是整件事的重點,你總想這個是怎么回事?”
炤寧不好意思地笑了,“尋常人都會像我這么想吧?只要這么想的話,就肯定懷疑自己曾做過惡人。一來二去的,就鉆牛角尖了。”
“牛鬼蛇神哪里都不少,只是披著張人皮罷了。”師庭逸將她攬到懷里,溫柔地拍拍她的背,“眼下我們算是可以證明,太子不是妖魔鬼怪,可以放心了。”
“……”炤寧笑起來,他倒是會用歪理開解人。
師庭逸一手落在她腹部,“是不是到日子了?疼不疼?”
他說的是她的小日子。難為他居然能記住這個,炤寧心里暖暖的,“大概要明后天了,現在還好。”
“沒事也不跟你鬧了。”師庭逸把她圈在懷里,“給你這小病貓幾日的假,往后再找補。”
“這么好啊。”炤寧笑著摟住他,枕著他的手臂,閉上眼睛。每到這種時候,靜下來就覺得不舒坦,是那種近似于勞累帶來的不適。沉了片刻,她問他,“那位客人是梁居士?你們總是暢談整夜,都說了什么?”
師庭逸便將梁居士給自己講述的奇聞異事復述給她聽,權當是講故事哄她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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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榮國公的事情有了結果:
皇帝以榮國公品行不端有辱斯文為由,褫奪榮國公的爵位,罷官免職,并命其凈身離京。
至于是做了怎樣品行不端有辱斯文的事,旨意上卻沒說。
這是典型的用莫須有的罪名發落一個官員。這種事以前有過,以后大抵還會發生。
有官員對這結果不滿意,便是內閣大臣之中,也有覺得這發落有些輕了——例如何寅,到御書房面圣時委婉地提了兩句。
卻不料,皇帝當即冷臉,“那要怎樣?為了那些事就要把佟家滿門抄斬么?是你說了算,還是朕說了算?混賬!滾!”
何寅狼狽退出。
官員們一瞧這苗頭,紛紛偃旗息鼓,知道此事只能到此為止。
皇帝另外派了一名欽差前往江南,這是因為擔心江南士林因著榮國公的事情不清不楚對朝廷心懷不滿,要命人前去安撫一番。讀書人若是鬧事,最要命,而那邊的讀書人,最是尊敬榮國公。
何從云幾乎是同時聽說了這些事,心知皇帝這是有意給佟家體面,太子妃的地位依舊。換句話說,太子已經保住了太子妃。
她不明白太子這個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與太子妃不睦已久么?怎么到了這關頭,還是要竭力留下這個人?所為何來?一天天的心里不痛快的滋味很好受么?
真是個怪物。
當日下午,太子妃喚林千惠到面前,讓林千惠代為打理東宮事宜。
林千惠恭恭敬敬地接受,提及佟念柔的時候,紅了眼眶。沒有佟念柔的話,她哪里有今時今日?然而那個人就那么倉促地自盡了,實在是叫她無法接受。
太子妃看著她,不由暗暗嘆息,心說但愿你不是念柔的棋子,不然的話,這會兒有多感念,往后就有多痛恨。
林千惠接受東宮事宜之后,正事全部照著太子妃的行事章程來,并不出錯,余下的時間,她全部用來琢磨如何整治何從云了。
何從云房里所需之物,一日一日遞減。此外,何從云的兩個最伶俐的陪嫁丫鬟,也被林千惠找了個借口命人發落到了東宮的莊子上。
何從云險些氣炸了肺。先是去找太子妃,太子妃一臉不耐煩地說:“你找我做什么?我要是管得了事情,又何必把權利交出去?”末了冷冷地道:“我有今時今日,你們何家也有一份功勞,眼下咱們同喜同賀吧。”
把何從云噎得不輕。
何從云又轉頭去找太子做主。
太子對她也沒個好臉色,“這難道不是你自己爭來的么?”
何從云從牙縫里磨出一句話:“那么,妾身日后就要過這樣的日子了,是么?”
太子不理會,擺一擺手,“我忙著呢。”
何從云想叫陪嫁丫鬟送信回娘家,讓父兄出手打壓林千惠的娘家,可惱的是,林千惠命人看管著,不放人。
她便又想回一趟娘家,林千惠不準,不給她備車,說一個側妃罷了,動輒就回娘家是誰給你的權利?
