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本不欲理她,芷音卻伸著手來扯她。江心月被扯得煩了,轉過去拂她的手,卻看見她碗裡茶色濃濃,不似平常的貢茶,不禁問道:“這茶是什麼茶?成色這麼奇怪?”
“回主,毓妃娘娘這些天精神不好,打聽了個偏方來提神的,這茶喝了一月,很有效用呢。”
身後的花影主動上前,查看起那杯茶來。只一眼,她就驚得煞白了面孔。
“娘娘,這茶,名叫虞美人,屬於罌粟類目的花,是傷身的東西。娘娘您沒有叫章太醫來看一看嗎?”
“罌粟,傷身?”毓妃一聽,猛地從牀上坐起。
江心月也是一驚,卻聽花影繼續道:“娘娘,凡是通醫道的都會識得罌粟的,此花絢爛值得觀賞,也可入藥,其效止痛,除胃熱。然而它卻是一把雙刃劍,如果服用過多,就會……成癮。”
毓妃粉臉色變,喃喃道:“難怪……我喝這茶,一天比一天喝得多。那,這東西有什麼傷身的呢?”
“回娘娘,成癮之後可致人消瘦,身體衰弱,喜怒不定,出現幻覺,卻愈加依賴此物,一日不食全身痛癢,受盡折磨。身體強健者服用數年後,就會虛弱至死。而對於孕婦,它對胎兒的損傷是極爲嚴重的,多食後胎兒就會畸形,或是死胎,母體本身也會嚴重受創……”
虞美人,真是個好聽的名兒。但在宮裡,大多外表美好的事物,內裡都是險惡的。
“閉嘴,閉嘴!不要再了!”毓妃驚恐地捂住耳朵,卻因爲急促地話又幹咳起來,咳著咳著面色又痛苦不已,在牀上翻滾起來,最後竟爬起來去搶奪芷音手裡的殘茶。
芷音大驚,牢牢握著茶不肯給她,毓妃身子虛弱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拼著勁兒去扒芷音的手。江心月見狀,猛地上前,一手奪了茶盞砸在地上,抓著毓妃的兩手道:“娘娘,娘娘,您要忍著,忍著啊!您想想孩子,您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嗎?”
毓妃被她驚醒,乖乖縮了手,卻又一頭栽倒在榻上,痛苦地呻吟著。江心月對著芷音迭聲到:“還愣什麼,快去請章太醫啊!”
芷音慌亂地跑著離去,江心月和花影菊香一同上前,三人一起按著毓妃,怕她傷了腹中的胎兒。四個嬤嬤在外間聽到動靜,都忙不迭地跑進來,江心月卻朝她們喝道:“娘娘不知爲何突然發了病,芷音已經去傳太醫了,你們都退下,不要添亂!”
四個嬤嬤諾諾地低了頭退下,江心月一眼掃過她們,果然見其中一個眼珠轉動著,似乎有些心思。她暗暗地記下了那人,又轉頭忙著壓住毓妃。
毓妃體弱哪裡掙得過習武之人,被死死地摁住動彈不得,只一張臉卻扭曲著,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只一會兒,章太醫就提著藥箱匆匆趕來,有醫女上前爲毓妃牽了手線,菊香幫著芷音將屏風搭了起來。
“章院判,你是負責毓妃這一胎的,娘娘身子這個樣子,你怎麼絲毫不知?”江心月慍怒著指責章太醫,章太醫想起先前蓮容華剛進宮時自己使的絆子,不禁冷汗涔涔,倒不知如何回話了。
“章院判倒是話啊,本主是爲著毓妃娘娘的身子著想。”
章太醫聽了才放下心來,頗委屈地回道:“回主,微臣本來是該每三日診一次脈的,可……可照顧的嬤嬤娘娘情緒不好,舉止激動,遂……不好讓外男進殿……這事稟明瞭皇后,皇后娘娘也同意了。嬤嬤是皇上指派下來的,照顧產婦很有經驗,成嬤嬤又通醫道,所以……所以就讓嬤嬤們一力照顧……”
“糊塗東西!懷孕的主子竟然沒有太醫看顧,這太荒唐了!”江心月怒道,心裡卻思忖起來。
皇上離宮,皇后掌管全宮,此事又是皇后同意了的。如此,爲害的那人,也就明白是誰了。
“虞美人”創傷人的神志,擾人心緒,毓妃本就是跋扈性子,也難怪她這些日子常在宮內摔打物件。
自從那案子結了後,江心月因禍得福,連晉三級,隆寵無限。而淑妃一黨沒有多少損失,反而此次南巡歸來後,陳家抗敵立下大功,皇帝回宮後一改對太后淑妃的冷淡,不僅立即去了長樂宮拜見太后,且連接幾日留宿在淑妃宮裡。誰都明白,太后再次掌權,淑妃也復寵了。皇帝多年來被陳家壓制,現在還要低著頭去向太后求和,江心月看著都覺得可憐。而皇后趁著南巡的機會對毓妃動手,是想趁毓妃喪妹失了心志,又懷孕體弱之際要她一屍兩命。現在的毓妃的確是最弱勢,最容易除掉的,然而此時絕對不是除掉她的時候。
江心月的真正對手,早已不是曾多方刁難的毓妃,而是差點致她於死地,且今後仍不想放過她的淑妃。
屏風後的章太醫手執懸絲,三指顫顫,待發現毓妃食用過罌粟,不禁面上生出冷汗。多次診脈後終是鬆了口氣,開了些調養補氣的方子,道服用的時間短尚有轉圜之地。而罌粟的成癮,則沒有藥物可介入,只能由病人自身的意志來克服。
江心月遣退了章太醫,回過頭去,只見毓妃剛剛過了那一陣的痛苦,正躺在榻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房樑。
“毓妃娘娘,毓妃娘娘?”
