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沉香山,公望山莊,智囊堂。
白甫出現在智囊堂‘門’口的時候,公望山莊的莊主已經滿臉笑容地站在堂內天井下的那個日辰鍾旁邊,看著太陽照‘射’出日辰鍾指針所指的‘陰’影部位。這是公望山莊特製的日辰鍾,而那個頂上的天井則能很好的折‘射’出日光和月光,然後照‘射’到日辰鐘的指針上指明如今已到的時辰。
從天井上空照‘射’下來的日光灑在莊主的身上,就好像給他批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大衣,讓他看起來猶如一尊被世人膜拜的大神雕像。
“白先生,這次所‘花’的時間比上次要少很多,難道是發現了其中的奧秘了?”莊主笑‘淫’‘淫’地問站在‘門’口的白甫。
白甫看著智囊堂之上,那張巨大的畫卷,卻被他和莊主稱爲棋局的大幅地圖,開口回答:“不,我作弊了。”
“哦?作弊了?”莊主依然在笑,“那給老夫說說,你是如何作弊的?”
白甫掏出一個小盒子,搖晃了一下:“這是我託人所特製的‘藥’丸,服下之後嗅覺會暫時失靈,再恢復後短時間內除了臭味,聞不到其他任何氣味,特別是香味。我料到你依然會如上次一樣派人來半山等我,所以我事先服下了這‘藥’丸,等那人出現之後,我順著他的氣味便找到了來山莊的路,雖然這樣的辦法像是一條狗,但做條可以活命的狗,總比做一個死人要好。”
莊主忍不住鼓起掌來:“聰明,雖然白先生說是作弊,但實際上還是發現了其中的奧秘,五行五星‘穴’位陣只是爲那些‘花’香所做的掩飾,那些濃烈的香味只會讓常人喪失思維,落入陷阱,如果不聞到‘花’香,要解開‘迷’陣,就很容易做到。”
白甫笑笑:“那也不容易,如果不瞭解‘陰’陽五行這些,恐怕永遠都走不出去,我只是心急,所以才用了這個法子。”
“心急?”莊主笑道,“心急什麼?心急你輸了這盤棋局嗎?放心,我們只走了三分之一,如今你失去的只是反字軍這顆棋子,剩下的還有其他的棋子可用。”
白甫擡頭去看那地圖,上面還有蜀南軍、天啓軍、焚皇軍,可卻突然發現在地圖上北陸冰海的地方還‘插’著一面小小的黑旗,那又代表著什麼?還有一股勢力嗎?不,不會,沒有人知道北陸之外冰海那一端到底有什麼。
白甫用手指向那地圖,問莊主:“那黑旗代表什麼?難道莊主又找到了什麼棋子嗎?”
莊主回頭看看,笑了笑:“白先生果然好眼力,這麼大的棋局之上,竟然一眼就發現了不同之處,其實那什麼都不是,只是我順手放上去的一支小旗,戲耍之用的東西不用在意。”
戲耍?這個人……白甫心中覺得有些憤怒,從當年應邀到這山莊中時,就發現此人竟將天下萬物都當成了沒有生命的死物,都只是棋盤上的棋子而已。‘亂’世開始之後,竟早就準備好了這副地圖,並且已經劃分了天下各方勢力的地盤,還和白甫約定,一人攻,一人守,看誰可以贏到最後。
不過讓白甫驚訝的是,這名莊主好就好像是神仙一般,什麼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宋一方揮軍攻打武都城,還有納昆焚皇揮軍江中,直取建州,早就已經在他那張棋盤上表現了出來。當然,這些白甫也都料到,但卻沒有這名莊主料得那麼‘精’準,‘精’準到讓人驚歎的地步。
就在此時,那名曾在半山腰等待白甫的北陸男子出現在了大堂‘門’口,抱拳道:“莊主,他回來了。”
莊主咧嘴笑了,完全不掩飾心中的那股喜悅,拍了一下手道:“讓他等著,我馬上就到。”
北陸男子領命轉身離去,走前向白甫鞠了一躬,輕聲道:“白先生果然大智,就算作弊都作得那樣高明,我十分佩服,先生如有時間,我們可以切磋一下。”
“切磋什麼?”白甫問,那北陸男子不回答,只是笑了笑,轉身離去。
此時,莊主已經來到白甫跟前,抱拳說:“先生稍等,我去見一名‘門’客,你旅途勞累,飲些熱茶,吃些點心吧。”
白甫微微點頭,目送莊主離去,從他行走的姿勢來看,就知道一定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否則不會如孩子一樣走兩步竟作勢要蹦起來的樣子。
公望山莊,偏堂暗室內。
莊主打開暗室的‘門’,看見在暗室內那張圓桌旁邊已經坐著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那人聽見開‘門’聲,轉身過來,見是莊主,忙跪下道:“天衝叩見大‘門’主。”
莊主笑笑,伸出拇指在天衝額頭上按下:“取民有道。”
天衝低頭閉眼:“取民有道。”
此時在智囊堂內等待著的白甫,大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一直和他以天下作爲棋局的公望山莊莊主竟就是早年已經被大滝皇朝派軍剿滅的天佑宗大‘門’主。
莊主來到桌旁,坐下,揮手示意天衝也坐下,點上一支沉香,問:“有什麼消息?”
