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元年三月十六日,術(shù)虎率海西、東海部族兩萬五千人馬進攻後金。
三月十七日,郝老六、胡顯成率部一萬五千人馬越過坎川嶺,進攻牛毛寨。與此同時,曹正雄率部五千越過萬遮嶺,進攻對面努爾哈赤設置的守兵一千多人。此日,蘇翎率騎兵營與餘彥澤的振武營共計一萬二千人馬越過璦陽堡,抵達孤山堡。
孤山堡緊鄰一堵牆堡,鹼場堡,再往前便是鴉鵠關(guān),蘇翎等人曾經(jīng)在清河一戰(zhàn)時經(jīng)過此地。一堵牆堡與鹼場堡已經(jīng)被努爾哈赤拆除,成爲一片廢墟,荒涼無人。而孤山堡也只剩下一部分百姓,至於守堡官兵,則早已不知去向。
當晚紮營時,遊騎小隊已經(jīng)將四周僅剩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一處,嚴加看管,勿使其走露消息。同時,哨探騎兵更是深入到鴉鵠關(guān),秘密查看鴉鵠關(guān)一帶敵情。
兩營紮營事宜,自有麾下武官按規(guī)矩佈置,這是早已熟悉的套路。
這一段路程,蘇翎一直不太放心振武營的行軍速度,但現(xiàn)在可以放心了。餘彥澤的訓練手段以及軍紀,還是頗有成效。
中軍大帳內(nèi),蘇翎與餘彥澤正在燈下翻閱趙毅成送來的哨探消息。趙毅成被留在鎮(zhèn)江堡,總管後部一切事宜。此番蘇翎所部傾囊而出,後部,可是沒有留下多少兵馬。不過,目前威脅還在西北方,暫且不必擔心。
燈影重重,蘇翎面色嚴峻,一邊看著手中的紙張,一邊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刀鞘。餘彥澤倒顯得輕鬆,振武營由新編兵卒達到今日這個程度,他功不可沒。
連日不斷的消息傳來,遼東情勢再一次陷入破爛不堪的境地。
現(xiàn)已查明,努爾哈赤率八旗兵馬也是傾巢而出。攻打瀋陽之戰(zhàn),按現(xiàn)在的消息看來,這野戰(zhàn)打得艱苦,但瀋陽城卻被輕易攻下。蘇翎看著紙上的消息,不禁露出幾絲苦笑。
餘彥澤見狀,忙說:“大哥,你擔心什麼?”
“不是,”蘇翎搖搖頭,將趙毅成傳來的消息遞給餘彥澤,說道,“這麼打下去,遼陽也不一定守得住。”
餘彥澤接過,沒顧得上說話,細細看去。
瀋陽一戰(zhàn),努爾哈赤率八旗兵馬於三月十二日辰時抵達,十三日便攻陷瀋陽堅城。
如此堅固大城,火器極多,大炮密佈,且城內(nèi)七八萬人,就這般只一日便丟了,任誰也無法相信。即便蘇翎對明軍戰(zhàn)力不屑一顧,可也沒料到城陷如此之快。
這幾日瀋陽敗兵逃回遼陽的極多,這消息更是傳遍遼陽城。趙毅成的哨探收集消息極爲容易,況且,袁大人的親隨何丹旭也參與到消息的收集之中,是故最終彙集到蘇翎這張紙上的,內(nèi)容頗爲詳盡。
餘彥澤看到內(nèi)容,也不由得如蘇翎那般,哭笑不得。
原來努爾哈赤三月十二日辰時抵擋瀋陽,也就是那名哨探回傳消息之時,這一日努爾哈赤並未攻城,而是就在瀋陽城東七裡處紮營立寨,只派出一小隊人馬渡過渾河,肆意擄掠百姓。此日瀋陽城內(nèi)的賀世賢、尤世功都安守不動,只在城牆上遠觀,並不出兵一戰(zhàn)。其實按最初的戰(zhàn)略部署,只要守城不動,其餘它處部署的明軍自然會向瀋陽靠攏,倒是便是努爾哈赤以少戰(zhàn)多,這多寡之勢便就逆轉(zhuǎn)。
但十三日晨,努爾哈赤派出數(shù)十騎在瀋陽城外壕溝外側(cè)逡巡不去,查看陣勢。同時,努爾哈赤令李永芳派人到瀋陽城內(nèi)勸賀世賢獻城歸附。賀世賢當即殺了那個倒黴的使者,此時城外列陣的,只有一哨八旗兵,這位善戰(zhàn)的總兵賀世賢,據(jù)說連飲數(shù)杯烈酒之後,便率領(lǐng)一千多自己的家丁出城殺敵。