毓妃呆滯地側過頭,看著江心月,不由地悽悽苦笑。
“娘娘您聽見太醫的話了麼?章太醫了,您的身子是有轉圜的,只要以後再也不碰罌粟,安心補身子就無礙了。”
好一會兒,毓妃才漸漸清醒了神智,花影心地放開她,她動了動被壓了許久的右手,朝著江心月喃喃道:
“我記得,你已經是受盡隆寵的蓮容華了,到底爲什麼,要來本宮這裡?”
江心月攏一攏額前的碎髮,溫和地笑笑:“嬪妾不是了麼,嬪妾是來探望娘娘的。”
毓妃疲累地苦笑,不再話,卻是朝著芷音擡了擡手。芷音會意,出了內閣,將外間的四個嬤嬤全都遣退下去。
“娘娘,剛剛聽章太醫,成嬤嬤通醫道。”
毓妃的眼中浮現出狠色,卻是幽幽道:“本宮知道她,她是皇后孃家的遠親。皇后不讓本宮接觸章太醫,本宮沒有法子,就只能自己防範。沒想到還是遭此暗算。”
“娘娘您不要擔心,皇上不是回來了麼。今天的事,瞞是瞞不住了,皇后娘娘必然會知道您看穿了罌粟茶……嬪妾只求娘娘一件事,就是不要對外聲稱是嬪妾的宮女先看穿,並告訴了娘娘的。”
毓妃看著她,絲毫沒有答話的意思,一會兒竟笑了:“你還沒有,你爲什麼要來向本宮示好。”
聞言,江心月輕嘆一聲,緩緩擡頭道:“淑妃容不下嬪妾,嬪妾的日子不好過,只是不想再……開罪了娘娘您。而且,娘娘應該聽過一句話——有共同的敵人的人就是朋友。”
毓妃聽了並不駁斥她,只是笑笑,復又揮揮手道:“本宮今天謝謝你,不過你還是快走吧。”
江心月沒有再話,只是規矩地行了禮,退了出去。
江心月沒有回去,而是出了華陽宮,往宮花苑而去。
花影看這路走得不太對,主子又腳步凝滯,不由地問道:“主您這是去哪兒啊?您剛剛不是,想去宜才人的住所悅容閣裡拜訪麼?”
“唉,在毓妃那兒折騰了半晌,現下毓妃這事不是事,我心勁有限,也懶得去管那宜才人了。既然她和我無交集,那就等有交集了再去關心她吧。”
“主,真不明白,皇后容不得毓妃,您不幫著皇后娘娘也就罷了,還要救下毓妃,這要是讓皇后知道了……”
“花影慎言,這兒是宮花苑,可是什麼人都有的。”宮花苑是宮裡最大的園子,宮中的主子們常日無聊,多喜歡到此散心遊玩,可謂人多眼睛多。
花影連忙掩住口,不安的朝周圍望了望。一會兒又扯了扯江心月:“主,到底爲什麼啊?”
江心月輕輕道:“你覺得這宮裡,皇后和淑妃誰更難對付?”
“當然是淑妃,皇后雖爲六宮之主,但家中不過是新貴,只有上官大人一人爲高官,算不得世家大族。而淑妃娘娘不僅有皇子,有太后撐腰,還有陳家這樣的第一望族,連皇上和禮親王都不敢和他們相鬥,二人勢力強弱很明顯。”
“是,你的很對。然而現在毓妃弱勢之際,皇后想趁此除掉她,那麼毓妃死後,皇后娘娘會面對怎樣的局面呢?”
“若是這樣,毓妃一死,皇后娘娘就只剩淑妃一個對手了,可不是很省力麼……”
“你想的倒好,可你若是站在淑妃的角度上想,毓妃一倒臺,她就會集中力氣對付皇后,皇后就會很危險。我並不是多關心皇后的生死,但現下我還只是個主,還是和淑妃結了仇的,我可不想陪著勝算不大的皇后和淑妃死磕。”
“你可知,三足鼎立纔是最穩當的,二人針鋒相對就會掀起巨浪。而在巨浪之下,我作爲捲入局中的人,恐怕皇后還沒輸我就先被掀翻了。她們要改變這種平衡,也要等我成了高位,不會被淑妃輕易地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