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顧止菁打電話回家,問以純什麼時候高考,到時候她會回來。
以純咬著牙說不用了,顧止菁在那頭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問題,只道:“錢只管花,營養要跟上。”
以純吱唔了一陣,顧止菁聽得有些不對勁,便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以純心裡訝異,顧止菁怎麼會知道有事?但這些天,以純遇到這麼多的事,心裡本就難過,先前沒人說起倒不覺得,顧止菁一問便覺得萬般委屈一下子堆積著掉落下來,壓得她透不過氣,淚珠兒說著就下來了。
她跟顧止菁之間,有些像彈簧,顧止菁前進一步,以純不自覺地就會後退,顧止菁後退,以純又想著去探究。但說到底,在以純的心中,顧止菁是個又敬又畏的存在,她不敢接近,卻在想到顧止菁是自己的母親時感到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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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說,顧止菁更是著急,“到底怎麼了,哭個什麼勁,被人欺負就欺負回來,哭有什麼用?!”顧止菁平時嗓門就不小,這一通脾氣下來,更是讓人招架不住,以純一張臉紅得有如蕃茄,但心裡,卻莫名的溫暖起來。
或許,這就是母女天性。
她抽抽泣泣地講了陸與名的事,然後又小心地講了她去廣州找以潔的事兒,顧止菁在那邊安靜地聽著,一句話也沒有插,一直到她說完,才道:“以潔你不用擔心,她不會出事的,至於那個男孩子的事,以純,你記住我一句話,你現在才十七歲,連十八也不到,做事分清輕重緩急,我不反對你談戀愛,但是你自己要搞清楚,現在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還有,那個男的這樣丟下你,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談戀愛要找個好對象,不能單方面的付出,知道嗎?”
以純靜靜聽著,聽了上一句,心裡害怕聽到下一句,但是又期待,直到顧止菁講完了,以純才小小聲的嗯了一句。
顧止菁在那邊似是嘆了口氣,跟誰說了句什麼話,纔回頭又說:“以純,你叔叔要和你說話,方便嗎?”
“嗯。”
過了會兒,向樹民的聲音在那頭輕輕響起,“以純?”
“向叔叔。”以純聲音裡還帶著輕輕的鼻音。
“你的事剛纔我聽到了。”
“嗯。”
“願意聽聽我的意見麼?”
以純靜默了會,才小小聲的應了聲,“嗯。”
向樹民笑了笑,“關於以潔,我和你媽媽的意見一樣,不用管她,她在外面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別人萬萬欺負不到她;我要講的是第二件事。”
以純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心裡卻涌起一陣從來沒有過的暖流,小的時候,就被別人叫野孩子,因爲她跟著外公長大,身邊沒有父母,一直受人欺負。自己受了委屈也只能一個人受,雖然有外公,但感覺不一樣,有些事,自己說不出口。
像今天這樣,母親細細地聽自己的煩心事,然後告訴自己她的看法——雖然有些粗魯,但是對以純來說,夠了,真的夠了……那是她以前在夢裡想也不敢想的。
想著想著,心裡被陸與名挑起的委屈竟少了許多,她收了思緒,靜靜地聽向樹民說話。
向樹民說話的聲音很輕,基本上是說一句問一句,像是在細細尋問以純的意見,以純抿著嘴,偶爾回一句,說話的語氣也軟軟的。
向樹民說:“十七八的年紀很容易對一件事認真,誰都有這樣一段往事,所以你不用覺得有什麼不對,知道嗎?”
以純細細地應了一聲,心想,我沒有覺得不對。
向樹民接著說,“我知道你看過不少書,應該知道這個年齡的愛情,結尾一般都是血淋淋的,那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我不知道你和那個少年之間有什麼樣的故事,有些東西過去了,就留在記憶裡,不要再想,知道嗎?”
以純聽得心驚,眼淚又似要往外流。
“關於你們這個年齡戀愛的壞處,你們老師說得夠多了,以純,你可以不當他一回事,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你們心性還沒有完全成熟,老師會反對也是爲了你們著想,因爲後果並不是你們能承擔起來的,就如同你喜歡的那個少年,他有來自家庭的壓力?爲什麼會有,不是因爲他真的要履行什麼家庭責任,而是他還不能獨立,一個人一旦不能獨立,他的行爲就受別人限制,就不能自主,即使是自己頂頂喜歡的東西,也會因爲別人的逼迫而放棄。我相信那少年是喜歡你的,只是他不能自主而已……”
“喂,你亂說什麼呢!”顧止菁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你別誤導以純,好不容易講得她不想這檔子事,你還挑起!”