這既是賀世賢一貫的做法,或許也有一些別的顧慮。不管是熊廷弼還是城內(nèi)的尤世功,都對其懷有戒心,更別說他招募的蒙古兵卒一事帶來的負面影響。此時李永芳大戰(zhàn)之前派人勸降,這豈不是帶來更多的問題?當然這都只能是猜測,無法覈實。
不論賀世賢是爲了表明心志,還是一個莽夫,總之帶隊出城之後,那哨後金兵當即被衝得連連後退,賀世賢斬殺數(shù)人之後,見敵騎後撤,自是緊追不捨。離城稍遠,賀世賢便遭到數(shù)倍於己的八旗兵的圍攻。同時,其餘的八旗兵趁此機會,向瀋陽城發(fā)起攻擊。
努爾哈赤自知野戰(zhàn)己方擅長,而攻城則弱,是故發(fā)兵之前,便想法子對付這攻城的弱點。此時進攻瀋陽城,八旗兵前面的均穿戴兩重甲,並以氈護身,推著四輪大車前進。一面躲避城上炮火,一面運土填壕。瀋陽城上火炮羽箭齊發(fā),八旗兵當即被殺傷甚多,但卻拼死不退,繼續(xù)填實壕溝。這兩重甲雖然刀箭難傷,可火炮的威力可不是這點遮掩便能躲得過的,被火炮擊中的八旗兵無不血肉模糊、肢體破爛。但努爾哈赤在每隊八旗兵中都設有騎兵監(jiān)督,備有紅箭,見有後退者,則發(fā)箭射之。這種箭並無箭頭,待戰(zhàn)後檢視,若身上有沾這種紅箭留下的痕跡者,隨即斬首。是故八旗兵前赴後繼,不斷填壕前進,連續(xù)上百次衝鋒,填滿三道壕溝。
此時,賀世賢已經(jīng)被圍,眼見不支,便向瀋陽西門退去。據(jù)說城裡的尤世功帶兵出來接應,但手下那些徵調(diào)而來的兵卒,見賀世賢身後是大股的八旗騎兵,竟然望風而逃,不知這是否讓尤世功明白一點賀世賢的想法。不過,這點無法覈實,尤世功、參將夏國卿、張綱,知州段展以及同知陳輔光等都先後戰(zhàn)死在西門之外。城內(nèi)的百姓士卒聽說西門外戰(zhàn)敗,頓時慌亂。而此時八旗兵仍然在拼死向前填溝,可惜,東門處的幾個兵丁突然揮刀砍斷掉橋繩索,打開城門。八旗兵便不再填壕,順著吊橋便蜂擁而入。
這瀋陽城,便如此納入努爾哈赤的囊中。而城內(nèi)數(shù)萬兵卒,只有少數(shù)逃回遼陽,大部分,都降了努爾哈赤。這裡面不僅有蒙古人,也有那些關(guān)內(nèi)徵調(diào)而來的明兵。只是不知那幾個砍斷繩索的兵,到底是誰的屬下。
這瀋陽城剛陷,援軍纔剛剛抵達渾河南岸。這部署不能說不好,但這趕路的速度,卻不及瀋陽陷落的時間。
總兵童仲揆、陳策率領(lǐng)四川兵、浙江兵數(shù)萬最先抵達渾河,儘管遠遠望見瀋陽城已經(jīng)落入努爾哈赤之手,還是過河準備奪回瀋陽。裨將周敦吉、石柱土司副總兵秦邦屏、參將吳文傑、張神武、遊擊周世祿、守備雷安民等帶領(lǐng)八千人最先過河,但旋即遭到努爾哈赤以五萬兵力的圍攻,渾河橋也被截斷,明軍被隔河分爲兩部。
以五萬對八千,努爾哈赤自以爲輕而易舉,但卻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能戰(zhàn)之兵。這些年來,努爾哈赤已經(jīng)被嬌慣壞了,遇到得盡是一戰(zhàn)即敗的對手。此時努爾哈赤已經(jīng)大言不慚地開始叫囂八旗鐵騎的所向無敵,這一次的渾河之戰(zhàn),努爾哈赤以及他的八旗兵們,將永世難忘。
先是白旗,然後是黃旗、紅旗,最後三旗齊進,依舊無法衝亂川兵陣營,反而死傷三千多人。最後還是李永芳花重金買通瀋陽城上的明軍炮手,發(fā)炮轟擊,纔將川兵陣型打亂,隨後八旗蜂擁而上,八千川兵全數(shù)陣亡。
此時渾河南岸的陳策還有不少兵馬,努爾哈赤揮兵過河,圍攻浙江兵。
這時,駐守虎皮驛的總兵朱萬良、姜弼以及駐守奉集堡總兵李秉誠率領(lǐng)近四萬人趕到。其時若是奮力一戰(zhàn),說不定努爾哈赤就此偃旗息鼓,退回山中老巢。連努爾哈赤當時也不能不心驚,若是都如適才那樣的戰(zhàn)鬥,這損兵折將算下來,努爾哈赤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大明這般一個換一個的比。可惜這三位總兵所率兵馬,只一次衝陣,便翻身便逃。四貝勒皇太極沒帶多少人馬,便一路追殺下去,明軍死傷三千多人。這援兵就此退回。
