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江中,武都城外。
兩名偽裝成為農夫和樵夫的鐵甲衛細作慢吞吞地走在通往武都城的官道之上,為首的農夫抬眼看著城墻上那些手持強弓的蜀南軍士,停下腳步。身后的樵夫隨后也停下,裝作歇腳的模樣,脫下自己的草鞋坐在一側問:“今天能進城嗎?”
“看樣子不能。”農夫目光移到城下,城‘門’緊閉,兩隊蜀南軍列隊在兩側站好,還有數隊騎兵在周圍巡邏。這已經是他們出來刺探情報的第十天,十天內他們分別去了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四座城‘門’都統統關閉,幾乎沒有看見過百姓從城內出入,只有少量的蜀南軍士手持出入城‘門’的通牒,經過嚴格的檢查之后才能進入。
城中到底是什么情況,外界一概不知,想要魂進城中比登天還難。兩名細作曾想過夜晚攀上城墻,但又畏懼蜀南軍士手中箭無虛發的強弓,而第一次武都戰役挖出的那些陷馬坑和落車井的地道早已經被封閉。
“會不會已經是座空城了?”樵夫猜測道,草帽下那張臉已經干得開裂,雖說已經進入了‘春’季,但依然不時有冷風吹過。
“空城?不會,你忘記昨夜我們還看見城中四處都有燈光,還能聽見歌舞聲。”農夫道,說完抓起旁邊的口袋扛在肩上,準備往回走。
“回去了?”樵夫忙問。
農夫點點頭:“不回去難道還在這里一直等著?等到何時才能開‘門’?我們已經出來二十天了,應該回去復命了。”
“復命,復命,什么都沒有,真的拿命去復嗎?”樵夫長嘆一口氣,有些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武都城,背起那捆已經‘潮’濕的柴火跟隨農夫離去。
農夫大步往回走:“遠將軍不是個不講理的人,我們跟隨他多年,這點你應該清楚。”
“是呀,他是講理。”樵夫苦笑道,“那現在派來的那個監軍可不講理喲,誰讓咱們做啥不好,從斥候營里調出來,當細作?你知道嗎?我聽說曾經有個兄弟,調去當細作,一去就是三年,再回來的時候,連他**都不認識了……”
武都城城墻上,兩人的身影在少年太守敬衫眼中漸漸遠去。
“細作嗎?真夠明目張膽的。”敬衫笑道,雙手‘插’在懷中,抱著那柄黑皮龍牙刀。
在一側拉正弓弦的杵‘門’抬起頭來道:“小王爺,他們也是根本不知城中的模樣,看來白先生的計謀成功了。”
“不要叫我小王爺。”敬衫糾正道,語氣有些生硬。
“好,那我就直呼其名了。”杵‘門’笑道。
敬衫點頭:“求之不得。白先生的計謀才成功了一半,剩下一半戰事一起才能見分曉,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有些佩服他,在上次戰役結束之后,他就想出了這么一個鎖城的法子,讓外界一直不知道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在想他真的是神仙嗎?竟能預見如今鐵甲衛的大舉進犯?”
“在我心中,白先生就是神呀。”杵‘門’感嘆道。
第一次武都戰役結束后,因謀臣遣派了遠寧將大部分百姓送入鎮龍關中,隨后武都城中除了少部分不愿意離家的百姓參加了自發組織的民兵隊,幾乎再沒有所謂的百姓留在這里了。謀臣離城時,杵‘門’便帶來了盧成夢的密信,密信中盧成夢依照白甫獻計,安排了一切。首先四方城‘門’永久緊閉,出入城者必須手持通牒,而通牒只下發十二張。再者,第二批從蜀南境內到武都城的蜀南軍四成以上偽裝成為百姓返城,讓他人誤以為盧成夢從蜀南境內移民,想要在武都城扎根常駐。最后,每天入夜后,城中蜀南軍士便要四下燃起燈火,唱起歌謠。
只要沒有百姓,只剩下軍隊,真有戰事發生,就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了,至少對盧成夢這樣一個愛民如子的王爺來說,這是上策。
敬衫和杵‘門’一前一后地巡視著城防,蜀南軍并不善于防守城池,而是‘精’于移動戰,這樣才能完全發揮出手中強弓的威力。這些黑發碧眼的“南蠻”人,因為身體的關系,并不適合近身作戰,幾乎全以弓兵為主,步兵也使用短弓、弩弓和暗器,近身武器全是短刀、短劍,因為過于沉重的兵器對于他們來說,根本就舉不起來。
“我擔心鐵甲衛要是看透了這一點,大舉進攻,我們就損失慘重了。”敬衫擔憂地說。
杵‘門’道:“昨日我收到了白先生的飛書,書信中稱如果鐵甲衛大軍囤積城下,我們不需要堅守,突圍盡快撤回蜀南便可。”
“突圍……到時候哪能那么容易突圍得出去?白先生說得倒是輕松。”敬衫道,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
“對了,白先生來信中還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天啟軍大概會兵臨城下……”杵‘門’道。
敬衫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問:“你剛才說什么?”