“宋史果然如大‘門’主所料,被我蠱‘惑’,如今已經在鎮龍關外的山口設伏,準備以三千輕騎的兵力拿下遠寧的腦袋,再趕回佳通關與宋家其他姐弟會合。”天衝說道,但沒有坐下,卻是恭敬地站在一邊。
莊主笑了,‘抽’動了下鼻子:“我好像已經聞到鎮龍關下那股血腥味了。其他人呢?霍雷有沒有按照我的指示前往佳通關?”
天衝點頭,答道:“此時恐怕已經在趕往佳通關的路上。”
“嗯,他單獨一人就算遭遇上半路準備劫殺反字軍的天啓軍,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有料到武都城中的鉅變,反字軍果然只是一羣烏合之衆,爲了些金銀珠寶就能土崩瓦解,不過也罷,若不是這樣,我們也不能輕易地將宋一方消滅在武都城下。”
天衝依然站在那未動,知道莊主的話還沒有說完。
莊主又說:“可惜天啓軍這次要白跑一趟了,倒是辛苦了天輔給廖荒的勸說,不過沒有關係,他們實力雄厚,白跑這一趟也沒有什麼損失,只是我沒想到在武都城一戰中竟然能找到另外一名九子名將,那個叫盧成羽,化名爲敬衫的小子身世成謎,看來得辛苦你一趟,去蜀南查查看,他到底是否有皇族血脈,我覺得這裡面有寫不對勁。”
天衝微微點頭:“我去蜀南沒什麼關係,只是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守在這個敬衫的身邊,恐防出現什麼差錯,蜀南那邊本就有天蓬在,您看是否……”
莊主扭過頭看著天衝,看了半天,咧嘴笑道:“蜀南你比天蓬還要熟悉,想當年你在軒部的時候,不是常常出入蜀南之境嗎?再者,那個天蓬還得幫盯著白甫,查查他到底是什麼人。”
天衝有些吃驚,他以爲大‘門’主早就將白甫的身份調查得非常清楚,沒想到也是一團謎。白甫是誰,目的爲何,這也是大‘門’主非常關心的事情,不過既然大‘門’主不知此人到底是誰,爲何要找他進莊,還擺出了天下的棋局與他對弈?
天衝沒說話,還在心中尋思到底應該如何將想說的話正確地表達出來,又不觸怒大‘門’主,又能將事情給問明白,可大‘門’主直盯著他,目光不曾移開,看得天衝頭皮一陣發麻。
莊主此時將頭轉回去,盯著那盞燭臺,用手去撥動裡面的燈芯:“當年讓你進了軒部,吃了不少苦頭,你是否還有些怨恨我?”
“不敢,我怎會怨恨大‘門’主。”天衝回答,“大‘門’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復仇,‘門’中所有人都肩負著這個責任。”
“復仇?笑話”莊主哈哈大笑,“你身爲‘門’主,竟然愚蠢的以爲如今我們的所作所爲只是爲了報復當年那些犯下天佑宗慘案的大滝皇朝嗎?你錯了,如今大滝皇朝已經不復存在,如今還剩下的盧成家的人都恨不得改爲他姓。”
“斗膽問一句,那我們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不是爲了那些當年被大滝軍殘殺的那些兄弟姐們嗎?”天衝終於忍不住將心中一直想說的話給說了出來。
“天衝,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就是天佑宗的‘門’主,而不是軒部的統領嗎?”莊主沉聲道,“不管是‘門’主還是軒部的統領,執行任務時,只有服從,沒有那麼多疑問,你應該非常清楚這一點。”
“屬下明白。”天衝垂下頭。果然,自己問太多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這個大‘門’主心中在想什麼,自己永遠不知道,就連最善猜測人心思的天輔都猜不透,更何況是自己了。還有,最奇怪的便是爲何大‘門’主這些年過去,容貌竟然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如同以前一樣,這又是爲了什麼?還有,他平日內所煎服的那些湯‘藥’又是什麼?爲何也要我們回莊之時都要服下一劑才能離開呢?
