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南家是怎么知曉黃夢梁到了銅鑼鎮,他才來到羅大夫家一會,南家的大少奶奶、大少爺一家子和那位沈武師,就親自上門來請他去做客。
到了南家,客廳早已布上碗筷餐具。黃夢梁也不知上首主賓席之類,木偶似地被安置面南而坐,而后,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大碗小碟流水似的端了上桌。
大少奶奶才是南家當家人。她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對黃夢梁說:“夢梁兄弟,你不但是戚氏貴客,也是我們南家的貴客——我這第一杯酒,先謝你為我南家在嘎貢大土司那做了一樁長久的大生意……”
南家大少奶奶口中說的與嘎貢大土司的生意,是沈武師在幾個月前,攀爬嘎貢山時,無意碰見黃夢梁的事。當時,黃夢梁他鄉遇故人,心中也是非常高興,一高興就喝了不少白酒。聽沈武師說,他此行是去嘎貢土司那做生意,就是那木洛管家實在不好說話。
黃夢梁喝多了點酒,就管不住嘴巴,笑著對沈武師說,沒關系,只要沈武師給木洛管家說是吉祥菩薩叫他來的,保管讓他的生意做得順當。沈武師在酒醉中沒有在意,到了嘎貢土司莊園,又遭那木洛管家“刁難”,僅僅做成了一筆微不足道的小買賣。
其實,木洛管家也并非故意刁難,只因沈武師他們同土司做生意做得晚,木洛當然不會將別人的生意拿給他做,他沈武師又不是土司的親朋好友,況且價格都是一樣,為什么要特別關照于他嘛。
自然,那個年代還沒有回扣一說,不像現今做生意,沒有一個比一個高額的回扣“競爭”,想從別人手里搶過來生意,門都沒有。又是一次雞肋樣的生意,沈武師很是沮喪。
沈武師不死心,就找機會與木洛管家閑聊,套近乎。閑聊時,他忽然憶起黃夢梁說的吉祥菩薩這事來,就試探著問他,知不知道吉祥菩薩?
木洛管家聞聽,當時臉色就變了,立馬嚴肅莊重,問沈武師這是啥意思?沈武師還嚇了一跳,以為哪點得罪木洛管家,斯斯艾艾說,他在半路上遇到一位故交,叫黃夢梁,是他告訴我吉祥菩薩的事的。
“你說說,那位叫黃夢梁的生得什么樣子?多大年紀?他牽的是頭什么騾馬?”木洛管家十分精明,就怕有奸詐商人借一些理由來做生意,他最恨這樣的商人,故質問沈武師,看他是否在說謊。
沈武師心里有些慌亂,這木洛管家連珠炮似的發問,倒把他驚得說話都不利落了。沈武師并不怕死,他怕的是開罪木洛管家,斷了與嘎貢土司的生意,回去怎么向大少奶奶交待。
沈武師正惶然不安,卻聽有個女人在說:“木洛,這位先生說的是真話,吉祥菩薩就是黃夢梁,黃夢梁就是吉祥菩薩。”
說話的是袁秋寒。袁秋寒是土司色朵的母親,她才到莊園沒兩天,但因為人和善,亦又知識淵博,幫助女兒色朵處理莊園的事務極是妥當,很快就得到眾人的尊敬。她剛巧經過莊園客廳,聽見木洛管家在質問沈武師,便替沈武師回答了他提的問題。
這袁秋寒一說“吉祥菩薩就是黃夢梁,黃夢梁就是吉祥菩薩”,那就肯定了沈武師沒說假話。不過,沈武師倒是一下子懵了,他萬萬沒想到,戚氏太婆的貴客竟然是“菩薩”,這簡直超乎了他的想象。自己能與“菩薩”稱兄道弟,喝酒吃肉,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袁秋寒十分關心黃夢梁。在別院,她與黃夢梁一起生活了幾個月,情同母子一般。而且,她能與女兒團聚,也是靠的黃夢梁。等她們母女團聚時,這黃夢梁又不辭而別,著實讓袁秋寒想念。就關切地問沈武師,他是在哪見到黃夢梁的?你怎么與黃夢梁認識的?黃夢梁現在可安好?
