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他還不能記事,他小時候長得不好,一生下來就是帶著一根臍帶的,出孃胎的時候,臍帶還連著他的身體,不過連的不是肚臍,而是左臉太陽穴的地方,接生的人不敢剪,只直直地看著,陸媽媽被逼得沒法子,明明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卻還是拿起剪刀剪斷了。剛剪斷的與名很難看,本來嬰兒就不好看,他臉上託著一根帶子更是難看。媽媽帶他去了好多醫院,醫院都覺得奇怪,也沒有想到辦法,陸媽媽一急,就齊根兒剪下。剪掉以下,傷口慢慢癒合,竟是一點兒傷疤也沒有留下,陸家人都極高興。到與名三歲的時候,後遺癥才顯了出來,每到夏天或是冬天,極冷或極熱的時候,那個被剪斷的地方就會化膿,一直要半個月纔會消下去,消完以後又完全看不出傷疤,很奇怪的一件事。
後來,陸媽媽每到這個時候就向學校裡請滿半個月的假,半步門也不讓他出,醫生請到家裡,他那時小,並不懂得父母的心思,只想著不能出去玩,十分的不滿。有一次,他被關了一個星期,實在忍不住,就從窗口爬了出去,他人小,太久沒出來,憋得厲害,現在出來了,自然玩得不知所以,他擡頭起來的時候,看到眼前一大羣孩子看著他哈哈大笑。
他開始並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那口子雖然好的時候會無隱無蹤,但在的時候還是會疼,平時裡這裡的孩子都是分成兩派的,與名領導一派,正好今天還是他的閉關期,孩子們都不在這一帶玩,只剩下另外一派,另一派就是由徐柔領導的。徐柔小時候很強悍,父親那時是組織部副部長,不過三十歲,年輕有爲,同一屆的領導裡他最年輕,不管面上如何謙虛,總有些飛揚跋扈的味道,陸與名的父親也在組織部,只是一個小科員,母親在統計局,每日爲了數字而奔波,是很明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比別的**部門比起來。徐柔小時候就生得好,粉嫩粉嫩的,身材又高挑,很多大她很多的男孩子都樂意跟在她後面,她也喜歡後面有一羣大她幾歲的小跟班,可偏偏陸與名不吃她這一套,她教訓過陸與名幾次,小孩子的玩意,無外乎打啊罵啊,她從不用出手,只用看。與名是倔強的,不管幾個男孩子上場,那些男孩子比他大多少,他都照打不誤,打不過就咬就踢,那些男孩子都是幹部子弟,有幾個能架得住他這樣的架式,漸漸的,與名的後面也跟著一郡孩子,但多數都是大院外面的孩子,從此,與名就與大院裡的孩子隔離開來。
他沒有想到會遇到徐柔,他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在父母下班前再從窗口爬進自已家裡,那一次的意外卻成了陸與名一生最慘烈的回憶,那些人平時對與名積怨已久,這樣的一次機會幾乎是天賜的,沒有人跟著,他又如此醜陋,所有的人都很高興,特別是徐柔,她趾高氣揚,平時一心想把這個一直忤逆她男孩收歸自己的石榴裙下,但現在,與名臉上的膿明顯刺激到了她,她這樣的孩子,一直被捧在手心裡,父母哪捨得讓她見半點不乾淨的東西,當時看到與名的臉,她就滿心的不舒服,過了會兒,終於捂著胸口嘔吐起來。
與名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當初的樣子,碧綠色的碎花長裙,她扎著一個高馬尾,她的手很細,捂著胸口的時候甚至讓人覺得心疼——如果不是因爲與名的臉,與名幾乎認爲這是一個天使,一個漂亮的天使。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後面那羣男孩子就圍了上來,一邊踢他一邊罵,“醜八怪,叫你出來嚇人……”
在與名的記憶裡,這是唯一一次有人打他他沒有還手,他任那些人踢,直到嘴角溢鮮血,直到身上的衣服破了幾個洞,直到徐柔分開人羣狠狠地踢了他幾下,再揚長而去……
他滿身是血回到家,全身都如針刺般痛,他已沒有力氣爬窗進門,只能坐在門口等母親回家,活該是他倒黴,那天縣委要求學習什麼綱領性文件,幹部一律要去學習,父母一直到晚上十點纔回家,那時,與名靠在門邊睡著了……
與名在醫院裡躺了差不多半年,雖然那位年輕的組織部副部長親自來看過他,與名卻還是很久以後才和徐柔說話,可是那次出院後,與名的臉神奇般的好了,再也沒有復發過,他越長越好,在班上在學校鶴立雞羣,漸漸的成爲矚目的焦點,自然,徐柔對他,也不一樣了。
“你們成績都很好,爲什麼會來這裡?”以純第一次覺得徐柔是個障礙,當一個人講往事的時候,圍著某一個人,那麼那個人的位置必定是最高的,只是當事人沒有發覺而已。以純心思靈敏,平時她對別人的事情並不在意,因爲覺得與她無關,但是此刻……
與名低了低頭,“徐柔的成績並不算好,她父親本來是讓她去北京學音樂,還要求我與他一起去,他說只要我與她一起去,以後的教育費用都由他出。我的父母只是小公務員,沒有權力,卻還是氣不過,他們想了很久,決定讓我來這裡,那天晚上,父母拉著我的手,幾乎咬牙切齒,說我們不要他的幫忙,我們也要考到最好的學校。”與名轉過頭,“以純,所以我必須得考上清華,無論如何。”
以純輕輕笑了笑,她對他們的這種行爲有些不屑,人生是自己的,何苦去爲了別人嘔氣?過了會兒,她才輕輕道:“你是有把握的。”
“我必須讓自己有把握。”與名的聲音無比堅決。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以純的內心翻江倒海,即使是對著這樣安靜的夜幕,她還是覺得憤怒無法抑制,她不知道她在憤怒什麼,心中煩燥異常,特別是與名那無比堅決的樣子,或者他是爲了父母……以純在心裡笑自己,怎麼可能,這個世上說是有在乎的人,但若不是自己真正想證明,又怎麼會這麼堅決。
她可以確定,徐柔在與名的心中是不一樣的。
年少的男孩子,總想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證明什麼,以引起她的注意,與名,只是自己沒有注意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