天衝正想到這,暗室的‘門’被推開了,那個北陸男子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兩個‘精’致的小碗,碗中都盛著紅‘色’的湯‘藥’。北陸男子將托盤放在桌上,微微鞠躬道:“莊主,‘藥’已經煎好了,溫度剛好,可以服下了。”
“你下去吧,這裡沒你什麼事了,去招呼我的貴賓,讓他稍等片刻。”莊主端起一隻碗來,聞著‘藥’水發出的那股香味,那氣味就如在沉香山上聞到的一樣,十分濃烈。
北陸男子轉身離去,天衝盯著桌上托盤中的另外一隻碗,知道那隻碗中的‘藥’水是給自己的,但那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每次喝下去就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隨後頭痛‘玉’裂,等這一切過去之後,又會覺得神清氣爽。
毒‘藥’?
天衝不知道,也不敢再問,再問下去除了觸怒大‘門’主之外,討不到其他好處。
“愣著幹嘛?喝吧。”莊主說完,將自己手中的那碗湯‘藥’一飲而盡,放下後看著已經將碗端起來,但還未喝下的天衝。
天衝皺了皺眉頭,一口氣喝光,放下碗,閉上眼睛,雙拳握緊,等待著天旋地轉和頭痛‘玉’裂的到來,可過了一刻,竟然毫無感覺。
“你認爲這是毒‘藥’嗎?就算是毒‘藥’又怎樣。毒‘藥’不僅僅只是能要人命,也許還能救人‘性’命,我們天佑宗便是這塊東陸土地上最毒的一劑‘藥’,但我們這劑‘藥’看似時時都在要人‘性’命,但卻是爲了迎接新世界的到來,世俗人是不會明白我一番苦心的。”莊主表情嚴肅,說完之後,許久才‘露’出剛纔那種笑容。
“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天衝突然說。
“什麼事?”
天衝道:“我在半路上撿回來一個人,一個有用的人。”
“你在軒部的‘毛’病還是沒改過來,喜歡在半路撿回來一些奄奄一息的野貓野狗什麼的,這麼多年都沒有改變,說吧,是什麼人。”
天衝看了一眼暗室的大‘門’,才說:“反字軍中宋史原先的副將——鰲戰。”
莊主微微點頭:“哦,鰲戰,就是那個人稱反字軍中智勇雙全的年輕將軍?”
“正是。我在半路上看見他,已經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身上也沒有穿鎧甲,倒是依然拿著他那柄斬馬刀。”
莊主笑道:“心軟的傢伙,這人早就上了我的名單,你撿回來恰好可以派上用處,這‘亂’世之中英雄易尋,良才難找,將他收拾收拾,放在‘門’客之中,不過記住一點,讓他忘記自己曾經的身份,如今他只是公望山莊中的一名普通‘門’客,僅此而已。”
莊主說完起身,走到暗室‘門’口,伸手將兩扇‘門’給打開,光線照‘射’進來,晃得天衝忙伸手擋住眼睛,等他雙眼適應之後,放下手已不見莊主的蹤影,想必是去了智囊堂,而自己是應該踏上去蜀南的旅途了。
江中,鎮龍關下山口。
伏擊,突如其來的伏擊讓遠寧麾下兩營軍士措手不及,原本斥候的回報的消息是宋史已經帶了三千輕騎離去,卻沒有想到在返回武都城的途中,卻遭到了叢林之中弓箭的偷襲,密林之中完全看不見到底有多少敵人,只知道羽箭並沒有鋪天蓋地而來,反而是隔上一會兒會有一支羽箭‘射’出,過了一會兒再有羽箭‘射’出。當步卒向羽箭‘射’來的方向衝殺而去時,在另外一個方向又‘射’來羽箭,一時間遠寧軍中的軍士都慌了神,開始節節敗退。
遠寧身邊的兩名副將,分別帶兵護著兩翼向後撤去,密林之中敵人也沒有衝殺出來,一切又重新回到平靜之中,沒有砍殺聲,沒有羽箭刺破風的聲音。就如同剛纔那些羽箭都只是幻覺一般,但身邊那些已經死傷的軍士提醒遠寧,這是伏擊,並不是雙眼所看到的幻象。
