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狂風肆虐。
當厚重的青銅門在一陣嘎吱作響的聲音中開啟的時候,余文澤正勒緊腰帶,筆挺地站在右隊院警的最邊緣。
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落在他的雨披上,滾落到腳邊,形成一個個激流的漩渦,有的雨滴則斜著飄來,直接砸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的面孔不由地一陣生疼。
可余文澤的眼睛卻自始至終沒眨過一下。
能夠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被孔大隊長選中作為一名迎賓院警,是余文澤求之不得的榮譽,他絕對不會辜負大隊長的信賴。
青銅巨門戛然開啟,一扇朝里,一扇朝外,在看見外面空曠天地的一瞬間,余文澤的心神不由地一陣激蕩。
來到這里已經快有一個月的時間了,余文澤從始至終一直呆在這家全封閉式的病院里面,這還是第一次,他看見青銅門打開,同樣也是第一次,他看見了外面的世界。
雨線連綿的世界有一種莽荒般的魔力,讓他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種獨特的情緒,他忽然很想跑出去,在那塊無拘無束的雨地里肆意揮灑自己的汗水。
余文澤迅速搖了一下頭,心中暗道:我是一名院警!
是的,他是一名院警,一名勵志成為優秀警察的院警,所以他的腦子中不能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大雨迷蒙的天地間駛來了一輛黑色的汽車,緊接著是第二輛,第三輛……黑色汽車緩慢行駛,間隔一致,即使暴雨的擊打和道路的泥濘都沒有讓它們有絲毫的停頓和遲疑。
黑車駛了過來,在距離青銅門十米不到的距離停下了,車燈照射著青銅門里的一眾人物,沒有人從車上下來,也看不見車上到底有沒有人。
余文澤的耳邊似乎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叫喚聲,緊接著,他看見了站在最前面的,他們的矮人院長在一名院警的雨傘遮罩之下,朝著門外走去,而身材魁梧如同鐵塔一般的孔大隊長,以及戴著眼鏡身材瘦削的梅醫生兩個人分別在院長的兩側,緊跟院長的腳步。
兩排院警的隊伍也開始移動,他們踩著正步,喊著口號,靴子將腳下的雨水濺起來,濺到他們自己的身上。
余文澤在右邊一排的最末尾,此時也開始移動了起來,他雙手抱著警棍,一腳抬起在空中停留一秒,然后一腳垂直落下拍打在雨水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行的正,坐得直!”這是警察的標準,也是余文澤從始至終不曾拋去的準則。
余文澤看到他們的矮人院長步出了青銅門,朝著黑色汽車走去。
與此同時,黑色汽車的車門打開,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平頭男子快速從車門中走出,手中的雨傘幾乎在他探出車門的一瞬間打開。
五輛汽車的車門全部打開,十幾個黑衣男子打著黑色的雨傘站在汽車的四周,他們目視虛無的前方,表情肅殺。
正中間一輛較大的汽車后排的車門緩緩打開,里面的人還沒有出來,一把雨傘便已經遮住了車門附近的位置,手拿雨傘的那個黑衣人則全身都暴露在了雨水當中,任由自己的頭發和衣服全部被雨水所浸透。
一雙黑色的皮鞋踏入了雨水當中,緊接著一個穿著灰色寬松長衫,戴著一副褐色墨鏡的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墨鏡男子站直了身子,在那一瞬間,四周所有的黑衣人似乎全都繃緊了起來,像是正有一種恐懼而戰栗的力量流竄在這些黑衣人中間。
就在這時,矮人院長快步上前,孔武和梅醫生緊隨其后。
墨鏡男子也在數把雨傘的遮罩之下緩步往前,四周的黑衣人也全部行動了起來,自動形成了四個整體的隊列,分別在墨鏡男子的前后左右。
墨鏡男子從隊列當中的一條過道中走了出去,此時矮人院長已經脫掉了自己的白色手套,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是往上伸的。
“上一次見面,還是去年的冬天。”鬼面矮人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每次來都不是好天氣,要不就是大雪封山,要不就是暴雨阻攔。”墨鏡男子將自己的手臂下壓,握住了鬼面矮人的手,輕輕搖晃了一下。
“只能說明它們想要阻止你,可是——”鬼面矮人似乎陰沉地笑了一聲,“畢竟誰也阻止不了你。”
墨鏡男子仰頭長笑,良久過后,才道:“我真想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說話時候的表情,我想那一定很好玩。”
“你肯定不想這么做。”鬼面矮人道,“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那不僅不好玩,而且還會做噩夢。”
墨鏡男子再次笑了起來,笑聲過后,他低頭望著院長那矮小的身軀,然后伸出自己的手在鬼面矮人的頭頂上比量了一下,然后又在自己的胯部上比量了一下。
“我不是在嘲諷你,可你真的比去年矮了,你自己難道沒有察覺嗎?”墨鏡男子往自己的腰上點了點,“去年的時候你到我的腰間,可今年,你竟然只能到我的胯部。”
“那或許說明了另外一個問題。”鬼面矮人平靜地道,“你長高了。”
墨鏡男子再次笑了出來,他拍打了一下鬼面矮人的腦袋,邁步朝前走去,他的身后緊跟著一個雙手抱著一個大盒子的黑衣男子,這名黑衣男子也享受到了被人打傘的待遇。
“不知道這雨什么時候會停止,我們的行動可不能在暴雨下展開。”墨鏡男子邊走邊道。
“我想在真正的行動展開之前,暴雨一定會停止。”鬼面矮人和墨鏡男子并胯齊驅。
“如果不停呢,我是不是可以不用給錢了。”墨鏡男子低聲笑道。
“錢是小事——”鬼面矮人忽然翹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道,“上頭的人怎么說?”
