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從上海回到南昌,已經一個月了。
在這一個月內,方遠算是充分地領教了什麼是世態炎涼。記得上次在南昌行營,衆人見了自己無不稱兄道弟,噓寒問暖,還要生拉活拽地請方遠去喝酒吃飯。不料現在情況驟變,方遠成了倒黴之人,待罪之身。一些昔日的熟人,如南昌行營秘書長楊永泰、軍事委員會高參、南昌行營第二廳廳長卜元龍、第一廳副廳長晏道剛等人一見到方遠,不是連忙避開,就是言不由衷地說幾句沒營養的問候語。最可恨的是江西省主席熊式輝,他素於陳誠不和,看見方遠還在行營出沒時,居然叫衛兵把方遠轟了出去。
此情此景,讓方遠不免長嘆一聲:“唉,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啊!”
方遠木然地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繁華的街景。
天漸漸黑了下來,夜色像一口倒扣的大鍋,籠罩著整個南昌城。馬路上昏黑的路燈,有氣無力地閃爍著微弱的光。飯店後部的舞廳開始營業了,靡靡的舞曲伴隨著女人浪蕩的嬉笑,在夜空中彌散,顯得輕飄而遙遠。
坐在沙發上的徐挺發著牢騷到:“孃的,都到南昌一個月了,每天都窩在飯店裡,我老徐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
一旁的李副官沒好氣地說到:“旅座現在是待罪之身,還等著蔣委員長的發落呢,不老老實實的在這呆著,還能怎麼辦?”
徐挺嘟囔著說到:“這蔣委員長什麼時候才能從福建回來?”
方遠轉過身來,有些歉意地說到:“徐挺,你也犯不著在這裡陪我了。反正你把我押送到南昌,任務也已經完成了。還是早點回上海吧......”
徐挺一聽這話就急眼了:“旅座,您可不能趕我走啊!我老徐這輩子可跟定您了。我都想好了,如果這次您被一擼到底,我就脫下身上這身軍裝,和您一起種地去。”
李副官一聽就樂了:“喲賀,你捨得?你可是在陸大鍍過金的,不想當將軍了嗎?”
“離開了旅座,我他媽的還當什麼將軍?”徐挺大聲說到:“反正我已經決定了,決不離開旅座半步。”
方遠揹著手,在房裡走了幾步後說到:“也沒你想的那麼悲觀,這中央軍的旅長幹不了,我可以去其它地方去當旅長、師長。”
李副官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到:“川軍劉湘、楊森等人已數次電邀旅座入川,旅座何不趁此機會,回到家鄉一展身手。”
方遠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1933年12月24日,蔣公偕宋美齡飛往福建省北部的浦城,在前線直接指揮對十九路軍的圍剿。民黨中央軍從北面、東面以及海上圍攻十九路軍。
由於當時的**中央從“左”傾觀點出發,認爲福建人民政府“不會同任何民黨的反革命政府有什麼區別”。拒絕給它支援。十九路軍孤軍作戰,傷亡慘重。加之粵軍又被蔣公用重金收買,反戈相擊。1934年1月下旬,十九路軍停止抵抗,福建人民政府壽終正寢。
1934年2月9日,蔣公回到南昌,旋即在行營召見了方遠。
這一回老蔣見方遠,裝束上和上一次大不一樣。一身戎裝,毛料的將軍服,十字寬腰帶,長筒馬靴。依舊是光著禿頭,板著一張冷硼硼地臉。
方遠的心頓時緊張到了極點,敬禮後手還沒來得及放下。老蔣的“浙江國語”就連珠炮式地蹦了出來。
“俊才,看看你都在上海乾了些什麼?行前我對你說過,我們當前的任務,第一是剿共,第二也是剿共,第三還是剿共。剿共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光榮的任務!我們最近的敵人是黨,爲害最大也最急;至於口木人,離我們很遠,爲害尚緩。如果不積極剿共而輕言抗日,就是遠近不分,內外不分,緩急不分!你這樣不聽號令的軍官,在家爲不孝,爲國是不忠,對不忠不孝的軍人,黨國是要嚴厲制裁的!”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方遠連忙認錯到:“學生一時糊塗,險踉大禍。但學生對校長的一片忠心,可昭天日。還望校長網開一面,讓學生繼續爲校長效力。”
蔣公見方遠“認罪”態度較好,眉頭一揚,正想說話時。宋美齡從裡間走了出來,只見她身穿緊身絲絨旗袍,外套一件水貂皮大衣,豐滿的身材,白晰細嫩的面龐,雍容華貴,眩人眼目。
宋美齡笑了一笑,倒了杯茶遞到了方遠的手上。和風細雨地說到:“俊才,你知道校長對你寄予了多大希望嗎?校長的脾氣你應該知道,他越是對一個人責罵,就越是對這個人抱有無窮的希望,並予重用。要是一個沒希望的人,校長又何必費力氣去責備他呢?你千萬不要介意,你是校長最器重的人,他不知不覺間就會愛之深而責之切了。”
要不是方遠看過一些回憶錄知道這是他們夫婦收買人心的慣用伎倆,只怕自己此時已感動得一塌糊塗了。饒是如是,方遠臉上還是做出一副士爲知己者而死的表情說到:“俊才知錯了,任憑校長責罰!”
