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嫂取了胸前掛的一把鑰匙,啟開了柜臺后的一個箱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個藍花的包袱出來。
莊善若看著包袱皮兒稀松平常,倒是想不出來里面能裝了什么好東西。
林二嫂將雙手在自己裙上抹了抹,鄭重其事地展開包袱皮兒。隨著包袱皮兒被打開,莊善若眼前不由得一亮。
里面裹了塊雨過天青色的錦緞料子,本色織了祥云的圖案,側了頭看,竟是流光溢彩,是難得的一塊好料子。
莊善若不由得嘆道:“這料子倒好。”
林二嫂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道:“許大嫂看差了,好東西可不是這個。”手上卻更仔細起來,將那塊雨過天青色的料子又一層一層的展開。
莊善若不由咋舌,莫非這么好的錦緞也不過是塊包袱皮兒?那里面到底裹了稀奇玩意兒?
林二嫂將第二層包袱皮兒打開,露出妃色的緞子,襯了那塊雨過天青的錦緞料子,顯得是又輕又軟,顏色柔和得像是要化掉。
“這是?”莊善若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哪里見過這樣好的料子,憑直覺,也知道這價值不菲。
林二嫂也不說話,雙手提了兩個角,伸直了手臂輕輕一抖,原來竟是一幅裙子,而且隨了林二嫂的動作,這裙子竟像是活的一般,閃了奪目的光澤。
“好美!”莊善若由衷地嘆道,她想摸一摸,卻不敢伸手,生怕將這金貴的裙子刮花。
“許大嫂,你細看看這料子里還間了銀絲。”林二嫂笑道。
莊善若湊近一看,果然這妃色的緞子里隔了一條經線便間了一條銀絲——織這緞子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呢。
“如若不是在林掌柜這里開了眼,我這輩子怕都是不能見識到這樣好的料子。”莊善若目光像被那裙子黏住了,移不開。
“這叫云緞百褶如意月裙。”
“名字也美極。”莊善若想到,如若這裙子穿到身上,走起路來。還不知道是如何的搖曳生姿呢。
“可不是!”林二嫂小心翼翼地將那裙子折好,將雨過天青色的包袱皮兒裹上,笑道,“據說這云緞還是京城里的貴夫人才能穿的,尋常人哪里消受得起?”
“正是呢。”莊善若心里想著林二嫂不會無緣無故地將這裙子拿出來給她看,定是有什么緣故。
“說起來,也是托了許大嫂的福,我才有機會見識這云緞。”
“這話從何說起?”
林二嫂手腳麻利地將普通的包袱皮兒裹上,也不急著將那裙子鎖回到箱子里,含了笑道:“也怪我沒說清楚。之前我說了有個出手闊綽的熟客買了你那三塊帕子。我也只當這樣就罷了。沒想到大前日她又到了我鋪子里來。托我尋了繡那帕子的繡娘。幫她繡一幅裙子。”
不會就是剛才那幅裙子吧?
莊善若沉吟不語,且聽林二嫂怎么說。
“我哪里找得到?那客人好說歹說,千恩萬求,我才勉強將那裙子留下來——這裙子金貴。我平日鎖在柜子里,輕易不敢拿出來。”
“那裙子已經美極了,還能繡什么能夠錦上添花呢?”莊善若不解,萬一繡了個不倫不類的,豈不是畫蛇添足,反而不美。
“說來也是巧,那客人原本也沒動這個心思,買了許大嫂繡的帕子回去后,越看那石榴花越喜歡。就起了個巧心思。”林二嫂娓娓道,“那幅云緞百褶如意月裙美雖美,可還是略素淡了些。那客人想著能在每片裙褶里錯落繡上淡淡的三兩朵石榴花,不動的時候看不清,一走動起來。隱隱綽綽地,豈不是更美?”
莊善若想了想,若是真能在那裙子的褶子里用淡淡紅的絲線繡上石榴花,那果然是步步生香了,不由嘆道:“難得這樣巧的心思!”
“我也是這么說,也虧了客人那樣玲瓏剔透的人才想得到這樣妙的法子。”
莊善若含笑點頭,遙想這裙子的主人不知道該是如何風華絕代才襯得上那幅裙子。
“她這兩日天天過來問,定要找出繡這石榴花的人。”林二嫂苦笑道,“我推托說不一定能找著,即便是找著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接這個活——每片褶子上都要繡花,那豈不是磨死人?”
莊善若應道:“可不是。”每片褶子上都要繡花倒也罷了,如若一個不好將這裙子繡壞了,那可真是要命的。
“我也介紹了她幾個手藝好的繡娘,她都看不上,嫌棄繡的石榴花死氣沉沉沒有靈氣。”
莊善若忍不住道:“那客人怎么竟對石榴花這般感興趣?”
