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電話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純握的話筒上有了溼溼的汗跡,卻仍是捨不得放下,話吧裡的指鍾指向了十點,以純心中緊了緊,知道已晚,卻又不想打斷周晉的說話,心中煎熬。周晉卻似感覺到了以純的焦灼,放低了聲音,輕聲問:“以純,你要回去了吧,省得媽媽擔心。”
以純嗯了一聲,猶豫著報給周晉一串數字,那串數字是向樹民的手機號碼,“這是叔叔的號碼,有事可以打到上面。”但是不要太常打,也不要說太久。
以純小心地通過斑馬線,再往回走,然後走到市場的入口,再往裡走.....她走幾圈,竟還在原地,心中不由大急,天色又暗,以純完全沒法分辨建築物的特徵,只得不斷地轉,越轉卻越急,越急就越轉不出去,這情節就像是農村裡的人遇到了鬼火,轉來轉去都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以純聽到一個急促的叫喚,她定神聽了聽,沒錯,是叫她的,她尋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走幾步,聲音又似小了,她才驀然想起自己只有一個耳朵聽見,無論哪方的聲音在她聽來都來自一處,她站在原地不動,小心地轉動著身體用以辯明聲音來的方向,但她無論怎麼轉,聲音都是樣大小。她心中急得想哭,卻突然靈機一動,大聲地叫著:“媽媽。”
叫她的就是顧止菁,以純的耳朵不好並不代表顧止菁的聽力也差,以純只一聲她便聽到了,不肖片刻,顧止菁已到了以純的面前,喘著粗氣,以純意識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只靜靜站著,什麼也不說。
顧止菁性格暴躁,以純早就知道。
她顫顫巍巍地等著,最後只聽到顧止菁長長地嘆氣,“嚇死我了....”
以純想起顧止菁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顧立錦講起以純六歲失蹤時的事,那時的顧止菁一臉不屑,甩著到腰的頭髮,不以爲然地道:“丟了就丟了,她那麼沒用,這麼點地方都能走丟,還找回來做什麼。”
與此時的緊張形成鮮明的對比。
以純也不知是什麼心情,心中隱隱覺得難受,又覺得滿足。手被顧止菁握在手裡,上面有些老繭,與她光鮮的外表其實不符,卻讓人莫名的心安。她隨著顧止菁往住的地方走,走到房間裡,飯菜擺得整整齊齊,與下午以純看到的有些不同,大概是新做的,不過不熱了,向樹民見兩人進來,什麼也沒有說,端著菜進了廚房。
以純仍舊坐在沙發上,雙手絞著,完全不知說什麼。
接著是飯菜端上桌的聲音,然後電視打開了,然後是電話的響聲。
顧止菁接起,嗯了幾句,就遞到以純的耳邊,以純微怔,顧止菁嘆口氣,“周晉。”
以純忙接過電話,看了一眼顧止菁,輕聲道:“這麼晚......”
“急死我了....”周晉的聲音裡有著急切的懊惱,“你怎麼這麼會迷路啊....嚇死我了。”
以純心中一動,迅速明白了怎麼回事,扶著話筒的手也顫抖起來,心中卻慶幸,幸好自己告訴這個號碼給周晉...但是,以純也想知道,如果不是周晉問及,顧止菁會不會去找她,會不會?
誰說過,扭曲的記憶,有罪。
而所有她和顧止菁的記憶,都被她人爲的篡改過,她甚至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要說拋棄,陸錄纔是第一人,可是以純卻不見得恨他,在她的世界裡,甚至不曾有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對顧止菁,她卻總以一種審視的眼光觀察著。
吃了飯,以純抱著被子睡在沙發上,她望著天花板,發現這房子真的很黑。黑得讓以純覺得可以從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本是過來過年,卻半點過年的感覺也沒有,陰溼的房子,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的家人,然後就是沒有一點過年氣味的地方。
第二天,以純提出要找以潔。
顧止菁沒有說話,向樹民頓了頓才說:“可我們並不知道她在哪裡。”
“我可以找。”以純有點激動,說話的聲音比平時大,“我知道她老闆的電話,我可以先問問。”
“是嗎,你真的知道?”顧止菁的眼睛都亮起來。
不等以純回答,向樹民已經將手機遞到以純的面前了,以純無聲地接過,然後開始翻找遲瑞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以純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默默等著。其實她不喜歡給人打電話,每次打電話,她心裡都有種莫名的恐懼,不論打給誰,都是如此。
“哪位?”聲音很輕,以純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是遲瑞。以純抿抿嘴,壓下自己的惶恐,“我是陸以純。遲瑞,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你想找以潔吧?”
