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 趙衡柔柔疲憊的肩膀,方河道:“皇上今日學的夠多了,來日方長, 皇上保重龍體?!?
趙衡點頭, 還未開口, 就聽見屋內一陣聲響, 沛柔小小地驚呼了一下。
趙衡趕緊起身, 方河卻是先他一步躥進屋內,趙衡急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後進屋。
沛柔披著靛青披風, 窗戶大開,冷風灌進屋子, 整個屋子沒有一絲暖和氣。
她手執一本書, 腳下一片狼藉, 到處是四散的書籍,“衡兒?!?
沛柔不同於魏俊與方河面前的嬌俏, 在趙衡面前她永遠是慈愛、沉靜的,以至於許多年後趙衡對於沛柔的記憶就是母后憑桌而立、手執書卷向他微笑,舐犢之情在她的眼角眉梢流淌。
“衡兒,你過來。”沛柔衝他招手。
他走了過去,方河站到她的身後, 理了理披風, 擋在她身前的風口處。
沛柔將手中的書遞給他, 他接過, 發現是一本《論衡》, 他奇怪地看向沛柔,這本書他已經讀過了啊。
沛柔笑道:“這是你父皇爲你賜名後哀家隨手翻到的, 這個‘衡’字與你的相同,哀家還畫下了你小時候的模樣呢?!?
他隨手一翻,真的發現那幅畫,畫上的嬰孩眼睛、鼻子嘴巴都皺在一起,醜極了。他嫌棄道:“母后的畫工還需加強。”
沛柔睨他:“這就是你小時候的樣子,母后畫藝精湛得很?!?
說罷她還推推方河:“對不對?”
方河躬身道:“娘娘的畫工向來出神入化。”
趙衡震驚:“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是朕?”
沛柔哈哈大笑:“衡兒,小孩子從小都是這樣的,越醜的孩子,長大了才越俊俏呢。”
趙衡半信半疑,二話不說將畫插進書中,將書一把揣進懷裡跑開了。
沛柔被他逗樂,方河卻將窗戶關上:“娘娘吹風也吹夠了,月亮也賞夠了,儘快回屋吧,夜裡還是冷著的,娘娘彆著涼?!?
“哀家沒有那麼嬌氣,方河,哀家想聽你撫琴了?!迸嫒岬男σ膺€未收盡,她微微翹起嘴角,看向方河。
方河本不想任由她胡鬧,可他望見那雙沉靜的雙眸,鬼使神差就說出了那個“好”字。
沛柔被方河全副武裝,披著滾著毛邊的披風,方河用湯婆子將墊子暖和了才讓她出來。
方河輕輕摸摸琴身,他很多年沒有撫琴了,進了宮,似乎就沒有碰過。
沛柔依偎在他的身邊,他試了幾個音,一半回憶一半感覺,磕磕絆絆彈奏了幾下,找對感覺後,高山流水的琴音便從他指尖傾瀉出來。
月光洋洋灑灑,到了方河的身上便化作銀輝,她靠在他的肩頭,歪頭看著庭中的桃樹,桃樹雖繁茂,落花卻早已滿地,輕風拂過,桃花又飄飄蕩蕩地落下,她嘆了口氣。
方河停下,問道:“娘娘怎麼了?”
“阿河,桃花花期已經快要過去了,這庭中,以後會不會又種下別的,又繁茂地生長起來?”
方河捂住她的手,“花期雖過,然往日盛景奴才已經銘記在心?!?
她側頭,將額頭抵在他的下巴,“阿河啊。”
琴聲悠揚許久才戛然而止,萬籟俱寂。
次日早晨,沛柔縮在方河懷裡不肯起來,她拿住他的一縷青絲劃過他的胸膛,方河按住她的手,將人抱緊,一個吻落在沛柔的額頭,沛柔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二人誰都不說話,陽光照在身上散發暖意,沛柔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沛柔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她叫道:“方河!”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瞇起眼睛無聲地笑笑,方河三步並做兩部進來。
“娘娘醒了?”邊說著便爲沛柔穿好衣服,喚來晴元進來伺候,而後又默默出去。
沛柔整理好出了門,就見一大一小趴在桌上,趙衡的小屁股一扭一扭,沛柔鑽過去跟他們一起瞧,趙衡嚇了一跳:“母后!”
沛柔擡頭疑惑道:“你們在瞧什麼呢?給哀家說說?!?
方河輕笑一聲,走到沛柔身邊爲她將一支鬆動的髮簪插回去:“奴才正與陛下察看邊關的輿圖?!?
沛柔用“驚訝”、“刮目相看”的眼光投向趙衡,趙衡臉一紅:“孩兒只是覺得帝王不應該只讀死書?!?
