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說的特別的地方是一個小公園,周晉驅車也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到時已是十二點,太陽正烈。
這是一片很安靜的地方,有少量的幾棟別墅,路過的地方還有一個遊樂場,周晉將摩托停在小路的旁邊,拉著以純七拐八拐,纔到了一塊草地上。
以純張望四周,覺得並沒有什麼好看的,草地不是四處都有麼?正想著,周晉拉著他到了那塊草地的邊緣,周晉指著邊緣的那棵不過半米高的小樹,笑道:“認識這是什麼樹麼?”
以純蹲下身子研究了會,因爲是夏天,樹雖小卻也長出了小小的幾片葉子,以純從小在農村長大,多數的草木心裡都有數,只看了一眼,她便清楚了,不過她想到剛纔周晉興奮的樣子,還是看了會兒才擡頭,帶著不確定的聲音問:“桃樹?”
周晉抿嘴笑了,徐徐的緩緩的不輕不重地笑了,以純發現,這些年來,再沒見過周晉調皮的笑容,也沒見他放肆大笑過,每次笑,他都是輕輕的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抿,你察覺得到,也很舒服,只是以純心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正疑惑著,周晉在她身邊蹲下,“一年了,才長了這麼一點點。”他認真地瞧著她,“我種的時候以爲,帶你來時,說不定他已經開花結果了,或者已經不能開花結果了。沒想到,會這麼快。”
以純還沒有想明白怎麼回事,周晉已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怔,心中恍然大悟,驚訝道:“這是我們去常德時偷的那棵桃子?你真的讓它發芽啦?”
周晉輕輕一笑,看著以純,認真的,直視的看著以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以純,我種下這棵樹的時候就想,帶你來時,一定是你回到我身邊的時候。”他握住以純的手,很緊很緊,以純的心不受限制地狂跳起來。
該死,臉也紅了。
...似乎只有在周晉面前,纔會那麼容易臉紅心跳,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幾乎反射性的,她掙扎著去掙脫周晉的手,周晉的力道不大卻用得巧,他一手拉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抓住她另一隻手的手臂,以純的整個人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以純乾脆不動了,也直直的盯著周晉。
兩雙眼睛,相互看著對方。裡面是千絲萬縷的關係,以純到底性子較爲柔弱,半分鐘不到便已受不住,掙扎著別開眼,周晉扶正她的身體,伸開被他握得通紅的手腕,幾乎垂頭喪氣,他嘆息道:“以純,你懂我的意思。”
以純撫著手腕,不語。
在來之前,甚至更早,以純就感覺到了,或者說猜到這種結果,那個時候只是隱隱覺得的結果,這時便清晰起來。以純只感到恐慌,還有怎麼也壓不住的臉紅心跳。她剛和與名分手,時間上沒有半點緩衝,她心裡感到無比恐懼。
她說不清楚對周晉的感覺,她依賴他,這是勿容置疑的,也信任他,不然她不會跟他四處玩,但這其中有多少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以純不敢肯定。
周晉乾脆在地上坐下,以純依舊只是怔怔地看著草地,許久以後,她才嘆了口氣,道:“周晉,給我點時間,好嗎?”
周晉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輕的,仿若羽毛。這個過程,以純一直沒有動作,像是一個玩偶,任由他,好一會兒,周晉大概覺得尷尬,終於要撤離,卻在離開之前,手被以純握住,將其貼在她的臉上,周晉的手蓋住的地方,有一滴淚在悄悄的滴落。
“對不起....”以純輕輕地說。
周晉的鼻子也酸,卻還是按捺住了,笑道:“傻瓜。”
以純被他的這句傻瓜叫了一陣心酸,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她靠近周晉,在他的脣輕輕啄了一下,本想馬上退開,卻被周晉的另一隻手按住了頭,周晉看了她一眼,終於閉上眼吻下去。
這個吻從淺嘗輒止到漸漸深入,周晉另一隻手抽出去環以純的腰,讓吻更加深入,以純由錯鄂到投入,只覺得呼吸裡全是周晉的清爽的味道,這其中還有另一種奇異的味道,以純已沒有辦法再細想,她漸漸閉上眼,周晉放開她時,她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手已環上了周晉的頸。
周晉伸手去描摹她的眉,細長的沒有經過加工的眉,中間有細小的汗毛,周晉伸過頭輕輕吻了吻,然後輕輕地朝以純笑了。
他拉起以純的手,兩人並肩坐著,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以純的頭小雞啄米似的動了起來,周晉看得一笑,把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讓她睡。
《Sleepless in Seattle》
以純在長沙呆了一個星期纔回去,依舊是周晉送她回去的。車子駛進村口時,以純的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她摟周晉腰的手鬆了些,周晉回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將頭躲到周晉的背後,直到到了家門口才似只烏龜一樣伸了半個出來。
顧止菁聽到摩托聲就出來了,看到周晉先是笑笑,然後道:“以純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周晉笑著搖頭。
本來周晉送完以純就要走的,但抵不住顧止菁的熱鬧招呼,再則,打從心裡,周晉也是想留下來的,他想瞧瞧,以純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是怎麼樣的。
從頭至尾,以純都低著頭,沒有發表看法。就是周晉笑瞇瞇地答應住一晚再走,她也沒有擡頭。
晚上,天上繁星點點,以純搬了幾張竹椅放到外面,又點了一堆乾草薰蚊子,才把正在屋在陪著大人們聊天的周晉解救出來。周晉躺在以純已經用水擦過的涼蓆上,看著夜空,笑道:“這樣真舒服,晚上我就在這裡睡了。”
以純扇扇子的手頓了一下,“不行,晚上會有露水,會著涼。”
“真舒服。”周晉枕著頭,“這天真漂亮。”
以純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你和懷蓉是早就認識的嗎?”
