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廚房,我朝著臥室走過去,心里還有點小忐忑。
“別磨蹭了,站在門外干什么。”他的聲音從臥室里傳出來,我硬著頭皮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是那種純正的黑,沒有窗戶里透進來的夜色,也不是閉了燈之后的昏暗,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我分辨不出哪里是床,哪里是梳妝臺,哪里是衣柜,這個臥室已經被他設置成了一片屬于他的純黑的領域。我甚至感覺自己置身在一片無限巨大的黑色領域,因為黑暗弱化了空間的概念。
黑暗之中我看到一個光圈,光圈逐漸變大,我看見他籠罩著光圈坐在我的床邊。
“我先給你解釋一下鬼傀的概念。”他開了口,我豎起耳朵仔細聽。
“鬼傀,是一種輪回中間的規則,身為鬼的我們,愿意并且僅愿意跟我們認同的人進行一次往生的交換,簡言之就是我們愿意替你們死一次。這可以理解成你們人類的另一次生命,也可以理解成我們鬼救了一條人命,這是一件積陰德的事情,對人對鬼都是一件好事,沒有哪個鬼會拒絕成為一個鬼傀,你可以理解為互惠互利。成為鬼傀,就必須履行契約,不能擅自決定往生,直到契約“人”完成往生的交換,這些可以聽明白么?”
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繼續。
“只不過由于某些原因,現在越來越少的人可以跟我們簽訂契約,所以鬼也越來越多的變成了魍魎。”
“簽訂這個什么契約需要很復雜的過程么?”
“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可以看見我們。”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簽訂契約并不難,難的是有陰陽眼的人很難找。
“你剛才說現在,那么以前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么?”
“嗯,很多,至少在我那個時候。”
“你那個時候?是什么時候?”
“你馬上就會知道,如果順利的話,如果不順利的話,你也永遠沒有必要知道。”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考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鬼有幾種樣子么?”
“三種,虛相,生相,死相。”
“還不錯,不是一無所知。”
我心中偷偷笑了笑,這些都是馮媽偷偷告訴我的。虛相就是鬼偽裝出來嚇唬別人的樣子,或者平常的樣子。馮媽平時的樣子是個高雅的中老年婦女,阿困和欣涼是小孩子的樣子,當然他們恐怖的樣子也是一種虛相,面前的這個英俊男人應該也是他的虛相。生相比較好理解,就是他們曾經活著的時候的樣子,我之前看過馮媽的生相,穿著一身旗袍,很是風姿綽約的樣子。死相,就是死的時候的樣子,我猜想大多數鬼死的時候都不會太漂亮,因為馮媽始終沒有讓我看過她的死相。
他又接著說道:“作為鬼,想要成為一個人的鬼傀,需要滿足幾點。第一,那個人能看到我們的死相。第二,我們愿意讓那個人看到我們的死相。這樣就可以簽訂契約了。契約簽訂我們便不能決定自己的往生,并且受到契約的約束,不能違背。門口那兩個小家伙就不會受到約束,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往生,即便他們隨時愿意為你而死。但是一旦我和你能夠簽訂契約,我就無法選擇。”
“你剛才說能夠?還有不能簽訂契約的情況存在么?”
“當然,我曾經想成為你家老太婆的鬼傀,但是失敗了。”
“那是因為姥姥有了馮媽啊。”
“誰告訴說一個人只能有一個鬼傀的?!”他厲聲問我。我被問住了,的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人只能有一個鬼傀,從沒想過可以有多個,但是如果一個具有陰陽術的人可以有多個鬼傀,那不就意味著…
“你如果聰明的話就應該明白為什么到了現在有陰陽術的人越來越少了吧?”
“因為貪欲,因為追求長生?”
“還算聰明。如果人人都有陰陽術,也就可以擁有長生的可能,試想如果你能夠擁有100個鬼傀,那意味著什么?于是捕捉,囚禁,實驗,還有殺戮,歷朝歷代想要弄清楚陰陽術的君王大有人在。”
“有人成功過么?弄清楚陰陽術的事情?”
“或許有,也或許沒有,我不清楚。”看他的表情,即使他知道他也不會告訴我。
“那么你說你和姥姥簽訂契約失敗了?為什么?”
“因為她看不見,我。”
“我不明白,姥姥也能看見…”
“沒錯,你姥姥也有陰陽術,也能看到我們,所以小馮成了她的鬼傀,但是你要明白一個有陰陽眼的人,就好像有自己的第三只眼睛,那必然和自己的眼睛一樣有自己的視野,也有自己的盲點。能力越強,視野越廣,盲點就越小。在我們那個時候,我知道一個人,她沒有盲點。很可惜,你姥姥有盲點,她看不到我的死相。”
“那你覺得我能看到?”我一直覺得我和姥姥的能力天差地別。“況且我也不知道死相是什么樣子,也許你們用的只是普通的虛相也說不定啊。”
“死相和別的不同,你一下子就能分辨出來,如果你能看見的話。你姥姥曾經說,如果這世上還有什么人能夠幫到我,那就只有你。”
我有點震驚,想不到在外人面前姥姥會給予我這么高的評價。
“你為什么一定要成為鬼傀?選擇往生不是更好么?”
“這就是我要你幫忙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往生,我沒有自己生前的東西。”
我恍然大悟,往生的時候必須有件自己的生前身上的東西,這是馮媽告訴我的,雖然她沒有說要怎么使用,不過我知道馮媽貼身不離的荷包里,有她生前的一綹秀發。欣涼也選擇了自己的頭發,阿困比較變態,它留了自己最鋒利的一根爪子。
“那么你…”
“我不知道我的尸體在哪,我想一定是我死的時候他們對我做了什么讓我無法往生的法術,我醒來的時候,游離在我死的地方,但是我的尸身不在那兒。”
“他們,是誰?”
