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原以為不去想不去聽,就能使自己不動情,然而她大概是忘記了,最初毅然決然地留在云家,到底是出自對云長天毫不退卻的熱情和愛意,
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兩人的冰釋前嫌嗎,
重新讓這男人輕摟在懷中,就連不知何時染上的那些頭痛腦熱都似乎要好的完全了,
但她漸漸地開始咳喘起來,喉間意外地發癢,怎么咳都咳不到癢處,
云長天抵了自己額頭到她腦門上,特別燙,估摸著應該是著涼了,便趕緊喚丫鬟去請大夫,
九娘忍著難受說道:“已經看過大夫了,沒什么用,你陪我一會就好,”
他默然,俄而探了只手到她背上安撫兩下,就讓她躺回床榻,輕輕攏好薄被,勸慰兩聲便不再言語,
換季的天里,人的確特別容易生病,也不知道衷瑢在環境那么差的牢里怎么樣了,云長天望向窗外時如是想著念著,心里放的全是衷瑢,
還在等大夫來時,房里有些沉默,九娘看云長天一直傻愣地盯著窗外不出聲,極明白他在擔憂的人和事,
對于現在的情況,她也只能勸道:“你這么擔心著也不是辦法,快去牢里看看她吧,”
云長天搖搖頭,慢慢地朝向她問道:“我不覺得衷瑢會做傷天害理的事,你覺得呢,”
九娘其實也不相信,她原先還覺得這小娘子有點油嘴滑舌,有時還有點愣頭愣腦,但相處久了,特別是聽了原先照看衷瑢的那兩位侍女所說一二,便漸漸覺她的純良是一張天生就染不黑的素紙,
至少以她現時十六七的年紀,看待這世間的目光總是不帶一點惡意的,
所以,對著他的提問,九娘很堅決地搖搖頭,笑道:“所以我讓你去看看她,那骯臟的監牢是什么地方,一個女孩子哪里可以呆久了,”
但是出乎她意料,一向無比偏愛衷瑢的云長天,卻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九娘也不說話了,光光望著他扭頭看窗外所剩的半張臉,仿佛又回到年少時,他們兩人在盛夏午后的葡萄藤架下,一個睡在藤椅上,一個搬張凳子坐一邊,為她搖著扇子給風,
半晌,云長天考慮仔細了,這才將視線重新落回九娘,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問道:“就算她真的犯事了,念在我和她夫妻一場,我也得把她撈出來不是,”
九娘往他眼眸里去看,卻讓他有意回避開,也不知說這話的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不好作答,只反問一句:“你覺得呢,”
云長天悶悶地哼笑一聲,回道:“你應該很懂我的,”
所以,他說的“懂”這個字的意思,就如她心里暗生的揣測,是在求她一起幫忙撈人了,
“如果她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桃九娘拼了命也會救她出來,這你放心...”她說時,心里的浪潮漸漸退去,語氣間還是盈滿易碎的坦然,
晚間七叔終于回了家,一下馬車便快快趕去跟大少爺報告,原是這事他直接找了鄭昴公,少爺的老丈人多少也聽聞自己的義女出事,但對于要不要救衷瑢還很猶豫,
“畢竟鄭昴公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月娘殺的人,少爺,你也清楚鄭昴公是骨子里都正真地要命,”七叔口中心中均在嘆息,連云長天遞來的茶水都不曾喝一口,
這兩父女的反應如出一轍,云長天想著要不等天一亮就帶九娘一起去牢中向衷瑢親口詢問,
房中的燭火暗淡,照不亮里屋的榻上九娘是否已經安睡,他守在外邊,桌上一碗藥溫熱著,端到手里卻遲遲送不過去,
云長天還在思索著要怎么跟一個病怏的女人開口,可是時間不等人,再不行動,三道審最后一一判定,那真就沒有任何轉機了,
好在第二天早上,九娘的病情稍微有些收斂,不等他開口,就自己下榻來洗漱好,急著出門去那大牢里探監,
她攙著云長天一步一步,踏進那毫無生氣的囚室,各人心里都是咯噔咯噔著,還不曉得衷瑢在這邊熬了幾天,現時會不會很憔悴,
陰暗腥臭的女牢里時不時傳來幾聲鎖鏈晃蕩的聲響,運氣好還能聽到女獄吏正揚起鞭子,噼啪抽在女囚身上,伴隨著各種尖叫與唾罵聲,使得有人之處竟也能荒涼頹圮到郊野都比不上的程度,