“沒有。”周晉道:“也是二中以後才認識的,怎麼了?”
“我是想,她怎麼會認識阮朗。”
周晉笑道:“這你就錯了,阮朗跟她不是我介紹的,他們青梅竹馬長大,我是到長沙後,參加賽車才認識他的。後來秦懷蓉經常去看他,才知道原來他們是男女朋友。”
“哦。”以純的臉小小的紅了一下,她還以爲懷蓉和周晉早就認識...
周晉笑了笑,以純什麼心思他怎麼不知道,卻因爲這樣才顯得以純更可愛,心中一動,從涼蓆上下來,搬了條凳子坐到以純面前,笑道:“冤枉我了,怎麼賠?”
以純心中大驚,“我哪裡有冤枉你?”
“沒有嗎?”周晉靠近以純,“真的沒有?”
以純推開周晉,“熱,別靠這麼近。”
周晉果然離開了些,但兩人靠得仍然很近,如果從別人的角度上看,就是以純躺著,周晉低頭認真地看她。這個姿勢很曖昧,但以純不敢亂動,她要起身,勢必要把身體往下退一點,或者她的頭與周晉的頭相撞。
“以純。”周晉的聲音就在以純的耳邊,完全不受控制,以純的臉又紅了,“答應我吧。”
“答應你什麼?”以純的腦子一片迷糊,這句話只是反射性的問出。
周晉伸手去拂她的頭髮,“做我的女朋友。”
以純驚詫著想躲開,但周晉更快,另一隻手已經擋到她的另一側,她急得揮舞起手腳來,周晉沒有壓制她,只是不動。她的手揮得快,有好幾下都打到了周晉的臉上,他還是不動。以純手都痛了,他連半點聲響也沒有,以純不禁急了,低聲吼道:“你怎麼不讓開!”話中有幾分氣急敗壞。
周晉不說話,只看著以純的眼睛。
他是真愛這雙眼睛,仿若黑暗中的星子,亮亮的,滿是靈氣。
以純被他盯急了,只得道:“到底要怎樣?周晉,我說了給我時間。”
周晉聽後果然鬆開了雙手,在椅子上坐得筆直,以純瞧著心中竟出幾分不忍,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
不遠處的黃瓜藤架下,有幾隻飛舞著的螢火蟲,周晉沒見過,只覺得新奇,看了會兒,才問以純,“那就是流螢麼?”
