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得很快,特別是這種如膠似漆的生活。
回美國的那天,周晉說:“以純,在學業完成前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嗯。”以純正在燒水,聽到周晉的話,良久才應道。
出國一年多將近兩年,回來兩次,連家也沒有回,都是在北京。以純應該知足了。
周晉也沒有什麼行李,他所在的城市氣候和北京差不多,冬天很長。周晉死賴白賴,硬是拖到了元旦,其實崔運東催了他不只一次,他們是交換生,身份特殊,出不得一點意外,就像上了綁的肉票,看得比的別的學生都緊。
畢竟三年後,交不出人,可是國際糾紛。
終於捱到元月二號,不得不走,訂了機票,把周晉前幾個月打工的錢花得差不多了,基本一身空白的回了美國,周晉到的時候,北京這邊是凌晨四點,以純硬是醒了過來,看著手邊的電話就撥了一個過去,周晉正好開機。
開始兩邊都沒有說話,以純把頭縮進被子裡,她平時最怕冷,被子都是好幾層裹著,周晉接起電話時,她被憋得不行,正伸頭出來呼吸。
周晉卻是聽著她呼吸的聲音發呆。
良久,以純呼吸緩和了,才輕聲道:“到了?”
“嗯,到了。”
以純點點頭,打了個呵欠,“那,早點休息吧。”
周晉笑了,那邊還陽光燦爛,照得周晉像蒙了一層燦爛光輝的天使,周圍車水馬龍,卻仍有不少人停下來看他。
只是他沒有注意,他的注意力都是大洋那頭那人的微小的呼吸上。
接下來的一年,周晉果然收心,一天一個電話變成兩天一個,他打了兩份工,又提前在一個醫院參加了實習,他修的專業是五官科裡最不熱門的耳科,確也因爲如此,導師帶的人並不多,所以周晉比起其他人,學得更細些也更精些。
導師是權威的耳科醫師,很喜歡周晉的認真,便乾脆讓他作了助手,在醫院幫忙。
這讓崔運東好一陣眼紅,周晉卻只是笑,“誰讓你學臨牀的?”
是啊,現在學醫的差不多都學臨牀,雖然資源多,但人更多,如何分得來?
崔運東也明白這個道理,但臨牀到底好就業一些,而且說出去也更體面些,反正都是在醫院工作,有什麼關係。
不過,聽周晉這麼說,崔運東的心裡倒是好受了不少。
半年後,他也進了周晉所在的醫院實習,彼時,周晉已經在醫院裡混得很開了。
以純渾渾噩噩地過了大三,又步入大四,大四的第一學期還有些課,她便一邊在於傑介紹的公司幫忙一邊在學生處工作,時間上也不算忙。
那個公司問過以純幾次,問她願不願在公司供職,以純都只說考慮。
那天,正好是端午,于傑請了以純去吃飯,飯間,陳薇也問要不要在公司供職,又說公司裡的人都熟悉你了,進來的待遇比剛畢業的大學生要好許多。
以純想了半天,才囁嚅著道:“這個我要問過周晉。”
“爲什麼?”一直聽她們說話的于傑問。
“我畢業後半年,周晉也應該回來了,我要先問問他想在哪裡上班。”
于傑愣了愣,“可是周晉即使回國,他的醫科也還要接著念,況且他作交換生這麼久,學分雖然可以換,但一些公共課還是要補上的,說不定他還是繼續讀研,他若不能馬上工作,你陪他在長沙讀書找工作嗎?”
以純聽得紅到了耳朵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是這樣想的。”
“他的意思是?”
以純笑了笑,“他的意思是隨我,他說我在哪他就到哪裡找工作。”
“可是——”于傑皺眉,“以周晉的經歷來看,他應該會有分配的,畢竟交換生一年也只有幾人,他學的又是絕對專業的東西,一回國就會有醫院要訂下他,他捨得嗎?”
以純抓了抓頭,“所以我想回湖南找工作,但我又想在公司實習。”以純擡頭看于傑,一臉的期盼,“會不會不太好。”
于傑和陳薇同時笑出聲來,“你怕找不到實習的地方?”
以純嗯了一聲。
于傑笑著搖頭,“你想在公司實習,當然可以,難道你還怕有人不同意?”