戰(zhàn)場上只剩下陳策帶領(lǐng)的浙江兵,在努爾哈赤的全力圍攻下,殺死殺傷八旗兵三千多人之後,火yao用盡,在短兵相接之中盡數(shù)被殺。
自此,川兵、浙江兵的威名流傳後世,渾河之戰(zhàn)也名垂青史。
以上的援兵都是事先便部署的戰(zhàn)略,位於遼陽的袁大人也曾額外派參將王世科統(tǒng)兵五千,增援瀋陽,但被努爾哈赤的伏兵殲滅。得到這個消息,袁大人當初的想法佔了上風,要爲遼東留些底子,說什麼也不肯再派兵救援瀋陽。
瀋陽一戰(zhàn),將新任遼東經(jīng)略袁應泰袁大人的戰(zhàn)略部署完全打亂,自此,遼東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兵馬,再無挑戰(zhàn)努爾哈赤的可能。
這說穿了,依舊是步楊鎬等人的後塵,除了川浙以外,明軍戰(zhàn)力的羸弱,是一如既往,即便袁大人所行之事與前任都有所不同,可也無法改變遼事繼續(xù)糜爛下去。
較爲可笑的是,關(guān)於那位善戰(zhàn)的總兵賀世賢,卻又幾種不同的說法。有說在瀋陽西門外與尤世功一起陣亡,有說賀世賢負傷而退,當然,說賀世賢投敵的更多一些,還有一種說法,是說賀世賢在戰(zhàn)場上突然出現(xiàn)在陳策的軍營外,陳策將其迎入營中,卻被賀世賢所殺。也有人相信以賀世賢一貫的風格,該是率領(lǐng)家丁殺出重圍,隱在蒙古邊界一帶,賀世賢在蒙古人當中,還是名聲遠揚的。這些不過是朝廷上的閒言碎語,具體事實已無從查實。
這說回到蘇翎處,見餘彥澤看完瀋陽一戰(zhàn)的詳情,蘇翎便問倒:“這別的不說了,川兵、浙江兵的打法,看出什麼沒有?”
餘彥澤側(cè)頭想了想,回答到:“川兵、浙江兵都是火yao用盡,才全數(shù)亡於敵手。”
蘇翎緩緩點頭,說道:“我們手裡的火器也有不少,知道爲何不按火器營的軍制編整麼?”
“不依賴火器。”
“對。川兵彪悍驍勇,持白刃一樣殺敵無數(shù)。我們正是如此整訓軍伍的。火器僅僅是幫著殺人,卻不是賴以護身的神器。”
“是。”餘彥澤低聲答道。
“振武營現(xiàn)在看來,還算不錯。”蘇翎說道,“明日鴉鵠關(guān)一戰(zhàn),可有把握?”
餘彥澤眼睛睜大,問道:“大哥,明日讓振武營打鴉鵠關(guān)?”
這正是餘彥澤期盼的,自己訓練已久,早就想試一試振武營到底如何。可看著蘇翎帶的黑甲騎兵營,個個都比振武營的士卒強上百倍,餘彥澤未免覺得,這次打頭陣的機會不多。
“嗯,一會兒哨探查明鴉鵠關(guān)的敵情,你便下去部署。”蘇翎注視著餘彥澤,說道:“不管多少守兵,我要你半個時辰內(nèi)拿下鴉鵠關(guān)。”
餘彥澤沒有猶豫,立即站起身來,響亮地答道:“尊令!”
蘇翎也站起來,望著餘彥澤,說道:“你練兵算是有自己的一套了,這斬將奪關(guān),還得用血來練。振武營的兵,也得見血才能算是兵。”
“是。”
蘇翎放慢語氣,接著說道:“這次,本可再晚半日出徵,此時努爾哈赤的八旗兵都在瀋陽,窩裡不會有太多兵馬留守。這早的半日,便是專爲你的振武營準備的。”
“放心,大哥。明日一定準時拿下鴉鵠關(guān)。”餘彥澤聲音變得沉穩(wěn)了些,這武官的職位,只有靠戰(zhàn)場上的廝殺堆積而成。
“你儘管放心去佈置。鴉鵠關(guān)不會有多少守兵。明日我的騎兵會有五百人繞路到鴉鵠關(guān)後,不會放走一人。”
“是,”餘彥澤說道,“大哥,要俘兵麼?”
蘇翎看了眼餘彥澤,見其眼中有些隱隱殺氣,知道餘彥澤想讓振武營的兵多見些血,便淡淡地說道:
“我只要鴉鵠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