袁秋寒也跟木洛管家一樣,問了好多問題,只是她問的口氣不是質問,而是對黃夢梁的關切。
沈武師這才定下心來,一五一十的詳細述說,從那條青石大道與黃夢梁同路,到夾馬溝差點被塌方埋葬,虧得黃夢梁替自己做了好事才沒喪命,后來黃夢梁又以戚氏太婆的貴客身份,到南家作客……直到前幾日,他在嘎貢雪山腳下與黃夢梁相遇,等等。
沈武師說的這些事,袁秋寒都聽黃夢梁說過,顯然他沒有撒謊。而前幾日,剛好也是黃夢梁離開莊園下山,與沈武師相遇亦是情理之中。
那木洛管家也是首次知曉了“吉祥菩薩”的來龍去脈,方知南家竟與“吉祥菩薩”有這許多淵源,他是最為崇拜“吉祥菩薩”的,自己曾無知冒犯過菩薩,何不趁此機會為菩薩做點事,讓菩薩喜歡。當即就對沈武師說,他們莊園的生意等去請示了土司,就全部讓南家來做。
土司就是色朵,色朵與黃夢梁同樣是好朋友,哪有不同意之理。再說,木洛管家是實際的經辦者,他都這樣的說了,就更沒有異議。沈武師簡直喜出望外,做夢也沒想到,搬出黃夢梁的名頭來,竟然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幾年來,與土司莊園生意做不大的問題。
沈武師回到銅鑼鎮,將這喜訊告知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的心情比沈武師還喜悅高興。生意事小,菩薩事大,他們南家靠上“吉祥菩薩”,那可是無以倫比的天大喜事。
今日,南家有位下人去崇時珍醫館抓藥,得知黃夢梁來了,急忙回來報告大少奶奶。于是,才有南家眾人登門去請黃夢梁赴宴的事。
南家的大少奶奶是位聰慧過人的女人,天生一位做大生意的料。她在酒席上不稱黃夢梁菩薩,卻親切叫他兄弟,這便是她高人一籌的本事。想想看,跟菩薩是兄弟,那他南家不就成了菩薩的親眷,這是何等的福份。
難怪,南家在這大少奶奶的操持下,生意做到大江南北,越做越火紅,那儲藏黃金白銀大洋的密室,更是日漸充盈,缽滿盆滿——對了,今日南家大少奶奶舉家去請黃夢梁,還因一樁南家的極大秘密,那秘密就與“盆”有關系。
吃罷飯,南家大少爺就請羅大夫喝茶,有意留住他在客廳閑聊。而那位精明的大少奶奶,則請黃夢梁去別處,說是有件事要與他單獨商量。正好,黃夢梁也有事要告訴南家,那戚氏太婆與一干孤魂野鬼,已經離開南家祖墳投胎去了,這事戚氏太婆托付要知會她南家子孫一聲,就是人家的這種家事得悄悄告訴,不便讓外人知曉。
大少奶奶將黃夢梁請到她的臥室,然后吩咐傭人全都出去。黃夢梁見她如此神秘兮兮,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的迷惑,正想問她是怎么會事——哪知,這大少奶奶忽然雙膝一曲,跪倒在黃夢梁面前。
原來,戚氏太婆在投胎前給大少奶奶托了個夢,說她不能庇佑南家子孫了,且南家已經富庶近一百年,運勢已到強弩之未,若要再想持續南家的富貴,唯有求告“吉祥菩薩”。大少奶奶對戚氏太婆的托夢,深信不疑,因為她最近就被一樁怪事困擾,一直心緒不安。
黃夢梁見南家大少奶奶忽然下跪,不知因了何事,也是大惑不解,忙說:“南家大嫂,你這是做啥嘛,有事就說,只要我辦得到一定辦,戚氏太婆也托付了我的嘛——你千萬別跪,這不讓我臊得慌!”
“夢梁兄弟,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南家的忙——夢梁兄弟,我帶你去看一件東西,看了你就清楚是啥子事了。”
南家大少奶奶說著,掲開墻上一幅多子多福的年畫,顯出一扇暗門來。她解下她腰間的一串鑰匙,開了一陣,雙手一推便打開了那暗門。進入暗門,走過一條夾墻通道,里面自然就是那間儲藏黃金白銀的密室。
南家這間密室有幾丈面積寬闊,置放著幾十只人多高的木架,木架分成數格,每一格皆是一錠錠黃燦燦、白花花的金銀,以及叮噹響的大洋。不用細數清點,一眼瞧去,就知這密室的錢財足富可敵國,甚至都不亞于印度沙漠地宮里,那拉卜克曼大盜的財寶。
常識告訴人們,財不露白,何況是一房間的金銀財寶。被南家大少奶奶帶到她家最為隱密的地方,黃夢梁不知是為了何事。他掃視了一眼這暗室的錢財,并不動心,只是心里在嘀咕,這大少奶奶想干嘛?
大少奶奶也沒解釋,帶著黃夢梁東拐西曲,穿過那些木架,來到最里面的一個神龕前停下。黃夢梁瞅這神龕,有點異樣,上邊沒供財神爺,福、祿、壽三星之類的神仙,卻供著一只一尺口徑大的金盆。
金盆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置放在供臺上,被一盞長明燈的焰光照亮,放射出一圈圈金色的輝暈,極是光耀奪目,顯見是件世間稀罕的寶貝。不過,黃夢梁瞧它,好像也沒有啥特別出奇的地方,大約因它是純金打造,才顯得罕見寶貝吧。
大少奶奶停在金盆前,點燃一束香,對著它嘴里嘰嘰咕咕祈禱一番,又連拜了幾拜,將燃香****香爐,才開口向黃夢梁說話。
這會,大少奶奶才道破謎底,說他們南家之所以富貴百年不衰,靠的就是這只聚財的金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