以純在這頭聽得嘴角彎起。
語筒被捂住了,應該是顧止菁和向樹民在交涉,以純沒有掛電話,深深地呼了口氣,透過窗子看了看外面,外面太陽正燦爛,連天空也藍得沒邊兒了。
真是好天氣啊,冬日暖陽。
屋前的幾棵竹子都越發的清翠起來,偶爾風起,伴著沙沙的響聲,真是歡快。
又過了一會兒,顧止菁的聲音才又響起,“以純,你別聽你叔叔亂說,你高三了,最主要是學習,考個好學校,知道嗎?”
顧止菁說話說得氣喘吁吁,想來是剛纔爭得厲害。想到這裡,以純又輕輕的笑了。
顧止菁又叮囑了幾句,以純都應了,那頭才掛了電話,以純放下電話,拿了幾本書,搬了張桌子到坪裡,認真地看起書來。
一定要考上好學校,以純想。
高三開學早,初九,以純就收拾了東西去學校。
那天的黃昏的太陽很漂亮,紅紅的鋪了半邊天,她一邊看一邊走,心中無限歡喜,竟不覺得膩,想起那年,也是這樣的冬日,彩霞染紅了半邊天,在離彩霞不遠的地方,有一道五彩的門,她細細看著,不久,門裡出來一位身著綵衣的姑娘,手裡提著個籃子,像個要出門的小姐。
雖然不過片刻,卻是以純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景色。後來,她偶然向人提起這回事,卻沒有一人肯信她。
如今她也不是想重新看到那般景色,只是覺得,那樣的景色怎麼就自己一個人見著了?真是可惜。
從船上下來正好看到懷蓉,一臉的倦色,不過看不去臉色紅潤了好多,看來這個年過年不錯。以純笑著與搭上懷蓉的手,將冰涼的手放到她的口袋裡。
“懷蓉,陸與名給我打過電話。”以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前方,語氣平靜。
懷蓉的手緊了一下,“然後呢?”
“他說來找我,讓我在二中等他,我等了他一天,他沒有來。”
懷蓉像被冰雪突然凍住一下突然停止了不動。以純表面平靜,心裡卻著實難受,懷蓉不動了,她也沒什麼反應,直到她走出去好幾步了,懷蓉還一下也沒動她纔回過頭,“懷蓉,怎麼不走了?”
懷蓉還是不說話,只看著前面。
以純覺得奇怪,循著她的目光朝前看,也一下子怔住了。
陸與名站在校門口,焦急地朝外看。
懷蓉吐了吐舌頭,用肩膀蹭了蹭以純的,“想不想報復?”
“嗯?”
“我說,那人讓你等了一天,想不想還回來?”懷蓉一手放在口袋裡,吊著眼睛瞧陸與名,真像一個女流氓。
以純冷冷一笑,“怎麼報復,他不一定是找我。”
懷蓉說:“他一定是來找你。”
以純撇嘴,“你打算怎麼做?”
懷蓉看著陸與名的影子,“還能怎樣,讓他找不到唄。”
“這沒用。”以純輕笑,“我何必爲了賭氣而誤課?如果說報復,懷蓉,我覺得我現在出現在他面前比任何方式更能報復他。”
懷蓉想了想,也笑了,“那就去吧。”
以純緊走幾步,在懷蓉看不見的地方輕輕的吐了口氣,然後笑了笑,朝與名走去。
“與名,你在等我?”以純站在陸與名的身後,輕聲問。
天氣很冷,以純的手完全放在口袋裡,她儘量讓自己的眼神裝得不經意些,但口袋裡的手卻一直在顫抖,她笑著看著直直瞧著她的與名,“怎麼,不認識了?”
與名的手放到了她的胳膊上,帶著男性力道的手,有些硌人,以純靜靜瞧著,嘴角始終帶著一絲笑,卻不再說話。
懷蓉一把打下與名纏上以純的手,“幹什麼呢,大庭廣衆之下。”
以純笑出聲來,擡頭問與名,“是找我嗎?”