“退守到鎮龍關下。”遠寧下令道,旁邊的副將點頭,傳令下去,軍隊開始緩慢地從山地上往鎮龍關方向後撤,但卻行進緩慢,一路上還不時有羽箭‘射’來。那些發‘射’弓箭之人,看似根本不願意取那些軍士的‘性’命,只是對準他們的四肢部分,可這樣一來,就大大拖慢了後撤的速度。
密林之中,已經脫去鎧甲一身勁裝的宋史正從樹葉間的縫隙盯著那支正在潰敗的軍隊。那個怪人所教的辦法的確管用。這遠寧也和鰲戰一樣,是個心疼自己麾下軍士‘性’命的傢伙,這樣一來,等他們走出這座山,人數就折損大部分,剩下的也是一些沒有辦法再戰鬥的軍士。
天衝教給宋史的辦法是,讓三千軍士中的部分人馬帶著馬匹先行離去,造成大軍已經撤退的樣子,而其他人則卸下鎧甲,輕裝上陣,潛伏在密林之中,伏擊遠寧軍。但伏擊之時,只可‘射’傷,不可‘射’殺,只因爲‘射’殺會完全‘激’怒遠寧軍,而‘射’傷一名軍士,便會減少他們兩員軍士——心軟的遠寧,必會遣麾下軍士攙扶那些受傷軍士後撤,按照一人幫扶一人來算,至少有兩名軍士沒有辦法戰鬥。這樣一來,他們還沒有走出這座大山,兩個大營的戰鬥力就完全喪失,出山之後,便是最後的決戰時刻,就算遠寧再強,也強不過無數的羽箭,也強不過鋪天蓋地而來的反字軍。
心軟的人,惜疼他人‘性’命的人,在這‘亂’世之中,會有什麼結果呢?宋史看著遠寧麾下正在不斷倒下的軍士冷笑著,他曾經也對鰲戰說過相同的話,可那是個傻瓜,既然是傻瓜,就永遠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有能掌握別人‘性’命的人才會是王者。
如宋史所預料中的一樣,等遠寧軍中深山之中撤出的時候,絕大部分軍士都身受重傷,而剩下的攙扶的軍士也疲憊不堪,可他們知道,逃到鎮龍關下,也是一條死路,那裡除了流沙陷阱,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沒有援軍,沒有一切可以用來抗敵的人和物,剩下的只有他們自己還抓著的那條命。
遠寧走在整支大軍的最後,兩名副將無論如何勸阻,都拿他沒有任何辦法,而一直緊隨其後的宋史也命令手下的軍士不要向遠寧‘射’冷箭,因爲他想親手取下遠寧的人頭,以向天下證明自己的實力。
“將軍,遠寧軍已經全數撤出了山林。”葦汕向宋史請命,“請將軍下令,讓末將率兵衝鋒在前”
“好,準了。”宋史淡淡地說,語氣已經不向是一個將軍,卻像是一個好像已經手握天下大權的皇帝。
讓葦汕這傢伙去試探下遠寧如今的實力也好,免得我過於莽撞上前出了什麼岔子,我的‘性’命可不能丟在這裡。
葦汕已經翻身上馬,這些馬匹都是離開了山林之後又偷偷返回藏在密林之中,爲的就是這最後的一擊,能徹底將遠寧軍給擊潰在鎮龍關下,而宋史在昨日也看得很清楚,鎮龍關索然放了百姓入關,但阻止了遠寧軍的進入,這就說明這一戰關中的鐵甲衛依然會冷眼旁觀,就連這場仗打完之後,他們也不會有出來打掃戰場的想法。
宋史輕輕揮手道:“攻吧,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沒有鼓聲,沒有吶喊,只有沉重的馬蹄聲,葦汕帶著已經重新跨上戰馬,丟棄弓箭,手持長矛的輕騎發起了第一次衝鋒。遠寧騎在馬上,看著從密林之中衝殺出來,揮舞著長刀的葦汕,隨後又是多匹戰馬從密林之中衝出,接下去還有更多,遠寧已經數不過來。
身邊的副將正要拍馬上前迎戰,卻被遠寧用手中的撼天胤月槍一擋:“你們都退下去,替身後的那些弩弓手建起一堵人牆,只準用弩弓還擊,不可輕易出戰。”
平原,是騎兵的天下,而騎兵的天敵就是弓箭手,而連發的弩弓更是不會漏掉任何一名騎兵和他跨下的戰馬。
兩名副將領命,轉身奔向那些已經疲憊不堪的弩弓手,同時也納悶爲何在山林中遭受伏擊的時候讓弩弓手還擊,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但在密林之中,你連敵人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你‘射’什麼?樹?還是石塊?