以純連連搖頭,“我是怕佔了公司的名額,到時又不留下,會給公司帶來麻煩。”
于傑沉吟片刻,一本正經地問以純,“你畢業後想找哪一類的工作?還是做設計麼?”
“我大概只能做這個。”
于傑點點頭,“那你實習單位我來找,下個學期來我就帶你去。”
陳薇和以純同時問,“哪裡?”
于傑笑了,看著兩個好奇寶寶,慢慢道:“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到時再說。”
于傑給以純找的實習單位是北京一個區建設局下面的建築設計室,以純學的是土木工程,和建築設計還有些差別,不過能進**單位實習,以純也還是很興奮的。
只是不知于傑是怎麼聯繫上的。
以純問了他好幾次,他都只是說是父母的關係。以純曾在婚宴上見過於傑父母一次,挺和藹的一對老人,不過以純在北京呆了將近四年,對北京遍地是高官的現象還是有些認識的,便也沒有問得過細。
單位裡的領導都不年輕,局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人,看到于傑很客氣,倒是于傑對他並不怎麼理睬。以純雖然不大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卻也知道局長有事要求于傑,而於傑並不怎麼想幫忙。自己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交易罷了。
所以出門的時候,以純小心翼翼地問于傑,自己會不會給他造成困擾。
于傑好笑地看著自己的小學妹,一眨眼四年就過去了,當初那個對人不假辭色的小妹妹現在也變得知道關心人了,不禁有些感嘆時光的流逝。他搖頭,過了片刻才道:“他是我爸的老部下,那個建築設計室的位置本來是我爸給我安排的,我嫌在**上班太無聊,就自己找了公司上班,沒你的事,要欠也是他們欠我,和你沒關係。”
“哦。”
“今天見了局長,會不會緊張?”于傑這樣問,是以純有些陌生人恐怖癥,雖不至於成病,但以純在外面還是有些障礙。周晉和于傑都注意到了,周晉倒無所謂,反正他的理論是她不怕自已就好。
以純抿了抿嘴,輕輕點了點頭。
于傑拍拍她的肩,“這很正常,第一次見官嘛。”
“嗯。”
“在設計室裡不用怕,都是年輕人,他們不會爲難你的。”
以純擡起頭,“我知道。”況且她也不認爲別人能爲難到她。
回到宿舍,以純第一件事就是登MSN給周晉留言,周晉這些天越來越忙,每次電話都是兩句就完了,偶爾能收到他的郵件,都是美國本地時間的凌晨,以純幾次跟他說太晚就不要寫郵件,他卻總不聽。
相對於寫郵件,以純更願意他留言。
把實習的事情大概在留言裡說了一遍,又問及他回國的時間,周晉一直到晚上七點纔回留言,只說了一句話,你開心就好。
以純不知道自已開不開心,但是一想到以後能和周晉在同一個城市,她的心裡就會舒爽,全身的毛孔都發著光兒散濁氣。
于傑沒有騙他,設計室都是年輕人,人不多,總共也才六個人,加上以純七個人,三男四女,以純沒去時是陰陽調和,以純去了陰盛一點。
剛進去時,有兩個女孩子不怎麼待見她,以純倒水的時候聽到她們在洗手間裡議論她是誰弄進來的說法,她當時沒在意,因爲她確實是于傑弄進來的,讓以純吃驚的是那兩人的另外兩句話,她們說于傑的父親是國務委員。
以純再怎麼孤陋寡聞,國務委員這四個大字還是嚇得她出了一身汗,她知道于傑家裡不簡單,卻不知竟不簡單到這種程度。
讓以純受不了第二句話就是,那個女生說看陸以純那個樣子,裝得楚楚可憐,肯定和于傑作了什麼交易。以純從來沒有在別人背後說人壞話的習慣,她不知道,原來抵毀別人竟可以這樣無法無天的。
她嘴脣都白了。
從裡面出來,以純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那兩個女孩子出來,看到她,竟若無其事的打招呼,以純不由得懷疑剛纔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慘白著臉跟她們寒喧了幾句,其中一個女孩子坐到以純的對面,帶著些討好的笑問,“聽說于傑是你學長?”
“嗯。”以純不想說話,卻又不能不說,只得嗯一聲。
“他比你高好幾屆吧?”