“可不是呢?她說她自小最愛石榴花,身上穿戴的大多都繡了這個花色,所以先前那次她見了你那三塊帕子喜得什么似的。”林二嫂覷著莊善若的臉色道,“世人繡花,大多也愛繡個牡丹芍藥之類的,倒是許大嫂卻偏愛石榴花——如若我沒記錯的話,上回子你上鋪子來也是為了配些繡石榴花的絲線。”
“林掌柜記性可真好。”
“哪里,做這門生意,也只會在絲線上留點心思罷了。”林二嫂又撫掌嘆道,“說起來還是許大嫂和那客人有緣,世間那么多花 ,偏偏獨愛石榴花。”
莊善若擺擺手道:“哪里,不過是原先娘家院子里長了棵石榴樹,年年看那花開花謝,看得眼熟罷了。”這個中緣故豈能為外人道?
“那也是許大嫂心靈手巧,將那石榴花繡得跟鮮活的似的,怕是比那鮮活的還要美些巧些呢。”林二嫂連恭維人也充滿了誠意,又道,“我得趕緊讓我家嫚兒去知會那客人一聲,昨日來的時候,她還發愁,說是怕趕不上穿的日子呢。”
“哎!”莊善若趕緊攔住,她可還沒答應要接這個活呢。
林二嫂兀自又道:“許大嫂別推脫,你接了這活也是做了一樁好事。”
“這又是什么緣故?”
“說起來也是樁孽緣,許大嫂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我說給你聽倒也無妨。”林二嫂壓低了聲音。“實不瞞你,那客人是一家大戶的外室,雖得寵卻遲遲進不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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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她為人處事都妥當,人又長得極美,只是出身差了些。那正房太太也不是不容人的性子,只等了在他家老太太的壽宴上,討個老人家歡喜,點了頭,正式地抬進門去。”林二嫂微微嘆道,“可憐她一片癡心。費心盡力地準備了衣裙。只等壽宴上能略體面些。”
莊善若又沉吟了半晌。問答:“那裙子她什么時候要用?”
林二嫂見有門,趕緊答道:“三月初一,正是他家老太太的好日子。不算趕,左右還有一月呢。”
“時間倒還算寬裕。”莊善若點頭。心里暗忖,這裙子雖然繡工繁瑣,但石榴花她是繡順手了的,仔細著點,總不會有閃失。
“許大嫂這意思,是接了這活?”林二嫂要確認一下。
“別的倒也罷了,只是這裙子金貴,我最多也只在錦緞上繡過,只擔心萬一繡壞了實在是賠不起。”莊善若干脆丑話說在前頭。
“許大嫂你這話說的。不要說你本來就是心細如發之人,即便是一個不小心,那客人也是通情達理的,哪能就為難了你。”林二嫂笑道,“這云緞在我們眼里看起來金貴。他們有錢人家也實在不當回事呢。如若真的看中,哪里會放心擱在我這兒。”
莊善若聽林二嫂說得有理,轉念一想也是,一個外室都能置辦這么好的料子,哪里就只準備了這一條?繡壞了只是萬一,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總能妥當的。
“那客人說了,繡這石榴花,要用頂好的絲線——盡從我鋪子里拿,倒是另和我再算。”林二嫂開始撥她的生意經了,“那日她隨了這幅裙子還撂了二兩銀子這我這兒,當做定錢,等裙子繡好了還有三兩銀子。”
莊善若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共是五兩?”
“可不是,那客人是個爽快的,這五兩是你凈得的,她另拿一兩銀子給我當抽頭。”林二嫂笑道,這筆生意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她不過是費了點唇舌,實在是賺得輕松。
莊善若心中歡喜,沒成想接了這筆繡活竟掙了普通人家大半年的收成,面上卻不露出來,只細細地將那客人要求的花樣子和配的絲線的顏色和林二嫂又確認了兩遍。
林二嫂贊道:“一看許大嫂便是做事妥當的。”
莊善若趁機道:“家里不比從前,多少要做些繡活貼補,以后少不得還要麻煩林二嫂了。”
“哪里哪里?許大嫂客氣了,有你這樣的手巧的繡娘,我家鋪子的生意沒的好了三分呢。”這是實話。
林二嫂將那藍花的包袱并一兩銀子擺到莊善若面前。
莊善若道:“林掌柜算錯了吧,按照鋪子二成的抽頭算,你給我八百文就夠了。”
林二嫂一愣,她原先說到裙子定錢的時候不過是順嘴一說,沒想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莊善若心思玲瓏,將那帳算得是一清二楚,笑道:“你幫我賺了一兩,這二百文算是我讓于你的。”
“那怎么成?”莊善若正色道,“以后麻煩林掌柜的時日還長著呢。這人情歸人情,賬目還是要算清楚才好呢。”
林二嫂見莊善若明事理,道:“許大嫂,我實話和你說了吧,你那手繡活哪家繡莊都愿意要,就讓我托賴賣你個人情,以后若是有別的繡活也一并拿到我家鋪子來賣。”
莊善若見林二嫂為人爽快,賬目清楚,巴不得這樣,也就不再堅持。
她又問林二嫂要了塊粗布又將那裙子仔細裹了,將一兩銀子換成了零碎的銅錢。
待莊善若跨出如意繡莊的門檻時,雖然依舊是又累又餓,可整個身子卻是輕盈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