以純的心思還在剛纔的事情上,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道:“啊...是。”
周晉笑笑,沒有再說話。
以純卻想起了以潔,他們家沒有電視,這樣夏天的夜裡,都是在外面度過的。別家的孩子圍在一起捉迷藏,她們卻不能,以潔就拉著她的手四處亂竄,去田裡捉青蛙,或者提個小玻璃瓶抓螢火蟲,抓到了,就放到蚊帳裡,明明晚上亮堂堂的,可以一到白天,連個蟲兒的蹤跡都沒有,以潔常常會說是她把蟲子放出去的,因爲以純的睡相不好。被以潔說得多了,以純便練就了只用一個姿勢睡覺的習慣。
想到這裡,她輕輕笑了。
周晉轉過頭,怔怔地瞧著以純的笑顏,他的世界百花齊放,原來只爲這樣的一個絕世笑顏。
“笑什麼?”周晉只覺得自己內心有千種柔腸,都爲眼前這個女子。
以純笑了一笑,“在想小時候的事情。”
周晉溫柔地看著以純,“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知道你是怎麼長大的。”
“爲什麼?”以純問。
周晉搖頭,“不知道,就是很想知道。你剛進學校的時候,穿的用的都很土,卻偏偏生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你坐在我旁邊的時候,剛開始我怎麼你逗你你都不說話,但我只要一碰到你,你反應就很大,我也想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你很奇特。”
以純笑了,“不是奇特,是奇怪吧。”她坐起來,把兩條腿放到竹蓆的下面,像盪鞦韆似的搖了兩下,才接著說,“我那時很怕生,第一次見你你就用尺子撮我,總覺得你不太友善,所以不敢多說話。你一動尺子我的神經先緊繃起來,所以幾乎你一動,我就會有反應,只是你沒發現而已......只是,你那時爲什麼要撮我,我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和你說話。”
周晉慢慢的伸出手,去握以純的手,輕聲道:“你那時一定不知道,男孩子爲了吸引女孩子注意,都會使用一些小手段,我也是其中一個。”
“是麼?”以純似是鬆了口氣,“我一直以爲你不喜歡我,所以那樣對待我。”
周晉的心中像被人塞了幾塊石頭,重重的壓得他透不過氣。原來年少時的輕狂給她帶來了那樣多的心事,所以一轉身,陸與名友好的朝她伸出手時,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周晉看著兩兩糾纏的手,心中既難過又輕鬆,原來以純選擇陸與名,只因爲他向她伸出的,是一隻不帶重量只有友好的手。
他終於放下心來,看以純的眼益發的柔和,以純被她盯得有些發毛,終於開口道:“怎麼了?”
周晉拉著她的手,“講講你小時候的故事。”
以純看著遠處,對面的山巒重重疊疊,因爲是夜晚的緣故,只看見大體的輪廓,以純說:“小時候,很喜歡上山。平時就割豬草、打柴。到夏天,就挖草藥、撿茶籽拿去買。以潔最喜歡採茶,我們總是翻山越嶺去找那些沒人打理的野龍井,茶樹上是如碗口粗大的荊棘,我們拿著大大的柴刀,在上面亂砍,砍出一條小路,以潔就在小路上拿石頭作記號,說以後過來,就知道是她開的路。”
有一片茶地,要翻四坐山才能找到,每次去都是新鮮沒人採過的茶葉,以純和以潔兩年要去三次,清明時節去採一遍新茶,過後半個月再採一次二茶,二茶採得很粗,因爲不好吃。歌也是這樣唱的:新茶好呷(qa);二茶好摘(za);三茶好呷(qa)不好摘(za)。用湖南話說來是極壓韻的。第二遍茶的時候,兩人就拿著鐮刀去割,然後幾分錢一斤地去賣,等第三遍能採時候,兩個人再去採一葉一心的毛尖茶,如果炒得好,一斤可以賣好幾十塊錢。
只是每次把茶曬在外面,到晚上放學回家收回來時,發現茶葉曬一天也幹不了多少,或者裡面被人扔了石子泥土,每到這個時候,以純就細心地把茶葉與那些髒物分離出來,以純就拿根大棍子在去找目擊證人。但是,誰理你,以潔一出門,大夥也跟著出門了,站在旁邊看著笑,只誰也不說話,明擺著就是欺負她。以純收拾完就拉以潔回家,兩個人在小小的房間裡,有時候嘆息,有時候唱歌,被欺負慘了的時候,也會哭。
周晉靜靜地聽她說,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她講完,他也沒有開口,只將她的手握得更加緊,彷彿想把自己所有的溫度都傳遞過去。以純吸了吸鼻子,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樣愛哭,一點小事就會哭鼻子,她轉過頭,不想讓周晉看到她滾落下來的淚水。
一隻手伸過來替她擦掉淚,她眼前一片迷霧,吸著鼻子朝周晉笑,周晉拍她的頭,帶著點寵膩的笑,“傻瓜,這樣笑很難看啦。”
以純吸吸鼻子,撲過去抓他的手。
周晉不動,任由她抓了他的手去擦淚,周晉走到她的身邊坐下,這樣一來,倒成了相依相偎的情景了。周晉將另一隻手伸到她的後面,半摟著她。就是這樣坐著,單純地坐著,他也覺得心安。
房間裡始終沒人出來,以純漸漸聽到麻將的響聲,雙手捂著臉笑道:“真不懂他們,有什麼意思,一玩就是通宵。”
周晉不由擡起頭,天上的星星依舊閃耀,月亮劃了個半弧,從周晉的角度看,依舊在頭頂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