聲聲哀鳴還在繼續,收了梁又夢好處的那獄吏知他們兩位身份不普通,好言著迎了進去,領到格子門口,便用那彎折在手里的粗鞭子敲了幾下隔欄,喊道:“別睡了,有人來看你,”
衷瑢始終枕著臉在膝上,好幾天沒梳洗,衣著發髻說亂倒是不亂,就是有一種道不明的灰蒙感籠在她周身,
這叫云長天心都碎出了幾條縫,
她抬頭仔細望了會,終于看清楚原來朦朧影里相互扶持的是他和九娘,一時間,就好像自己與這個男人生生被扯離到了兩個遙遠的世界里,
九娘這趟來真是誠心誠意,顧不上太多,把衷瑢招到跟前,視線穿透那道屏障直直落在她眼眸里,鄭重問道:“那根玉簪你到底有沒有送人,”
衷瑢記掛一次德爺,心里便又要濃了一層化不開的悲哀,只見她猶疑百般,才終肯微微點點頭,說道:“我本送給德爺當賀禮了”,
九娘接著問道:“既然送她了,為何不在堂上交待清楚,”
衷瑢默然,偏過頭起不說話了,
這娘子怎么想的,九娘不用她答,光看反應就知道了答案,急急拉起她的手勸道:“你若沒殺人,就站出來為自己博清白,”
“可是...德爺先前待我不薄,我不能出賣她...”衷瑢說時都快哭了,
九娘始終追著她眸子竟不曾懈怠過分毫,握著衷瑢的手愈加用力,說道:“這不叫出賣,倘若真是她殺的人,那也是她罪有應得,”
“那如果不是她呢,”衷瑢感覺到九娘的掌心冰涼,可是她指骨又是如此有力度,一點都不虛,
“判官們審得清明,她若與這事無關,就一定不會有事,”九娘目光迥然,三兩句話語入了衷瑢的心,逐漸支撐起她崩塌混亂的精神世界,
云長天在一旁看著,對她此番論調里特有的正義凜然還是暗感不爽,這女人看世間的目光太直,做人做事均分著是非對錯來判,一點情面都不給留,
他又見衷瑢望向自己,似來征詢意見,雖覺得九娘的說法確實可行,但為著那點目的,云長天潑盆冷水道:“你覺得到了現在才去澄清,還來得及嗎,德慕亦昨天就已經出城去了嶺南,回不來了,”
兩個女人都愣住,特別是衷瑢,這下好了,誰都救不了自己了,
她本就深幽的絕望伸出毒爪,將剛生出的一絲火苗給掐了滅,
過道里已經停了鞭打的動靜,只剩女人們凄慘的鳴泣聲在徘徊,衷瑢想到昨日梁又夢來講的,眼前又剛好就是鄭家人,幾度欲向九娘開口,但她始終發不出聲來,如何讓她厚著臉皮要他們為自己拼命,
但九娘察覺得到她要向自己求救,便最后問了一遍:“這件兇案真的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衷瑢臉上掛起兩行淚,扶著隔欄跪身到她面前,哭道:“真的與我無關,若過了三審依舊是這種結果,衷瑢寧肯一頭撞死在這獄中也不想枉死斷頭臺啊,”
九娘心里不忍,看來這事只有把德慕亦召回來才能辯個明白了,
她隔著欄桿,蹲身下去想要扶她,卻被云長天一把拽起,聽他呵斥道:“真相到底怎么樣有那么重要嗎,現在事情都要成定局了,先把她救出這里再說,”
“怎么救,不證明她的清白你還想讓她背著殺人犯的罪名逃出這籠子茍活,”九娘胳膊肘用力抵開云長天,略有惱怒地質問道,
衷瑢眼睜睜看著他們因為自己再次陷入冷戰,想勸,剛開口就被云長天一句話逼退回去:“你有時間管閑事,怎么不去好好想想到底聽她的,還是聽你那姊妹昨天來對你說的,”
看來梁又夢找云長天商量過呢,她想不好周邊的人因為自己費了多少心思,頓時對自己無用無能的怨念更加深厚,她還怕著凈姨要是知道了這事,現在又該有多傷心,
“我不能啊,我不想讓無辜的人因為我受牽連啊,”衷瑢抵擋不住心中可有可無的愧疚,沖著他歇斯底里地哭喊出來,
云長天見她眼睛都哭成了縫,癱坐在那里想去抹眼淚,可是雙手衣袖都太臟,一時無助得很,
他捏拳砸在隔欄上,不甘心道:“你還想不想出來了,還想活命就照著梁又夢說的做便是,”
衷瑢不理他,兀自哭得傷心委屈,云長天一氣之下拋下句:“你要是這樣死了,我絕不給你來收尸,”,話沒涼,便拽著九娘匆匆出了大牢,他走得那么急,身上剛有些愈合的傷口都快被重新撕裂,泛起不斷的痛癢來,
空地上沒有什么人經過,九娘剛好可以問他,剛才他說的可是什么救人的辦法,
云長天出喘幾口氣,皺著眉頭抬起視線瞥向九娘說道:“可能要你哥哥犧牲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