“天啟軍會兵臨城下。”這次杵‘門’沒有說“大概”二字,用很肯定的語氣說。
敬衫轉身盯著杵‘門’道:“為何你昨日不告訴我?”
“因為白先生在信中說,如果你不愿意突圍,那么就告訴你實情。”杵‘門’道,伸手從懷中掏出白甫所寫的那封書信。
敬衫接過來,拿著書信邊走邊看,許久后抬頭說:“皓月國?”
“是的,皓月國,白先生與謀臣在千機城已經探知皓月國大軍即將入侵的消息,所以讓我們做好準備,眼下有兩條路可選,要不立即棄城,要不就等待鐵甲衛進攻時再突圍。”
敬衫不解道:“傻子都知道選擇第一條路,難道還非要等他們圍困了之后再拼殺出去?這座城本就已經是座空城、死城,沒有任何用處,要恢復當年的模樣,少則五年,多則十年。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
敬衫剛說完,意識到一個問題,又問:“白先生是否有他的用意所在?”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你這聰慧的腦子都猜不出,更何況是我?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杵‘門’道,將手中的鳳鳴弓握緊。
“嗯。”敬衫繼續向前走。白甫在信中所說,鐵甲衛進攻武都城也只是為了能夠將天啟軍調離北陸境內的‘陰’招,但卻讓我自己拿決定,是立即棄城,還是等圍困后再突圍?這又代表什么?如果皓月國大軍來犯,必定是不能讓天啟軍調離北陸,這才應該是該用的上策。
“杵將軍,以你的計算,我軍對陣鐵甲衛,守城戰中勝算是多少?”敬衫問。
杵‘門’道:“實話實說,沒有任何勝算。”
“對,毫無勝算,一旦城被圍困,只需要個兩月,我們便死定了,斷水斷糧,鐵甲衛可不像是反字軍那般都是烏合之眾,用從前謀臣的辦法沒有任何作用。”敬衫道,仰頭看著天,覺得陽光特別刺眼。
杵‘門’又說:“如果出城一戰,在平地之上,靠我們的飛騎,勝算為四成,如果有普通槍騎兵或者步兵,勝算可以加到六成”
“不,我們依然是毫無勝算。”敬衫看著天,伸出手來道,“‘春’季多雨,泥地作戰,雙方都吃虧,況且我們大多為騎兵,雖然羽箭不用擔心小雨的影響,可是一旦馬匹被陷,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杵‘門’點頭:“你說得是,的確如此,但如果拖到夏季,暴雨來臨,更是無法作戰。”
“夏季還好些,至少晴一時,雨一時,日間的暴曬可以讓稀松的泥土很快凝結,我們還可以加上兩成勝算。”敬衫收回手,有些焦慮。
“那如何是好?”杵‘門’已經想不到還有什么好點的辦法,難道棄城嗎?
“我算過,如今我們無論是守城還是出城,勝算連一成都不到,如果是反字軍那還好說,但是‘精’銳鐵甲衛……不過,我還想問,如果天啟軍出現?我們的勝算有幾成?”敬衫轉身看著杵‘門’。
杵‘門’搖頭:“更沒有絲毫勝算,照信中所寫,天啟軍即便是不會和鐵甲衛聯盟,也不會與他們為敵,我們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不,你錯了,我們的勝算至少會提高五成”敬衫臉上有了笑容。
“為何?”杵‘門’很是不解。
“如果你是廖荒,剛剛經歷了建州城戰役后,雖然大勝,但也損兵折將不少,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就算率軍來到武都城下,也不會輕易發兵來攻,至少前期會坐山觀虎斗,靜觀其變,如果形勢對天啟軍有利,那么他會進攻,如果沒有任何利益,他只會靜等。再者,鐵甲衛多年未戰,養兵千日,兵將糧草充足,廖荒也會擔心他們反咬自己一口。當然,鐵甲衛也會有相同的擔心,畢竟他們一個是正統的皇室軍隊,一個是叛賊,互不相容,也會讓我們有機可趁。”
“太守那你到底是要棄城還是要戰?”杵‘門’焦急地問,甚至喊出了“太守”的稱呼。
敬衫背著手,看著城內的一片廢墟,淡淡地說:“先棄城,再戰”
敬衫留下那句話,轉身離去。
杵‘門’看見敬衫的背影,想起了那兩個人……
一個是好像知天下事的白甫,一個是好像只喜歡種田養‘花’的王爺。
一個怪人肯定會有一個怪弟弟,一個怪王爺肯定會有一個怪謀士。
這個天下真的是有規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