由於方遠“認罪”態度“誠懇”,蔣公和宋美齡很是高興。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蔣公安慰起方遠來:“俊才,以後行事,須三思而後行。唔,你現在民憤太大,先回家去等一等,事情冷下來後,我讓你官復原職就是。”方遠連忙說到:“學生倒不急於復職,只希望校長能讓學生有機會進陸大深造。”
(民黨陸軍大學是中國近代唯一的一所最高級別的軍事學府,一九零六年創立於保定,歷經四十四年之久,是近代中**事院校中存在時間較長的一所。它的存在對於中國近代軍事教育乃至中國近代軍事史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黃埔軍校的學生,尤其是一至四期,受訓期都沒有超過一年。加之在黃埔軍校受訓時,所學之內容大多爲指揮團一級作戰內容,再高深的的大兵團作戰指揮課程,必須進陸軍大學方能學到。故許多黃埔將領陸續進入陸軍大學深造。
蔣公對陸大則更加重視,在培養規格上也有所更新,於一九二八年創設了特別班。主要招收軍隊中校以上、中將以下,年齡在四十五歲以內的軍官。學校原有的班次也改稱爲正規班。特別班的設立是陸大在培養規格上的一個重大的變化,它使許多按原來單一的軍事教育模式不能接受高等軍事教育的部隊中高級指揮人員有了深造的機會,也有利於先進的軍事學術在中**隊的傳播。
就陸軍大學的培養效果而言,陸大的創辦使中**隊中高級指揮和參謀人員中受過高等軍事教育的人數大爲增加,從而使他們的知識結構和指揮水平也有了較大的提高。它培養的六七千畢業生不斷進入軍隊,逐漸充實到高級參謀和指揮崗位上,成爲中**隊近代化交響樂的主要演奏者之一。)
方遠知道短期之內是不能帶兵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學習一下軍事知識,將來打仗的時候少鬧一些笑話。
蔣公考慮了一下說到:“俊才,我已決定將廬山軍官訓練團升格爲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陸軍軍官訓練團,準備分三期調訓全國校級以上中高級軍官,由辭修負責此事。這樣吧,你先去幫幫他,進陸大的事以後再說。”
方遠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點頭答應。
室內氣氛一下輕鬆起來,蔣宋夫婦留方遠吃飯。在等候進餐的時刻,又和方遠聊起了上海的一些風土人情。
“沒想到啊,上海的變化會這麼大。”蔣公連聲感慨。“想當年,我也曾在黃金榮那裡討過生活……”
他又突然問到:“俊才啊,上海附近的吳福線、錫澄線、乍平嘉線三道國防工事修築情況如何?”
方遠根據離瀘前的情況一一做了回答。突然間,方遠腦海裡靈光一閃,想起了後世對這些永遠性國防工事的評價,小心翼翼地說到:“校長,學生認爲,這些構築的防禦工事,大多是一線式的,缺乏縱深。倘若第一線被敵人突破,沒有第二線退守;何況一線式的工事容易被敵人從側面迂迴突破。馬奇諾防線就是被德軍從比利時......”一不小心,方遠差點又提前暴露歷史了。
好在蔣公沒聽清楚方遠後面的那句話,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示意方遠繼續講下去。
“學生認爲,國防工事修築經費由中央和地方各出一半的方式不可取。不排除一些地方官員爲了自身利益,消極怠工或弄虛作假欺騙中央政府......”
“學生認爲,除了抓緊構築工事外,同時要勤於訓練部隊,尤其注重射擊訓練......”
蔣公聽了方遠的這些話,表情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