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然來臨。
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一向如此。
這不,中午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吃個飯的功夫,天空就已經陰成了一片。
烏云滾滾而來,像是憤怒的天兵天將。
一條條火舌在黑色的云層后面伸縮。
霹靂一聲,大地震顫。
第一粒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隨后,雨滴連成片,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響個不停。
這雨來得很突然,但卻又像是已經預謀了很久很久。
天空越來越黑,黑得就像是鍋底一樣,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閃電越來越密集,雷聲隆隆震天響。
這片土地,似乎很久沒有這么大的雨了。
久旱逢甘霖,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來勢洶洶,似要滌盡過去半年的人間污垢。
雷雨一向都下不久。
人們以為這一場雷雨也跟過去那些忽然到來又忽然離去的雷雨一樣,很快就會停止,雨過天晴。
然而沒想到,這一場雷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五個小時,直到晚飯的時候,雨勢依然沒有絲毫地減弱。
只不過閃電和雷聲變小了。
但,風卻變大了。
這一場兇猛的雷雨正在逐漸演變成一場狂風暴雨。
樹木在風中瘋狂地搖擺著,枝葉經受著雨滴和狂風的雙重打擊,有的直接穿孔而亡,有的沒入了泥土落葉歸根。
病院后面的一片小樹林在風中擺蕩,外圍的有幾顆歪歪扭扭,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樹木倒了下去,樹根被水流從泥土中沖了出來。
一條紅色的水蛇攀在樹根上,豎起尖三角的腦袋,迎著雨滴,左右張望,紅色分叉的蛇信在空中顫動著,似乎在發送著什么特殊的信號。
這信號,或許只有它的同類能夠聽懂。
大雨傾盆,積水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小樹林本來就是一處低洼之地,經過好幾個小時連續不斷的暴雨之后,林中的水已經徹底將樹林淹沒。
墳頭被水淹沒了,墳頭上的方石也被沖到了水中。
越來越多的水蛇從泥土中鉆了出來,浮在水面上,擺動著身子,左右旋轉。
隨著水流的方向,它們往前游動,十幾條水蛇匯聚在了一起,匯聚在了一個最大的墳頭旁邊,整片小樹林中,只剩下這一個墳頭是在水面之上的。
它們圍著大墳頭不停地游動著,形成了一個圈,首尾相接,似乎在進行著某種特殊的儀式。
雨勢越來越大,狂風肆虐,天地黑沉,如同一塊黑鐵懸在半空。
“呼啦!”一聲響,一顆大樹倒了下去。
幾乎在同時,那個最高的墳頭上面的土往兩邊裂開,一個紅色的腦袋從里面緩緩探了出來。
那個腦袋很扁,很大,像是一顆被壓扁的南瓜……
但隨著腦袋的探出,南瓜餅開始變圓了起來,像是氣球被充上了氣。
它的腦袋在空中擺蕩著,一雙赤紅的眼睛透著陰狠毒辣的光芒。
四周的水蛇全都停住了游動,它們靜靜地趴在水面上,一起一伏,隨波逐流。
巨大的紅蛇從墳頭中徹底爬了出來,隨后,一咕嚕躍入了水中。
幾秒鐘之后,它的身子在水下游動了起來,從上面能夠看到一個又粗又長的蛇身的輪廓在起起伏伏。
水面破開,蛇頭鉆出,隨后蛇身鉆出。
巨大的紅蛇在水面上面浮動了起來。
在它的身后,跟隨著許多條水蛇,它們密密麻麻,排成了一隊。
毫無疑問,這一條水桶般粗細,十米多長的水蛇,就是它們的蛇王。
在這一場摧枯拉朽般的大雨來臨之際,在真正的盛夏來臨之際,這一批潛伏了一整個冬天和春天的水蛇們,終于出動了。
它們要覓食了。
在小樹林中覓食,尋找它們的獵物,塞滿它們饑腸轆轆的肚子。
如果小樹林里面沒有,它們可能會鉆出樹林,鉆進鐵皮屋,鉆進病院里面,甚至鉆進病人的病房。
畢竟,它們,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
蛇牙有毒,蛇信嗜血。
這些在尸骨堆里出生并長大的水蛇,這些躲在墳墓中與死人長相廝守的水蛇,這些終年不見天日的水蛇,它們的脾氣很古怪,也很暴躁,并且陰狠毒辣。
大雨漂泊,沒有閃電,沒有雷聲,只有雨。
這雨像是積攢了一整年或者好幾年一樣,就準備在這一次全部灑向人間。
天空始終是黑色的,或許是因為黑云遮蓋,或許是因為時間已經快要到晚上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天黑如墨。
在這樣一場不知道何時會停止的大雨來臨之后。
病院內部的所有人員的情緒也跟隨著天氣的變化而發生著某些變化。
首先是病人,病人們焦躁了起來。
大雨像是預兆,又像是警示,或者是在催促著什么,在他們耳邊嘀咕著什么,在腦中提醒著什么。
風聲和雨聲讓人感到焦躁不安,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卻又毫無邏輯可言。
就在這樣的氛圍之下,他們吃完了晚飯,然后每個人都急匆匆趕回了自己的病房。
沒有人在窗前佇立,看一看外面的黑云和暴雨。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不敢。
因為,外面的世界本就與他們無關。
平時風和日麗的時候,他們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深處囹圄之中。
而現在這狂風暴雨正是在提醒著他們,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在,只不過你們永遠也別想接觸到了。
那聲音,如此熟悉。
那聲音,如此美妙。
那聲音,卻又如此恐懼——
病人感到害怕,他們害怕的不僅僅是天氣,更是自己的內心。
內心的蠢蠢欲動和恐懼,大自然的提醒和呼喚,讓他們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焦慮當中。
還沒到晚飯結束的時間,就已經有兩個病人發病了。
一個女病人躲在床底下大哭,如同一個淚人,要叫她這樣的哭法,可能只要一晚,她的房間就已經被自己的淚水浸濕了。
另外一個女病人則對著窗戶外面大叫,仿佛窗外正有一張鬼臉對著她。
男病人們似乎還沒有發病,但只不過是看起來沒有而已。
其實有好幾個病人的臉色已經開始改變了,他們的肢體語言都在告訴別人,精神病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風越來越響亮,沖擊著墻壁,撞擊著玻璃,攜帶著雨滴發出啪啪啪的巨響聲。
狂風暴雨,一向不是什么好兆頭。
尤其像這種幾年不遇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