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喜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掩嘴笑道:“我萬萬沒想到善若姐竟是會這樣想我。我苦心經(jīng)營,好不容易替大哥安排好了今后的出路,怎么竟就成了惡毒了?”
莊善若深吸了幾口氣,平復(fù)了下激動的心情,道:“你怎么知道大郎就會喜歡你替他安排的生活?”
“那善若姐怎么就知道大哥就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呢?”鸞喜不急不躁,悠悠然地反問。
“若是他能夠中舉,你這樣豈不是斷他前程?”
“前程又有什么要緊的。”鸞喜目光毫不退縮,“如今,我可以給他安穩(wěn)的生活。他喜歡看書,每天都可以花大把的時間看書;他喜歡吟詩,我就讓老爺找?guī)讉€秀才陪他切磋。”
“可是,若是大郎想要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你能給他嗎?”莊善若反問道。
“自由?哼哼,自由是什么東西?到底是能吃,還是能穿?”鸞喜一連串地反問著,臉上不由得有些憤憤然,“我到底也沒嘗過自由的滋味,不也過得好好的?”
莊善若搖著頭:“你不能因為自己關(guān)在籠子里失了自由,就一心要想著將大郎賺進(jìn)籠子里陪你。”
“善若姐,你這話說得好。我倒想問問,是誰害得我被關(guān)在這府里,每天只能對著那幾張讓人生厭的臉,只能夠看見被院子割成四角的天空——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不是三年、五年。而是望不到頭的一輩子。”
“你心里終究還是怨我們。”
“不敢!”鸞喜悶聲道,“我只怨自己沒投身在好人家里,我只怨自己沒長了一副好容貌。我只怨自己生來就命苦——卻萬萬不敢怨你們。”她雖這么說,可是掩飾不住話語中的怨氣。
“若是當(dāng)初有虎哥未曾將話傳錯,恐怕就憑了你我之力,也沒辦法扭轉(zhuǎn)事態(tài)……”
“不許說下去!”鸞喜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莊善若一愣,見鸞喜神色大變。
“我不許你說下去,要知道。在最初進(jìn)府最難熬的日子里,我就是靠那些幻想熬過來的。”鸞喜冷笑了一聲。目光又迷蒙起來,“有很多次,我都解下了裙帶搭到了大梁上,等著頭一伸腳一蹬。就再也不用受這些齷齪了。可是我又舍不得,我老是想著,若是那日沒傳錯話,我真能見上大哥,說不準(zhǔn)我就有勇氣去拼一拼,再不濟(jì)也能趁機(jī)從府里逃了出來——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姿色,老爺也從未上心,尋上個三五日也就罷了。等風(fēng)頭一過,我便能偷偷地守在大哥的身邊。為妾也好,為婢也好,好歹也能偷得一段甜蜜。”
“鸞喜……”莊善若不禁有些動容。
“叫我喜兒!”鸞喜慘然一笑。“我就是靠著這個念想撐了過來。你知道嗎?老爺他不是人,夜里的時候?qū)ξ沂恰瓎悖徽f也罷!反正,那個時候,天一擦黑我就害怕,就好像以前家里養(yǎng)的等過年宰了大公雞。主人一露刀子也不消掙扎,早就嚇破了膽。老爺若是一個月都不來我房里。太太便時不時地喊我過去問話,讓我一宿一宿地替她捶腿;三姨太也明里暗里下絆子,以戲弄我為樂;就是府里得臉不得臉的下人們,也時不時地踩上我一腳。于是,我便盼著老爺來我房里,至少挨過了那一個晚上,能有七八天的好日子過。后來,我也漸漸習(xí)慣了,便想了法子想多留老爺幾晚。善若姐,你知道,有些事情是無師自通的,我不將自己當(dāng)人,賣力地在床上伺候著,也真討得了老爺?shù)膸追窒矚g。”
莊善若無法想象鸞喜還未長成的身體,如何能夠經(jīng)受得住許德孝的摧殘,越是道貌岸然的,在私底下恐怕就越是骯臟齷齪。
“只怪我們力量太小了。”
“善若姐,你這話說得對,可也不對。后來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別人靠不住,那就只得靠自己了。太太日日盯牢了我的肚子,就怕嫣紅比我先有了身子;我也想懷上,不為別的,至少十個月不用伺候老爺了——可是不論是嫣紅還是我,就跟當(dāng)年的大姨太二姨太一樣,肚子偏偏毫無動靜。”
“真沒想到……真是苦了你了!”