以純認真地瞧著對面的女子,其實她很漂亮,現在是九月,她穿著秋裙配上靴子,很時髦,臉上的妝化得很精緻,連眼線看上去都是精心打造的。但這聲音以純不會錯認,明明是剛纔衛生間裡的聲音,她不明白,一個人變臉怎麼變得這麼快。
頓了頓,以純才輕聲道:“是,高三屆。”她凝神想了想,雖然心裡還堵著什麼,卻也極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所以她靜靜瞧著,她到底還要問什麼。
那女人笑了笑,“算算也是啊,那你來北京時他纔剛和任蔓琳分手啊。”
以純眨眨眼,這倒是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便認真聽著。
女人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看了以純一眼,笑道:“我聽說任蔓琳回來了?”
“嗯。”以純點頭,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給那女人聽,“于傑結婚的時候,她還參加了。”
女人臉色一變,“于傑結婚了?”
“你不知道?!”以純裝作不可置信的樣子,“就去年聖誕,在海淀區的一個別墅裡。去的人挺多的啊,你不知道啊。”
以純看到她臉色鐵青的樣子,不禁笑道:“我看你和他挺熟的。”
另一個倒一直沒有說話,以純抿嘴微笑,覺得真是解氣。
以後,那兩人倒沒有再在背後說她,平時打過招呼也沒什麼交集,其實在設計室裡還不如在於傑的公司,氛圍比在這裡好多了,這裡說得好聽是設計室,說得不好聽就是安置高幹子弟的地方,沒設計幾張圖紙,便拿起回扣來卻是一點也不手軟。
難怪所有人擠破腦袋都想擠進建設局。
朱老爺子的基礎設施建設,在這上面就蹋了一大方了。
週末和于傑見面時,把這件事和于傑說了說,陳薇笑道:“你學長哪裡都是紅顏知已,你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別啊。”于傑喊冤,“她們可不是我的紅顏知已,是我爸爸手中權力的紅顏知己,這也是我不願進**單位的原因,肯定半年不到就能升到副局,有意思麼?別人一輩子可能也只是一個小科員。”他撇撇嘴,與四年前冷冰冰的樣子竟是判若兩人。
陳薇嘆了口氣,輕聲道:“你若覺得北京還掣肘,我們可以去南方,深圳廣州上海東莞,哪裡都成。我們都四肢健全,沒什麼好放不開的。”
于傑嘆口氣,“我也想過,但我爹媽年紀都大了,又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要走了,父親從官位上一卸任,日子過得肯定不會好,北京這地方,就是一個黑洞。”
“那,我們在南方打點好,等他們退下,接他們過去?”陳薇看著于傑,充滿期待,“南方空氣好,也適合養老。”
于傑靜默片刻,然後笑道:“先問問他們的意見吧。”
“嗯,我們明天就回去看他們。”
兩人打定主意,一時也忘了以純還在旁邊,等回過神來,以純閃著大眼睛看兩人,一臉全是羨慕,陳薇給她夾一筷子菜,“怎麼了?”
以純回過神,不無感嘆地道:“真羨慕你們啊。”
又瞧瞧于傑,笑道:“沒想到有權有勢也很鬱悶啊。”
于傑笑笑,沒有回答她,只是叮囑道:“以純,你不要管她們,他們平時上班下班的沒事做,無聊得慌。聚會什麼的也不要去,這些高幹子弟什麼事也做得出來,如果他們讓你們去,你就說我約了你。還有,你只在那裡呆半年,什麼事也不要管,我讓你去單位實習,只是想讓你瞭解**的動運作,以後不管你找什麼樣的工作,都免不了和**打交道,知道處事方式會有好處。”
叮囑了這麼多,還覺得不放心,又道:“在外面要防著別人一點,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人太多了,有些事知道也不要說出來,看著就行。但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以純笑起來,“你真當我小孩呢。”
于傑一本正經,“我真當你是我妹妹。”
以純看著于傑,燈光打在他稍爲黝黑的臉上,看起來竟是無比溫柔。以純想,很久很久以後,我都一定會記得,于傑這樣一本正經地說過:以純,我真當你是妹妹。她會一直記得,除了陸以潔這個妹妹,她還有一個哥哥,一個教她爲人處世、關心她細緻入微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