遠寧雖然腦子沒有那麼聰明,但這基本的道理他還是明白,同時也隱約覺得好像和那個謀臣在一起的時間裡,自己成長了不少,做事也冷靜了許多,但體內的那股熱血已經在涌動著,想要噴發出來。
同時,在鎮龍關一側的山頭上,遠虎吃力地揹著自己的已經年邁,神志不清地父親爬了上去。他將父親死死地綁在自己的後背上,趴在懸崖一側,用手指著下面那羣衝鋒的騎兵,還有在站在騎兵正面,根本不做躲閃的遠寧對遠子乾說:“爹,看,那是你最沒有出息的小兒子——遠寧。”
“遠寧。”遠子乾還記得這個名字,他從遠虎的肩膀後努力地將自己的頭探出去,去看山下那個穿著魚鱗銀甲,手持撼天胤月槍的青年將軍,彷彿看到了在若干年前,自己在戰場上遇到那個與自己殺得不分上下的天佑宗‘門’主,也就是自己之後的妻子雯馨。
“好美。”遠子乾竟然說出這樣兩個字,竟已經咧開嘴笑了,嘴角依然掛著口水。
好美。
此時遠寧也這樣想,陽光照‘射’在撼天胤月槍上,當他揮動起來的時候,竟好像在眼前劃出了一道彩虹。
那道彩虹劃過之後,已經有五名衝鋒到自己馬前的反字軍從馬背上跌落下去,‘胸’口的鎧甲被劃出了一道裂痕。衝在後面的葦汕此時突然拉馬停住,開始畏懼起遠寧手中的那支長槍。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葦汕停住,其他衝鋒在前的反字軍軍士也如同得到命令了一樣拉馬停下,停在離遠寧幾丈遠的地方,雙方對峙著。遠寧舉起自己的右手,由空中劃下,身後遠處的副將知道這是命令,忙喊道:“弩弓手齊‘射’”
無數的羽箭從聯排弩弓手中‘射’出,頓時反字軍騎兵倒下一大片。葦汕急道:“你們愣著幹什麼?想當活靶子嗎?衝鋒衝鋒”
反字軍又開始衝鋒,但這次的衝鋒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完全淹沒在了弩弓的箭雨之中,沒有人再敢上前,這不僅僅是因爲箭雨的攻勢,也因爲不少人也已經知道了反字軍大軍在武都城中的潰敗,既然大軍已經潰敗,那鎮龍關下這樣一戰又有什麼意義?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但對宋史來說意義重大,如果此戰他失敗,他就再也沒有辦法回到佳通關,只能當一個帶著大將軍光環的流‘浪’者。
葦汕也在躲避著羽箭,此時突然卻看到宋史騎著自己的戰馬出現在了騎兵之中,手中沒有拿從前一直使用的長槍,而是用上了一柄斬馬刀,霍雷曾經教給他的刀法,恐怕在此刻會派上用處。武藝高超之人,都會選擇將自己最熟練,最能致命的技能留在最關鍵的時候才展示出來。
宋史,認爲自己就是一個武藝高超之人……
“閃開”宋史拍馬向遠寧衝去,衝到遠寧跟前的時候,卻發現遠寧翻身下馬,一手持撼天胤月槍,一手拔出了後背中的一柄長劍,雙手合攏,隨後又翻開,用撼天胤月槍和長劍在地上畫出了一道半圓,就如那夜在東‘門’下的反字軍大營一樣。
“跨過此線者,殺無赦。”遠寧冷冷地說,沒有擡頭,故意避開了迎面‘射’來的陽光,只是盯著地面上宋史的倒影。
宋史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笑了:“你是在威脅我嗎?恐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此時,山頂上,遠虎後背上的遠子乾‘揉’了‘揉’眼睛,仔細看著遠寧右手緊握的那柄長劍,忍不住道:“是我的劍,是我的劍。”
遠子乾話語之中還伴隨著笑聲,如一個弱智、傻子一樣的笑聲。
“對,那是您曾今贈給我的劍,我轉送給了弟弟,就當我們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吧,因爲他無論都到什麼地方,都是我們遠家的人,我們是一家人。”遠虎說。
宋史冷冷地盯著低著頭不看他的遠寧,喝道:“殺你,根本不用我出手……”隨後宋史回頭盯著葦汕,示意葦汕上前,葦汕立刻拍馬上前。