“衡兒很好啊!不過你怎麼只顧著和方河研究,母后對戰事很清楚的?!闭f罷她便趴在桌上講起邊關城池、地形,趙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沛柔按住腦袋。
趙衡一邊努力地記下沛柔說的,一邊偷偷瞥沛柔的側臉,母后很認真,她的眼裡有光,原來母后不是一直都像平時那樣沉靜、漫不經心的。
方河笑著看沛柔滔滔不絕、對於城池如數家珍,他想,這纔是娘娘真正向往的天地。
沛柔好不容易說完了,方河立刻遞上茶水,沛柔“咕咚咕咚”飲下一盞茶,又問道:“衡兒想不想學劍法?”
“可是孩兒在與師父學習啊。”
“他們都是大老粗,哪敵母后心思細膩,母后劍法可是你外祖親傳,你想不想學?”
趙衡持懷疑態度:“可是兒子聽說外祖明令禁止母后習武。”
沛柔“噗嗤”笑出來,拍了一下趙衡的頭:“你外祖父刀子嘴,豆腐心,他每日早起練武,明明發現哀家偷看,還日日練習,循序漸進,一種劍法一種劍法地練,嘴裡必大喝出每招每式的名字,你說,這不是教是什麼。”
趙衡瞭然:“原來外祖父只是嘴硬而已?!?
沛柔點頭。
趙衡拿著特製的小劍,沛柔立好架勢,趙衡一板一眼地照學,方河拎著沛柔和趙衡的外套站在一邊看著母子二人。
趙衡心中被暖意佔滿,他喜歡與母后共度的時光。
魏俊飲下一杯熱茶,魏渢唉聲嘆氣,他眼皮不擡問道:“何事?”
“王爺,這幾日您怎的做起手工了?政事全都交給皇上,王妃您也不聞不問,她和老夫人都快打得你死我活了,全都亂了?!蔽簻t逮到機會大吐苦水。
魏俊只是淡淡道:“皇上是天子,這些本就是他該承受的,若是總是顧及他年幼,那皇上何時才能學會治國之道?你說這話就不怕別人說你狼子野心?”
魏渢急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再說了,屬下不怕,清者自清?!?
“我怕。”魏俊慢悠悠道。
“王爺,這個暫且不說,您真的不管管王府?這後院都快鬧瘋了?!?
“無妨,任她們鬧去,只要別擾了我的清淨就好。”
魏渢憋得臉通紅:“可是…可是現在外面都在傳咱們王府後院失火呢,讓人家恥笑?!?
魏俊“呵”一聲:“本王不急你急什麼?”
說罷將茶水一飲而盡,往嘴裡扔了一塊糕點便又進去。魏渢還以爲又要幾日不出來,沒想到片刻後魏俊喊道:“魏渢,去將本王的檀木盒子拿來?!?
魏俊將鳳冠小心地放進盒子,親自帶著魏渢去了“萬繡坊”。
掌櫃的繡娘文娘急忙出來迎接,魏俊腳步不停,熟稔地走到繡娘們繡繡品的地方。
文娘道:“王爺,您命民女繡的繡品已經繡好了,您看。”
後院的架子上掛起一件件精美非凡的嫁衣,每一件都做工細緻,用華貴的金線製成。
“一年前本王就命人告知你繡此良品,你爲何做到今日纔是這種水平?”
文娘顯然有些訝異:“王爺,這已經是繡娘們使勁渾身解數繡制的了,每一處無不用心細緻,王爺何出此言?”
魏俊擺擺手:“罷了,諒京城內外也沒有這樣的手藝了,雖粗糙了些,但也勉強相配。”
文娘心道皆說攝政王與王妃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攝政王只娶王妃一人,誰曾想一年之前那時攝政王還非攝政王時就已經下令製作嫁衣,不知心裡藏著的是哪位姑娘。
僕從十餘人小心看護嫁衣,魏俊親自捧著鳳冠進宮。
彼時沛柔剛好沐浴更衣完,趙衡回了他的御書房批閱奏摺,將方河也一併帶了去。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庭中,魏俊就在這時出現在她的面前。
“微臣參見太后娘娘?!?
“免禮。”沛柔一顆心提了上來,魏俊擺擺手,奴才們魚貫而入,將嫁衣襬好後又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地走出去。庭中只剩下晴元、沛柔與魏俊三人。
沛柔站起身,她看向魏俊,魏俊粲然一笑:“阿柔,我來娶你了?!?
沛柔問道:“今日?”
“對,就是今日,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嫁給我?!?
沛柔定下心神,轉身遞了一個眼神給晴元,晴元不明白那一眼地含義,只是越發覺得心慌。
晴元伺候她穿好了嫁衣,魏俊親自爲她綰髮,爲她戴好繁複的鳳冠,他笑道:“你很美?!?
沛柔衝著鏡子無聲地笑笑,魏俊脫下外衣,裡面赫然是喜服。
他們於桃樹下相對而坐,除卻穿著喜服,他們就像平日裡敘話一般坐著飲茶、交談。
魏俊笑笑:“今日我得償所願娶了心愛地女子歸家。”
沛柔搖頭:“歸哪門子家?”
說著爲他烹茶,茶壺冒出白霧,魏俊盯著霧氣,一隻手支起頭:“有你之處,皆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