何從云只得眼巴巴地等著父親來東宮找太子議事,連等了三日也沒見到人。后來還是林千惠告訴她:“你那個父親不知輕重,皇上已經發落了榮國公,他還覺著不夠,想煽風點火。太子殿下正煩他煩的厲害,他來了也不會讓他跨進東宮。何時等他長了腦子,估摸著太子殿下就會見他了,自然,到那時,我也就不會再刁難你了。”
何從云第一次被這種事氣得心口疼。幸好,過了兩日,何盼云來看她。
林千惠自然命人去阻攔,可何盼云不是那么容易打發的,說要是不讓她進門看望何側妃,那她就要回去把整個何家的人都搬來,到時候倒要看看誰面上無光。
林千惠到底是怕事情鬧到太子跟前,被他責怪不識大體,只得命人放行。
是因著何盼云的緣故,何從云的處境才不至于過于尷尬難堪——短缺什么,何盼云便會給她送來,人手亦是如此,挑了兩個伶俐的丫鬟盡心服侍著。
何從云的心這才踏實下來,眼前的處境之所以讓她光火,是因為擔心無法與哥哥、妹妹見面或是通信,誤了她早就在安排的一件重要的事情。
只要日后的事情能夠不出岔子,眼下受點兒委屈也無妨。
太子做到這種裝聾作啞的地步,當然是對何家起了反感,由此,何從云收起了打壓林家的心思——真鬧到被太子逐出東宮的地步,不光是得不償失,還要丟盡顏面。
到這時候她才明白,太子這個人就不是正常人能琢磨得透的——他心里那些條條框框,誰都摸不透,不定何時就會無意間踩線觸怒他。
炤寧帶著吉祥來看望太子妃的時候,太子妃說了這些事情,兩個人笑了一陣子。
太子妃道:“每日看著兩個側妃唱幾出戲,著實是很好的消遣。”
炤寧道:“你也別總悶在東宮,得空就去燕王府坐坐。”
“你每日像只四處亂跑的兔子,我哪里知道你何時在家?”太子妃笑道,“再說了,我也不是無所事事,這幾日都和心兒一起譜曲呢。”
“有消遣就好。”炤寧眨了眨眼睛,“對了,我教你賭術好不好?”
太子妃驚訝之后,開懷而笑,“你啊,自己不學好也罷了,還要拉上我。我可不學。”
炤寧有點兒失望,皺了皺鼻子,“那個很有意思,只要找到門道,每日練習一段時間,有幾個月就學精了。”她想培養一個可以先來與自己賭幾把的人。
“胡說。那是你,本來手法就快,記性又是嚇人的好,尋常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學精?”太子妃笑著拍拍炤寧的手,“你給我打住,不準說這些了。已經嫁了人,就要有個為人婦的做派。”
炤寧咕噥道:“我總想找個同好,總是找不著。”
“快去看看心兒吧,你們兩個好好兒說說話。”太子妃笑道,“我新學會了做灌湯包,這就去做,你估摸著時間,記得過來吃。吉祥愛吃的小排骨我也叫人備下。”
“好啊。”炤寧笑著起身。便是太子妃不說,她今日也要見一見莫心兒,有件趣事要跟她說。
莫心兒正在練習新譜的一支曲子,得知炤寧來了,忙起身相應。
炤寧打量一下寬敞的居室,見一事一物很是精致,氛圍透著溫馨,猜想著該是太子發話的緣故,太子妃及其身邊的人才能一切如常。
這就好。他總算還是有點兒可取之處。
落座之后,炤寧取出一幅畫像,遞給莫心兒,“你瞧瞧,可還記得這個人?”
莫心兒只看一眼就笑著點頭,“這不是伍公子么?我記得。那次你和他都喝醉了,和他爭著要我作陪一整夜——你們兩個瘋子,那次在我身上都沒少扔銀子,到了還是你贏了他。你們兩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你記得這個有趣的人就好,待到夏日,他會到京城來。”
“這樣說來,”莫心兒看住炤寧,“他身份也不簡單?”
“嗯。”炤寧頷首,低聲告訴她,“他不是什么伍公子,是江夏王世子。”
“啊?”莫心兒睜大了眼睛,“不能夠吧?他怎么能隨意跑出封地呢?”
炤寧笑道:“這就要問他了。我是聽說江夏王世子要進京的消息,才命人查一查他的底細。徐叔連同畫像一并給我看,我這才知道早就與他相識。”
“那這也算是好事吧?”莫心兒一面回憶一面道,“他那時提及朝堂中人,話里話外都是最為尊敬燕王。這種話,他沒必要頂著個化名說謊。他要是到了京城,不會與燕王唱反調的。”
“我也是這么想的。”炤寧道,“況且,太子去信給江夏王,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不是叫人過來幫他做什么事。”她都明明告訴過太子了,她知道他所能用到的人,太子不可能還下足功夫去拉攏他們。
“就算事有萬一也不怕。”莫心兒忽閃著大眼睛,狡黠地道,“他要是敢跟你和燕王作對,我就能收拾他——跑出封地逛青樓呢,那是小事?”
炤寧哈哈地笑起來,“我猜你就會這么說,不準動這種心思,我可不準。”說著站起身來,“走,咱們去太子妃那兒吃灌湯包去。”
“好啊。”
炤寧在東宮盤桓到黃昏時分,本意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太子,為著昨日的結論試探兩句。但是那人出門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到她離開的時候還沒回去。
今日師庭逸繼續在狀元樓設宴,請的自然是大老爺、三老爺。
還是兩個長輩說怎么總不見她來湊熱鬧,是因此,師庭逸才喚她一同用飯。
到了狀元樓,炤寧戴上帷帽,下了馬車,喚吉祥一同走進大堂。
很多人對吉祥矚目,懷疑這就是燕王與燕王妃的愛犬。
炤寧有意無意地瞥過那些人,忽然間頓住腳步,連臉色都變了。
上次見到何盼云,她看到對方在火中掙扎。此刻,幾個食客又讓她看到了那般叫人心驚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