“這個以后再和你說,也許你是唯一能幫我找到我的尸身的人。”
“你看樣子死了很久了,為什么不自己找找?鬼可以去很多地方吧。”
“你怎么知道我沒找過?但是這世界上有些我們去不了,或者找不到的地方,也許我的尸身就在那兒。”
“你覺得我能幫你找到?”
“或許吧,那也要看你能不能簽訂契約。你要是連我都看不到,說什么都是白搭。我們開始吧。”
我沒想到這么快就要開始,還有點措手不及,深呼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的虛相你已經見過了,先讓你看看我的生相,我需要提醒你,你姥姥連我的生相也沒能見到,所以如果我突然消失不見了你也不要驚訝,當然如果我沒有消失,你看到了更不要驚訝,也許和你想的不太一樣。”
我點點頭,突然有一點直覺告訴我,我一定能看到。圍繞著他的光暈消失了,周圍又陷入了黑暗,光暈再次亮起來的時候他出現在我面前,一個不一樣的他。
他的臉龐沒有什么變化,很白皙,英俊消瘦的臉頰,但是頭發變得很長,差不多到腰那么長。他上身**,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瘦,很精壯。他赤著腳,下身穿著白色的像是燈籠褲一樣的長褲,人魚線隱約可見,看的我還有一點心跳加速。
不對,有哪里不對。他的后背,他的后背,烏黑的長發沒能遮蓋住,那里長了一對翅膀,烏鴉一樣的,巨大的,黑色的翅膀?!
“你是黑暗天使么?”
“你能看到?!”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喜悅。
“能啊,你這翅膀好酷啊,你是外國的鬼?還是什么天使?!”
“不懂別瞎說,我是陰陽家的人,我們陰陽家的人都這樣。”
陰陽家?!我突然想到《秦時明月》里面秦統一天下時的陰陽家族。
“動畫都是騙人的,我們陰陽家的人要是知道現在的人這樣編排故事,一定會氣的再死一次。”看來他也知道那部動畫片,不過故事都是虛構的,他似乎也不是太介意。
“那你們家族…和我們…”
“都死絕了,那個時候。和你們的陰陽術也沒有關系,你們家族那個時候不叫陰陽,有別的稱呼。”他似乎不太想說這個話題,將頭扭向一邊。
“哇塞,你這翅膀帥呆了。”我伸手去摸了摸,翅膀和鳥類的一樣,全是黑色的羽毛,很柔軟,但是冰涼。
“你能碰到我?!”他突然像是被火燒到了一樣,閃到一旁。
“有什么問題么?我有陰陽術啊?!”
“不一樣,你們應該只能看到才對,到了你們這一代,看到我們已經很不容易了,別說是碰到。”
頓時我腦子里充滿了問號,我想到馮媽抱著我躲過車禍,想到我和欣涼、阿困一起吃糖果。又想到姥姥每次遞給馮媽的咖啡都只是放在盤子上,想到她們走路時奇怪的距離。忽然明白了,那是姥姥害怕自己的身體穿過馮媽產生尷尬,我一直都忽視了這件事,我和姥姥似乎確實存在很多的不一樣。
他顯得很興奮,雖然他沒說話,但是一直看著我的眼睛,充滿驚訝。
“也許,真的你就是我要尋找的人,也不一定。準備好了么?看看我的死相,可能不那么好看。”他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根針,純金的那種,很細,但是拿在手里卻能感覺到有點分量。“拿著這個,等會用得到。準備好了么?”
我點點頭,腦海里已經開始摩畫各種恐怖的場景了。可是當光暈再次出現的時候,我還是被嚇到了。場景并不血腥,也不惡心,但是恐怖,那種讓人后背生風的恐怖。
他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縮著,我其實看不清他的具體樣子,因為他的身上插滿了——針。那種很長很長的針。這針很細但是似乎很堅硬,很長,有多長呢,我觀察到一根針,它貫穿了他的右腳腳踝,穿過右邊的肋下從左肩上穿了出來。就是因為這樣的穿法,那些長長的針使他的雙腿向后蜷縮著身體呈球狀。有多少這樣的針呢?數不清!我真的數不清,長短一樣的針,從他的身體各處穿過。他說的不錯,這種相真的很特別,和我之前看過的所有的鬼的虛相都不一樣,他的死相被一層赤紅色的血光籠罩著。用一句話形容,我面前的是一個泛著紅色血光的刺猬一樣的插滿鋼針的針球。我注意到那些針上面有繁復的文字,那是秦國的文字。
“就是現在,用那個金針刺破手指,把你的血滴在我的眉間,雖然這可能有點難。”
他開口說話,可是我卻不知道他是用哪里發出的聲音,我甚至找不到他的臉。我幾乎是迷迷糊糊的把血滴在了他所謂的臉上,如果那還能夠算是臉的話。
他的聲音又想起,“我,薊子洋,承認契約。”
薊子洋,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后來我沒太注意發生了什么,臥室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他穿上了他的休閑衛衣,我卻一直呆在原地。我甚至沒注意到,我坐在地上。他過來扶起我。
“抱歉,嚇到你了吧。”
我一直愣神,終于說出一句話。“疼嗎?當時?”
他看了看我,笑了,那笑容比之前還要溫暖。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