剛纔那槍劃過的時候,宋史已經清楚地看見,那柄槍必定是什麼神兵利器,而遠寧揮動銀槍時的那股力道也不是常人能夠擁有的,所以還是讓葦汕先上,試探一下遠寧的分量到底如何。
葦汕‘精’於心計,但只‘精’於對自己身邊的人,卻無法看透敵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麼,此刻他雖然知道宋史的目的是讓自己先去試探,但同時也低估了遠寧的實力。
當葦汕腳下那匹戰馬的馬蹄剛剛越過那道地上的半圓時,他的‘胸’口便已經被遠寧左手所持的撼天胤月槍給刺穿。他根本連遠寧是怎麼揮動手中的銀槍都沒看清楚,葦汕伸手握住遠寧的槍身,呼吸非常急促,在他扭頭看著宋史的那一剎那,遠寧身子已經躍起,用右手的長劍將他的頭顱給砍了下來……
“大將軍……”葦汕死前最後說的三個字,依然是在拍著宋史的馬屁,可死人的溜鬚拍馬對宋史來說根本不受用,他完全沒有去看已經死去的葦汕,只是緊盯著已經落地的遠寧。
遠寧將葦汕的頭顱踩在自己的腳下,道:“越界者,死。”
自己應該不是他的對手,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宋史面無表情,但心中已經打了退堂鼓。他不能表現出來有一絲害怕,而是硬撐著說:“你就這點分量還是沒有資格和我對戰衝鋒”
反字軍騎兵先是一愣,最後都只得咬牙衝了上去,遠寧後退一步,輕聲道:“來……”
高山上,遠子乾和遠虎看著衝入了敵人馬陣之中的遠寧,遠寧揮動著手中的撼天胤月槍和長劍,在馬陣中廝殺開來,沒有畏懼,沒有遲疑,彷彿如同一頭髮狂的獅子一般,而那些反字軍的軍士似乎沒人能夠近得了他的身,一一倒在一邊,馬背上的主人倒地之後,那些戰馬四散跑開,向遠處奔去,在地面上留下馬蹄踩踏出來的灰‘色’軌跡。
在高山的另外一邊,站在穿著一身黑‘色’斗篷的雯馨,還有一身綠衫的天姿。
天姿盯著在下面廝殺的遠寧,竟開口說:“他已經不是那個沒有出息的孩子了。”
天姿說到這,眼淚竟奪眶而出,她沒有掩飾,也沒有動手去擦掉,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盯著下面還在敵陣之中的遠寧。此時遠寧的背後中了一刀,鮮血濺了出來,天姿竟作勢要飛身下去營救,卻被雯馨一個眼神給抵了回去。
雯馨道:“你不是恨他嗎?恨他就應該希望他死在這裡,這樣你的大仇就報了。”
天姿沒說話,眼淚依然從眼眶之中滾出來,如同一顆顆的晶瑩剔透的寶珠一般。
“倦鳥立‘花’枝,守得離去人兒歸。
撲頭飛柳‘花’,枝下人兒鬢髮白。
‘春’意盎然然,繁‘花’脆柳柳,
裹得一身紅‘花’衫,相伴陽風‘春’意寒。
隆前分碎香消散,淡脂含嬌伊人在。
……”
天姿開口唱道,歌聲在整個山間回‘蕩’著,引得在對面山頭的遠虎和遠子乾側目看去。兩人同時看到了雯馨,但雯馨卻沒有回頭,只是指著下面的已經身負重傷還在廝殺的遠寧,喊道:“遠子乾”
遠子乾一愣,渾身開始發抖,想把頭埋在遠虎的後背,卻被遠虎用手托住了下巴,讓他直盯著雯馨。
雯馨沒有看著遠子乾,手還指著那個方向:“遠子乾你好好看清楚這就是從小就揹著沒出息三個字長大的遠寧你的親兒子遠寧你不是一直巴不得他去死嗎?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
遠子乾發出嘶喊,掙脫開遠虎的手,頭死死地埋在了自己的兒子的後背,渾身顫抖,鼻涕、口水都流了下來,因爲在他擡頭看到雯馨的瞬間,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女’人,不是那個曾經溫柔無比的妻子,而是一個妖怪,一個作勢要飛身過來將他一口吞噬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