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滔滔睡過頭了,早上險些遲到。她沖向打卡機,打了卡,悄悄地在一塊玻璃上檢查自己的臉。在電梯里,她就對著一塊光滑的不銹鋼表面檢查過了,在車子里她對著后視鏡檢查過了,在離家時她甚至對著底樓鄰居家落滿灰塵的窗玻璃照了照。每次得出的結論都是,還是把頭低下,別讓人看見她來不及化完妝的樣子比較好。她坐到自己的轉椅里,面前是高出頭頂的磨砂玻璃擋板,她用脊背把屬于她的空間封閉起來,掏出化妝包繼續未竟事業。她用粉底反復掃平黑眼圈,用遮瑕膏掩蓋一夜間冒出來的兩顆痘痘,她感覺睡眠不足的肌膚缺乏水分,吃不住粉,粉刷多了像僵尸臉。不刷也難看,刷了也難看,可是她寧可選擇刷多了難看,不刷難看,是底子問題。刷多了難看,是品位問題。
她看到MSN上,馬涓涓的頭像已經亮了。她打開妹妹的聊天窗口,向她打了個招呼。
“早啊。最近忙嗎。”
馬涓涓回答說,最近忙死了。
然后她們又無話了。馬滔滔知道如果談起外甥,馬涓涓會打開話匣子,對她說很多,可是她對小孩子一點興趣沒有,也不想裝出有興趣的樣子聽,更不敢用這個話題冒險。她們的世界已經南轅北轍跑得太遠。
她往杯子里抖了兩包速溶咖啡。因為睡眠不足,這一整天她都將過得生不如死。
午休時間,馬滔滔趴在桌子上,用胳膊當枕頭睡了一個小時。很少有人真的能在辦公桌上趴著睡著,她卻睡著了,臉上印下了外套袖子上一枚扣子的花樣。午休結束,也沒人來叫醒她,是電話把她吵醒的。
“瑪格麗特,高總讓你去前臺處理一下你的家事。”高福新的秘書尼可帶著笑音通知她。
公司前臺,來了三男一女四個中老年人,神情衣著與環境格格不入。他們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往里闖。前臺小姐來不及喊住他們,從前臺后面繞出來,追上攔住:“幾位是來找誰的,可以先告訴我。”
來
客里有個男人打量一下前臺小姐,好像覺得以她的身份還不夠資格與她說話,另兩個個不搭理這姑娘,蠢蠢欲動還要往里去。那個中年女人開口說:“我們找你們老板。”
前臺小姐問:“有預約嗎?”
女人說:“我們還要什么預約,我們來商量點私事。”
前臺小姐撐開雙手,做了個虛空往前推的動作,示意他們先退到前臺。她說:“是高總的朋友嗎?那我先打個電話確認一下行嗎?”
兩個堅持往里走的男人里有一個說:“少來這套。你叫什么名字?敢告訴我嗎?當心你們高總炒掉你。”
前臺小姐開始用眼色示意附近的同事通知保安
女人打圓場說:“我們是馬滔滔的伯伯姑姑。馬滔滔和你們老板在談朋友,我們是親戚也不算外人,找他說點事情。”
一句話挑起了看熱鬧員工的興奮點。馬滔滔和高福新在談朋友?他們怎么不知道?以前只知道馬滔滔花癡追求高福新,高福新沒有給出明確態度。最近一陣子馬滔滔沒動靜了,大家還以為她經受不起失敗打擊自動出局了,卻原來早就暗度陳倉啦,所以在公司里進進出出都錯開,這是要避嫌,真是不顯山不露水。也不管她怎么得手的,反正得手了就是了,你看娘家人都沖上來了,還能說沒事嗎?可他們有什么事不能約到家里說,非要組個團到公司來說,難道馬滔滔懷孕了,高福新不肯結婚?
誰有沒有心思工作,輪流借故走到前面去打探,回來在MSN上熱烈交流看法。
前臺小姐打了個內線電話給高福新的秘書,尼可又去請示高福新。高福新說:“關我什么事。讓馬滔滔去擺平。”
八卦群眾和八卦事件都等著女主角出現推波助瀾,等得不耐煩。馬滔滔的長輩團在會客室發著牢騷,抱怨高福新怠慢,說這小子不知趣,這么久還不出來迎接。員工們不敢在高福新的門前探頭,都跑去馬滔滔的辦公桌,發現她不在辦公桌前。他們在公司里里外外翻找馬滔滔,卻發現她失蹤了。
少女時代的馬滔滔和馬涓涓私交甚密,堪比同父同母的姐妹。馬滔滔的父親十幾歲去了外地當知青,馬滔滔上中學時才回到S城,把戶口落在爺爺奶奶家里。那時候馬涓涓因為擇校問題,也把戶口落在爺爺奶奶家,兩個女孩睡一張大床,上下學一起走。小時候比的是成績,大了就比事業、拼老公了。馬涓涓結婚,戶口從爺爺房子里遷出去,剩下馬滔滔還掛著。
馬滔滔也想遷,是爸爸不讓。早些年,馬滔滔的爸爸辦理病退,從外地回到S城,想把戶口也落進爺爺的房子里,遭到了其在S城其他兄弟姐妹的強烈反對,他們看穿了馬滔滔爸爸將老爺子房子據為己有的狼子野心,嚴防死守,那段時間天天跑到馬滔滔爺爺家里陪著他住,免得老爺子哪天心軟,吱也不吱一聲把這個兒子的戶口遷進來。馬滔滔的爸爸無可奈何,人回來了,戶口在外地,捏著張暫住證出去辦事,自覺處處低人一等。又過幾年,他做生意有了點小錢,辦好了居住證,也買了房,可是他從未忘記過自己落魄時親兄弟姐妹的防范刁難,時刻準備著在關鍵時刻來個反客為主,一雪前恥。當年按照政策,上山下鄉,應該家中老大出去的,老大不去,老二也不肯去,他這個傻乎乎的三弟替他們扛下沉重的命運,他們最終連個感謝的表示都沒有。老爺子的房子就應該是他的,是他被流放在家庭之外幾十年的補償。他自己有了房子后,每回去看老爺子,老爺子都有意無意地套上老花鏡把戶口本掏出來翻弄翻弄。他就是視而不見,提也不提戶口遷回去的事情,老爺子見他不開口,也不敢開口說,畢竟是自己兒子,還是吃了最多苦的兒子。其他子女見老爺子默認,坐不住了,噼里啪啦連軸轉地跑來找馬滔滔的爸爸理論,馬滔滔爸爸的應對是從容一笑說:“不是不遷嘛,像涓涓一樣,結了婚直接遷進新房里去,反正也就這幾年了。”回頭沒外人的時候,他叮囑馬滔滔:要做釘子戶里的釘子戶,誰叫你遷你都不遷,就算你幾個伯伯姑姑把你爸我綁架了,威脅你遷戶口,你都不能遷。人活一世,不蒸饅頭爭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