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長恭一點都不想讓沈伯言和卓昭然接觸,他活了這麼大把歲數了,今天還是第一次心慌至此。
一瞬間已經失了方寸,看著和卓昭然父子三人一起走出去的沈伯言,沈長恭手緊緊攥了攥,沉聲問了一句,“明朗,我現在要怎麼辦?”
秦明朗不明他話中意思,“什麼怎麼辦?”
很顯然,秦明朗並沒有看出卓昭然的端倪來。
沈長恭停頓片刻,什麼也沒有說,輕輕搖了搖頭,就轉頭招來了服務員,“拿降壓藥過來給我?!?
他低聲囑咐了一句,秦明朗坐在一旁皺眉,“你怎麼回事?不就沒簽成卓越項目麼?反正也是長安籤的,你家孫媳婦,有什麼好不平衡的?不準人卓越的人進來也就算了,這還要吃起降壓藥來了?有那麼心氣兒不順麼?”
沈長恭沒答秦明朗的話,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裡,目光定定地看著門口的方向片刻,終於垂落,看向了桌面上那個先前白野遞過來的盒子。
伸手拿了過來,沒有拆開,只是隨手裝進了口袋裡。
而沈伯言,則是一直跟著卓昭然他們,走到了外頭去。
他不急不緩地跟在他們後頭五步開外的地方,卓昭然轉頭對白野說了句,“你和小洛先上車吧。”
白野眉頭輕輕皺了皺,“父親。”
他似是想阻止什麼的,但是卓昭然微笑了一下就輕道,“小野,你要知道,我欠他的很多很多,他……也是我兒子?!?
白野嘴脣緊抿沒再做聲,只點了點頭,就和白洛先走向了車子。
而卓昭然腳步停了下來,沈伯言的腳步也就這麼停了下來,靜靜站在那裡,看著卓昭然的背影。
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之間說不出什麼情緒來。
“爸,是你嗎?”沈伯言輕輕舔了舔脣,問出這一句,說實話,已經有些緊張,猜到事實和親口質問後等待答案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沈伯言拳頭都緊攥幾分,渾身神經似乎都繃緊了。
卓昭然緩緩轉過身來,依舊是那樣一張傷疤猙獰的臉,目中的情緒卻是溫和,就這麼靜靜看著沈伯言。
“你長大了?!?
淡淡吐出四個字,看似輕,聽在沈伯言耳裡卻是千鈞重,只四個字而已,就已經是變相地承認了他就是沈勳的事實。
沈伯言一時之間口乾舌燥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纔好,停頓再三,終於吐出來三個字,最想問的三個字,“爲什麼?”
爲什麼這樣做,爲什麼拋下我和媽媽離開,爲什麼明明沒有死,又不回來?爲什麼成了卓昭然?這一切,都是爲什麼?
他有很多想問,有很多該問,但是到頭來張口就只得這三字,爲什麼?
然後就看到了卓昭然臉上的笑容,淺淺的笑容,帶著溫和,他說道,“你長大了,而你從小就聰明,關於爲什麼這個問題,你應該能夠自己想得到答案的,伯言,好好想一想,究竟是爲什麼。你明明就應該知道答案的?!?
沈伯言微微皺眉,略一思索後,面色突變,驀地擡眸直直看向卓昭然,眼神中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淡然穩重,一瞬間驚濤駭浪的情緒就這麼撲下來,他此刻眸中的神色,滿是不可置信。
“不,這……這不可能……這不符合常理?!鄙虿哉卣f著,搖了搖頭,腳步朝著後頭一個踉蹌。
而卓昭然依舊是淺淺的微笑,“我們生活的世界,沒有絕對的常理可言,主觀意識是合理,那就是常理?!?
說完這句,卓昭然已經看到了門口方向走出來一個低調的黑色身影,很顯然,是朝著這邊過來的。
所以他的語速加快了幾分,“伯言,我還不能做你的爸爸,我是卓昭然,而你是沈伯言,關於一切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你知道得越少,你就越安全。照顧好長安,照顧好自己,你是大人了?!?
卓昭然說這話時,語氣中有著欣慰,看著沈伯言時,他眼神裡也有著欣慰。
只是下一秒,卓昭然臉上的表情已經瞬間恢復那種疏遠的淡然,朝著沈伯言伸出手去,“沈總,就不勞煩你送了,認識你很高興,希望下次能有機會合作。”
沈伯言看著他那有著猙獰疤痕的手,嘴脣輕輕抿了抿,緩緩地伸出手去,和卓昭然握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說道,“一定會有機會的,卓先生,那麼我就送到這裡了。慢走?!?
說這話的時候,沈伯言的語速不急不緩,每一個音節都咬得很是清晰。
卓昭然和他握手之後,就緩緩轉身,依舊是不急不緩的步子,慢慢地朝著車子走過去,白野已經馬上下車來,扶了卓昭然上車去,然後轉眸朝著沈伯言看了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失神的雙眸,不由得眉頭皺了皺,這才鑽進車裡去。
或許,不應該讓他知道這些的。白野眉頭輕皺,心中竄過這個想法來。
“少爺?!弊叩缴虿陨磲岬?,是沈長恭的保鏢之一,沈伯言微微側目看他一眼,臉上表情已變爲冷漠,“裡頭太悶,我在外面站一會兒再進去,不需要保鏢,你先走吧?!?
他淡聲對保鏢吩咐了一句,沈長恭這保鏢臉上表情停頓片刻,沒做聲,只看著卓越家的車子已經開走,然後才應了一聲,“好的。”
看著這保鏢進了宴廳裡之後,沈伯言才朝著旁邊走了過去,走到建築的側面,背靠著牆壁,慢慢滑坐下來。
絲毫不顧忌地板有多少塵埃而自己的禮服有多麼昂貴,就那麼坐在地上,修長的腿緩緩屈起,坐成了一個孤獨而落寞,自我保護一般的姿勢。
全部,都亂了套。
自己所知道的那些,自己一直認爲的那些,全部都亂了套。
沈伯言伸手抱住自己的頭,眉頭深鎖,表情痛苦。腦中轟鳴著卓昭然的話,伯言,好好想一想,究竟是爲什麼,你明明就應該知道答案的。
究竟是爲什麼,父親會明明在車禍中還倖存,卻從未露面,作爲沈勳早已經死去,作爲卓昭然歸來。
究竟是爲什麼,父親從不露面,那場車禍……究竟是爲什麼,沈長恭剛剛會這樣忽然趕人,他定然也是認出來了吧?
那麼,一切就已經很明朗了,沈伯言想,如果……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事情的線捋清楚,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爺爺,當初設計謀殺了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