與名點頭,眼裡全是急切,以純嘆了口氣,轉頭對懷蓉說,“懷蓉,你先回教室,我和與名談談。”
“談什麼?”懷蓉的語氣裡全是不屑,“他又沒說是來找你。”
“我是來找以純的。”與名急道。
懷蓉白了與名一眼,又看了看以純,才似是很不甘心道:“好,我走行了吧,重色輕友的傢伙。”
以純一腳踢過去,“胡說什麼呢你。”
“好好好!”懷蓉舉手,“我走了,你們慢慢聊。”
以純看著懷蓉走遠,轉回頭朝與名輕輕一笑,“找個地方吧,隨便走走?”
陸與名沒有說話,兩人沿著街道往回走。
這樣安靜的同行,很久都沒有過了,與名走後,以純做什麼都行色匆匆,生怕落於人後,她本來朋友就不多,分班後與懷蓉聯繫減少,周晉又離開,以純成了孤家寡人。
轉過彎,就是一棟大樓,從大門往上走,七樓,左手邊第二道門,在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他們來過無數次。
以純看了一眼,笑道:“好久沒來了,像時光迴流。”
與名走在後面,一直安靜,聽了以純的話,沉默片刻,才道:“以純,二十九那天……”
“算了。”以純揮手,“我也沒等多久……”
“不是。”與名激烈起來,“你根本就不知道!”
“與名?”以純疑惑地看著他。
與名抱頭,退了幾步,一直退到田梗邊,坐在尚還青著的小草上,“這半年,我……以純,我試著聯繫過你,打過許多電話給學校,但是……”與名搖頭,“但不知怎麼回事,門衛總不傳達,說高三不接聽電話。我也給你寫過信,我以爲是你不想回了……原來……”
以純本來不想爭吵,這時卻不由得冷笑,“你以爲我會信?好吧,就算電話被攔住,那麼信呢,怎麼可能也會不到?”
“以純!”與名急了,“我怎麼會騙你,我幾乎每天都往學校打電話,每個星期一封信,我怎麼會騙你!剛放假我就飛回來了,但是,家裡出了點事,我二十八號纔有空給你打個電話,然後約你見面……”
以純打斷他,“還失約了。”以純越聽覺得越可笑,平復下來的心痛一下子恢復,好似五臟六腑都到了一起,“與名,你可以和徐柔在一起,也可以讓我在下著雪的日子一個人在學校等上一天,但你不能騙人,你知道嗎?我痛恨別人騙我,痛恨!”
與名抱頭,完全不知所措,他從未見過以純這樣,歇斯底里,他想去擁抱她,讓她安靜下來,告訴她他真的沒有騙她。
但是他不敢,面前眼前這個以純他不敢。
以純走近他,“與名,關於這樣那樣的話我不想聽了,我相信你,但我保留一半的信任。”嘆口氣,“算了,爭得實在沒意思,你在那樣的學校壓力大,不常聯繫我也情有可願,我現在忙著高考,也需要安靜,與名,到此爲止,成嗎?”
“以純……”
以純提高聲音,“你聽我說完!你帶我去鳳凰,是早就想說分手的對嗎?是我不知好歹,一直不主動提出,後來在你讓我陪你去高考,我鬼迷心竅,真的去了。與名,你知道嗎,在你家,你說的那些話讓我很感動,所以一直傻下去。就在除夕前天,我還在學校一個人等了你一天,天黑的時候,我感到的不是害怕,是痛心,你知道嗎?我等了一天,我以爲你至少會在當天晚上或第二天打個電話給我,就是再忙也應該。”以純頓了頓,“當然,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就在前幾天,我媽媽打電話給我,我才覺得我像個傻瓜一樣……與名,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其實我看到你的時候想過,平平靜靜的陪你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不用說分手就已經分手……我……與名,你應該知道,能夠平靜過渡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弄得爭吵,真的,不想。”
與名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以純,“你說……分手?”
“那還能怎樣?你已經有未婚妻了。”以純苦笑。
“我說過……”
“你不愛她。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不要她,對吧?”以純嘆息,“與名,做人不能太貪心。”
拍拍身上沒有的灰塵,“我回教室了,與名,你也早點回去,以後……就不要再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