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澤感覺今天一天都不大正常。
他的頭似乎還在迷糊,身子依然在發(fā)軟,他渾身沒有一丁點的力氣,但是聽覺和視覺卻極其地敏銳。
有些細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當中,像是鐘鼓一樣劇烈。
有些很小的東西鉆入了他的眼鏡,他甚至看見了地上的塵埃在起起伏伏。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得病了,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這種病讓他神情恍惚。
他逐漸陷入了一種懷疑的狀態(tài)當中。
他左顧右盼,開始疑神疑鬼,有人從他的身旁走過,他都要回過頭盯著那個人的背影看上好一陣子。
他走在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從旁邊忽然蹦出來。
他覺得有人要害他,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就藏在暗處,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種恐怖的直覺讓他的后背逐漸流出了汗珠。
終于順利走到了一樓,他輕吁了一口氣,對著空氣呲了呲牙,然后邁步走了出去。
他想要握緊拳頭,卻發(fā)現(xiàn)手臂在顫抖。
他要趕緊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回到自己的床上,好好休息一番。
剛走出大樓,耳邊就傳來了一聲叫喊,他嚇得往后退開了一步,抬起頭,望向聲音的源頭。
有一個長相清秀的女護士朝他走了過來,余文澤皺了一下眉頭,恍惚了幾秒鐘之后,才終于想起來,這個人是鈴兒。
“你好像瘦了……”鈴兒走到余文澤的跟前,望著他的眼睛。
鈴兒的臉上沒有出現(xiàn)那種標志性的笑容,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略顯疲憊。
“你也瘦了。”余文澤看見鈴兒的模樣忽然有些心疼。
鈴兒似乎苦笑了一聲,但笑容很快就消逝,她盯著余文澤的臉,良久過后才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說?”
余文澤下意識地左右看了一眼。
“你覺得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很可愛的人,很乖巧,而且很善良,有點像大家閨秀……”
“現(xiàn)在呢,還像嗎?”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疑慮重重的,不過依舊看起來像大家閨秀,你的舉止和言行,尤其是笑容,讓人過目難忘……”
余文澤說著說著,感覺自己的臉蛋有些發(fā)燙,也許是被太陽曬的,隨后他急忙停止了訴說,又左右看了一眼。
鈴兒忽然笑了起來,這笑容的樣子還是從前的樣子,但感覺卻不一樣了,似乎帶著一股憤恨,但看起來卻似乎顯得更加自然了。
“所有人都說我像大家閨秀,或許事實并不是這樣的,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徹底想明白,但我已經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你們眼中看到的樣子。”
“你什么意思……”
余文澤沒有完全明白鈴兒的話,他甚至覺得她說的有些玄乎。
“我的意思是,我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活成了別人認為的模樣。”
鈴兒的臉上像是罩著一層霧一樣,看起來虛無縹緲,她的眼神也散了,雖然在看著余文澤,但實際并沒有聚焦到他的臉上。
余文澤忽然想到了自己,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也很明白現(xiàn)在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但一直以來就是不敢踏出那一步。
不過最近他被一連串的事件沖擊之后,已經逐漸踏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那種感覺真的很爽。
“你可以試著做你自己。”余文澤結合了自己的經歷,說出這句話。
“我正在尋找,它已經遺失了很多很多年,我要回到過去,才能將它找回來,也許現(xiàn)在它正呆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也許它還是一個小孩子,等著我回去接它……”
鈴兒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來自遙遠的過去。
也許就是現(xiàn)在,就在這里,鈴兒已經將自己的思緒引回了過去的歲月。
受過傷害的人,回憶過去,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將已經封存的傷口再次扒開,血粼粼地展示在自己的眼前,還要用手指輕輕撥弄,這種感覺,是任何人都不想去體驗的。
“我覺得我跟你的經歷很像,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勇于做自己,長久的壓抑讓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懦弱,好在最近我終于開始突破自己了,其實我還得感謝你……”
余文澤看著鈴兒,腦中回想起了不久前在二樓病房的場景,當時她正在被一個病人非禮的時候,他適時出現(xiàn)了,踢飛了那個病人,將鈴兒抱在了懷里。
當時的感覺,是如此溫馨而美好,估計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真羨慕你們這些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的人,真羨慕你們……”
鈴兒嘆了一口氣,臉上的陰云更重了,似乎隨時都會落下雨來。
鈴兒的表情和神態(tài)是如此失落而哀傷,讓余文澤的心底禁不住生出了一陣憐惜,他甚至有種沖動,想要將鈴兒緊緊攬在自己懷里,好好安撫一番。
他的手腕剛剛動了一下,還沒等徹底鼓起勇氣去抱她的時候,鈴兒忽然轉過身走了。
她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踉蹌,背也有些彎曲。
“鈴兒——”
余文澤在她的身后叫了一聲,鈴兒停住了腳步,可是卻并沒有回頭。
余文澤快步走了上去,將頭靠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去哪?”