“老爺看來是指望不上了,老天爺怕是可憐我,竟將大少爺送到我的面前。反正怎么樣都是個死字,倒不如拼一拼。”鸞喜喘了口氣,又將手放到肚子上,“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莊善若默然,說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可是,即便鸞喜受了太多的磨難,也不是將它當(dāng)做為所欲為的借口。
午后的天色暗了下來,一陣風(fēng)裹挾著葉子吹過院子,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隱隱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快下雨了。”莊善若瞥了眼窗外。
“下吧,下吧!”鸞喜滿不在乎地道,“下了倒是涼快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老是覺得胸口悶得慌。”
有個小丫頭的身影在門口掛著的簾子后面一閃。
“哪個?”鸞喜警覺得很。
那個小丫頭便垂了頭袖了手:“回四姨太,大少爺過來了想找你說兩句話。”
莊善若站起來,作勢要走。
“大少爺……”鸞喜沉吟了半晌,“你就說我和小少爺都歇晌了,有什么要緊事晚飯過了再說。”
“是!”簾子后的影子邁著小碎步,消失了。
“我也該走了,再過一陣要下雷雨了。”莊善若趁機(jī)提出告辭,再談下去也談不出個什么來了。
“怕什么,到時候差頂轎子送你回去就是了。”
莊善若依舊站著不落座。
鸞喜嘴角一翹:“莫非善若姐嫌棄我這兒骯臟。不愿意和我多說話了?”
“哪里!”話說到這個份上,莊善若只得又坐了下來,卻只坐了個椅子沿兒。
“大少爺——也該到了給他說個媳婦的年齡了。要不然三天兩頭地往我這院里跑,太太又是個多心的,沒的讓人生疑。”
莊善若想起那個有著消瘦背影和狹長眼睛的少年,卻始終不能將他和兩個孩子的父親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
“你在這房里說話也要留意著些,總要當(dāng)心隔墻有耳。”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
“這些粗使丫頭等閑進(jìn)不得房間,月兒又是個心大的。”鸞喜打了個哈欠,眼睛里瞬時涌上了眼淚。“倒是還要拜托善若姐替我守住這秘密——我瞞不了你,也不想瞞你。”
“這點你大可放心。”莊善若應(yīng)允。雖然許家安的事情讓她心里存了個疙瘩,可是事關(guān)鸞喜性命的大秘密,她怎么也會替她守口如瓶的。
鸞喜用帕子沾了沾眼睛,道:“性命攸關(guān)的把柄捏在善若姐的手上。說實在的,我還真不大放心。”
莊善若一愣。
“善若姐雖面上對大哥無情,可心里終究還是關(guān)切的,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只當(dāng)我會拘了他,害了他,說不準(zhǔn)在節(jié)骨眼上將這要緊的秘密向旁人透露一二,那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鸞喜雖在笑,可笑容陰冷。
轟隆隆……沒等莊善若回答,外頭突然炸了串響雷。將兩人都嚇了一跳。
鸞喜盯了莊善若仔細(xì)地看了幾眼,道:“善若姐相貌又好,性子又好。又能干,怪不得大哥早就將秀兒姐拋到腦后了。我和秀兒姐都沒這個福氣,這輩子都怕是做不了大哥的女人了,善若姐卻將這福氣當(dāng)做晦氣,避之不及,我真是替大哥不值哪!”
“世上的事陰差陽錯。別的都能湊合,偏偏感情卻是不能湊合的。”
“也是。怪不得只要善若姐在的時候,大哥連正眼都不會看我一眼。”鸞喜話里不無醋意,室外正烏云滾滾,室內(nèi)的光線也暗了下來,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莊善若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不單單只發(fā)生在鸞喜身上:“大郎是將你當(dāng)妹妹相待。”
“哼!既然做不成大哥的女人,守在他身邊也是好的。”鸞喜目光有些凌厲起來了,“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我苦熬了一年半,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為了大哥。天可憐見,眼瞅著就要成功了,絕對不會因為善若姐的緣故而中途夭折!”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你這樣做值得嗎?”莊善若不能理解鸞喜做了這一系列瘋狂的事只是為了長久地接近許家安。
“值得。”鸞喜靜靜地道,神情近乎肅穆,“這是我的一場夢,我愿意為了這個夢搭上我后半輩子……”
“還有大郎的前程,和無辜的孩子。”莊善若忍不住道。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鸞喜一頓,像是被激怒了的毒蛇,昂起了上半身,“不要以為你知道了那個秘密就可以要挾我!大哥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鸞喜,你瘋了!”莊善若見她不管不顧地喊叫起來,不由得出了身冷汗。
“轟隆隆……”又是一串炸雷。
“我是瘋了!誰都不能阻攔我!我勸你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鸞喜咬牙切齒,緊緊握了拳頭將紅紅的長指甲嵌進(jìn)了肉里,“如若不然,到時候別怪我狠心!”
“你歇著吧,我改天再來。”莊善若起身。
“你別走!”雷聲將鸞喜的嘶喊掩蓋住了,“我耗費(fèi)了我所有才換來今天,可還是他卻被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甘之如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如若沒有你,我就不信得不到他!”
莊善若憐憫地看了鸞喜一眼,她陷在對許家安盲目的愛里出不來,魔怔了。
鸞喜雙目赤紅:“莊善若,你別在我面前裝高傲!有朝一日,我讓你趴在地上哀求我……”
轟隆隆……傾盆大雨伴著雷聲從烏壓壓的天上倒了下來,天地間頓時混沌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