“呃...也想給你拜個年。”
遲瑞輕笑,“以潔,現在不在,哦,有件事要告訴你,她的第一首歌要發行了,大概情人節的時候就會在各大電臺播出。”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找到她?”以純問。
“她會聯繫你的。”
以純嘆氣,以潔總是這樣。
“那...好吧,謝謝你。代我向崔明澤問好。”
遲瑞的電話掛得又快又狠,以純的話還沒完全說完,他那邊已經掐斷了。以純拿著手機看顧止菁,顧止菁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以純看了看外面,已經臘月二十六了,再過三天,就是除夕。
中午吃過飯,顧止菁帶以純去買年貨。說是年貨也不過稱一兩斤糖果、兩買幾斤蘋果桔子放在家裡。湖南吃喜吃臘肉,臘月二十七,顧止菁就提了一大串臘肉進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裡做的醃菜之類,用塑料袋裝著,看得出來是家裡做的。
顧止菁把各種菜用一個小罈子放好,才道:“是你三姨(顧止菲)捎過來的。”
以純點點頭,其實想想也知道,能將臘肉的顏色烤得那樣好,也只有她。
過年添新衣,大概也是新年新氣象。
顧止菁帶著以純一個一個地逛,以純對衣服的要求不高,顏色不能太豔,也不能太緊。總之一句話,舒服就行。她喜歡的都是最簡單的東西。
這次顧止菁沒有硬逼著她穿紅色,只站在旁邊給她提一些意見。即使顧止菁不說話,以純也知道,顧止菁的審美觀很好,顧止菁只給她買過一次衣服,那些外套她現在還在穿,她自己後來買的許多衣服都沒法穿了,而顧止菁給她買的幾件衣服,卻還很合適,而且越穿越舒服。
最後還是選了兩套衣服,回到以純就被顧止菁逼著換上了一套,向樹民到照相店裡買了一個三卷膠捲送一個相機的相機,騎著他那輛大摩托開始在廣州城裡逛。
向樹民曾經做過廚師,在酒吧駐過唱,做過傳銷,當過老師,當然也當過摩托車司機。對廣州城再熟悉不過,以純只來過一次,還迷迷糊糊。向樹民帶以去逛中山大學、中山陵、六榕寺...二十九那天,還騎著摩托帶以純去了一趟深圳,深圳的街道比廣州要更乾淨和寬廣,卻不曾想到,在深圳南山時,向樹民接到周晉的電話。
這幾天周晉天天都會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顧止菁和向樹民已經默認周晉和陸以純的關係,有時在電話還會調侃他幾句。但周晉的電話一般都是晚上八點左右,像現在這樣,中午十一點卻沒有過。
以純在書店,向樹民拉著她到大堂才把電話給她。
“以純,我今天去找你。”
“啊!”
周晉的聲音滿是興奮,“我跟媽說了我和你的事,我媽說除夕讓我和你一起在這邊過,但是初二要陪她。”
以純眼睛剎那睜大,她揉著自己的手臂,半晌後才輕聲問:“你,你媽答應了?”
“嗯。”周晉看起來很快樂,“我今天就去廣州,以純,我和你一起過年。”
以純心中微微一動,輕聲嗯了一下,卻不知爲何,心中隱隱的很擔心,事情太過順利了...可能以純還沒有作好準備。
終於在下午四點前趕回了廣州,家裡太小,向樹民先在旁邊的小旅館給周晉租了一間房子,快五點的時候,接到周晉的電話,他已經到了家門口了。
等以純回到家,周晉已經端著顧止菁泡的芝麻豆子茶在喝了。
看到以純,周晉的眼睛亮了亮,然後便是調皮的眨眼,以純笑笑,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我們這裡小,叔叔給你租了間房子,吃過晚飯我送你過去。”
周晉在以純耳邊輕聲問,“你跟我一起嗎?”
以純被他說得紅了臉,小小聲道:“別亂說。”
周晉輕輕笑起來,對正坐在牀上看著他倆的顧止菁說:“阿姨,這兩天就麻煩你了,初二我帶以純去番禺,我媽媽想見見她。”
顧止菁臉上不露聲色,但以純感覺到她並不是那樣放心,因爲遲疑了一下她才笑著說:“初二去可以,但以純年紀還小,有些事如果你母親不同意,你們也別太堅持...”她的手被向樹民握了握,顧止菁笑了笑,忙換口道:“反正,以純就拜託你了,她沒見過什麼生人,可能會不知所措,你多教她一點。”
周晉微笑看著以純,聲音裡全是溫柔,“我知道。”
以純長長的吁了口氣,不知爲什麼,心裡總感覺有一塊石頭,怎麼也揮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