“總之不呆在這里了。”
鈴兒緩緩抬起了頭,她的眼神中出現(xiàn)了一絲神采,但很快消逝,再次變成了迷茫而空洞的散瞳狀態(tài)。
“這里是出不去的。”
“不一定!”
余文澤忽然緊緊握住了鈴兒的手。
鈴兒的手很涼,即使太陽底下被曬了這么久,她的手依舊很涼。
鈴兒愣住了。
余文澤手掌上的溫度緩緩傳遞到鈴兒的掌心,那是一股充滿關懷和愛意的暖流。
他們的第一次握手,是在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當時余文澤被當成了偷窺狂被眾人毆打,在所有人都離去之后,是鈴兒替余文澤包扎了傷口,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同時也將他拉出了心靈的深淵。
現(xiàn)在,他們的手再次握在了一起。
不過這一次,鈴兒成了被握的那一個人。
在這幾個月里,余文澤逐漸成為了自己。
鈴兒卻逐漸迷失了自己。
他們在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發(fā)展,但都是走向自己的內心深處。
余文澤緊緊握著鈴兒的手,目光變得很堅定。
“鈴兒,你不應該呆在這里,也不能呆在這里,這里會毀掉你。”
鈴兒沒有說話,她始終看著余文澤。
“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里。”
余文澤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想逃出去?”鈴兒問道,她的眼神中帶著驚訝,似乎不敢相信。
“這你就別管了。”
余文澤咬了咬牙,雙手環(huán)抱住了鈴兒的腰,猛地一把將她攬在了懷里,他的動作很快,很生猛,像是害怕自己一猶豫就失去了勇氣一樣。
鈴兒的頭靠在了余文澤的胸膛上。
余文澤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
眼前的一切都在沒了蹤影,只有懷中鈴兒的身軀是真實存在的。
耳邊的所有聲音都在虛化,只有懷中鈴兒的呼吸是真實存在的。
鼻尖的種種味道都在消逝,只有懷中鈴兒的香味是真實存在的。
他抱住了鈴兒,鼓起了畢生的勇氣。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幾秒鐘之后,鈴兒慌亂地推開了余文澤。
大白天在病院里面摟摟抱抱,無異于自尋死路。
他們兩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所幸剛才的一幕并沒有被別人看見。
鈴兒迅速轉過了身子,往前走了兩步。
余文澤則轉到了另外一邊,也退開了兩步。
這一切都來得很突然,突然到兩個人都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尤其是鈴兒,她根本就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會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
但其實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征兆。
鈴兒急匆匆邁步走了。
余文澤轉過頭來,望著鈴兒離去的背景,忽然感覺有些后悔。
他剛才實在不應該一時沖動的。
他只是想給她一個承諾而已,為什么非要抱她?
余文澤氣的握緊了拳頭,搗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仰起頭,用臉接受著陽光的炙烤。
良久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氣。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語氣中帶著嘲諷和鄙夷。
那聲音高高在上,如同太陽一樣:“呦,臭小子,還在曬日光浴呢?”
余文澤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經知道是誰了,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然后緩緩低下了頭。
“猴二。”余文澤喊了一聲,“你干嘛呢?”
猴二似乎不太滿意余文澤的態(tài)度和稱呼的方式,他扯了扯自己胸前的副隊長警徽,翹起下巴道:“你是眼瞎了嗎,看不見這是什么東西?!”
“哦,副隊長?”余文澤撇嘴一笑道,“恭喜恭喜!”
猴二盯著余文澤,嘿嘿笑了兩聲,然后用警棍戳了戳他的胸膛道:“以后乖乖聽話,我猴大爺不會太過于為難你。”
余文澤沒有說話,他悄悄將雙手背在了身后。
猴二又冷笑著看了余文澤幾眼之后,晃蕩著警棍走了。
余文澤盯著猴二離去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得銳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