“上頭的人。”墨鏡男子道,“依然還是上頭的人,等著吧,很快了。”
鬼面矮人不再說話,兩人同時跨進了青銅巨門。
院警踏地的聲音響了起來,整齊劃一,洪亮的口號從他們的口中喊叫了出來,但因為暴雨和狂風的侵擾,所以迅速湮滅。
“管理的真不錯,你確實是個人才。”墨鏡男子望著兩排整齊站立的院警說道。
“跟你們的比還差的太遠,不,是根本沒法比。”毫無疑問,鬼面矮人指的正是身后悄無聲息行走的一眾黑衣人。
此時余文澤正站在右邊隊列的末尾,他親眼看著墨鏡男子和院長從他的身前走過,他看不見兩個人的眼睛,也看不清兩個人的表情,似乎這兩個人都是沒有任何情緒的人。
一個戴著面具,一個戴著墨鏡,一個穿著紅袍,一個穿著灰衣……
雖然不知道這批黑衣人到底是來做什么的,但余文澤很確信,這個領頭的一定是一個大人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短暫的沉思過后,余文澤明白了是為什么:他在暴雨和狂風之下行走,被這么多人盯著看,卻像是在自家花園里一樣,沒有絲毫的焦慮和慌張。
這個人,跟他們的院長一樣,絕對是個大人物。
余文澤一邊想著,一邊斜眼打量著那批黑衣人。
院長和墨鏡男子繼續往前走去,孔武和梅醫生緊隨其后,一眾黑衣人跟在他們后面,分為四排。
五輛黑色的汽車開了進來,透過車窗,看不見里面到底有沒有人。
伴隨著青銅巨門關閉的聲音,院警的兩列隊伍也開始移動了起來。
這一次,余文澤在排頭,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面的一眾大人物,他的心底忽然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有一天,你一定會像他們一樣。
這個聲音忽然出現,讓余文澤禁不住愣住了,身后有個院警用警棍戳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繼續往前走去。
剛走了沒一會,余文澤看見一個院警朝著他們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那名院警沒有打傘,也沒有穿雨衣,他的全身已經被雨水淋透,雨滴從他的額頭上滾落而下,可他完全來不及擦拭雨水,只顧一個勁地奔跑。
那名院警跑到了孔大隊長的旁邊,孔大隊長低下頭來,院警在大隊長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余文澤看見孔大隊長的身軀似乎微微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孔大隊長快步往前,低頭在院長的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院長的手擺動了一下,孔大隊長隨即從隊伍中離開。
孔大隊長臉色發青地朝著院警的隊列快步走來。
吳野此時正在右邊的隊列,和余文澤隔著三個人的位置,余文澤聽見孔大隊長和吳野說道:“帶幾個人去普通樓,那里死了一個人。”
“什么?死了人?!”吳野的聲音中帶著緊張和錯愕。
“以樓層為單位實施整樓禁閉,加大看守看度,在查出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松懈!”孔大隊長雖然故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能夠感覺到他語氣里那股強大的威嚴。
在孔大隊長離去之后,吳野將隊列的前面幾個人抽掉,其中包括排頭的余文澤。
他們從旁邊小跑著穿過了花園,避開了墨鏡男子和一眾黑衣人的視線。
進入了普通病病區大樓之后,有幾個留守的院警正在原地待命。
吳野表情猙獰地跟他們了一句話:“握緊你們手里的警棍,遇到任何不服從的病人,給我往死里打!”
警報聲依然在響,整個大樓人聲鼎沸,四處充滿著尖叫聲和怒吼聲。
緊張和恐懼的氣息在整棟樓中彌漫開來。
余文澤踩著樓梯快速上樓,他沖上了二樓,左右看了一眼,這一樓的院警數量已經足夠多,而且該樓層的病人大部分行動不便,身體羸弱,所以余文澤并沒有停留,直接朝著三樓奔去。
在三樓樓梯的轉折處,余文澤看見樓道邊上躺著一個穿著病服的病人。
這個病人此時正躺在樓梯的邊緣,一只手扶著樓梯,似乎正在沉睡。
來來往往的院警和護士似乎全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病人,或者說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去辦,所以根本沒人來理會這個懸在樓梯上的病人。
余文澤彎下身子,拍打了一下病人的背部道:“你怎么了?”
沒有回話,病人的手臂掛在樓梯上,臉俯在石階上,一動也不動。
余文澤再次拍打了一下,病人還是沒有反應,他心中一緊,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急忙將病人的身子抱了起來,同時將他的頭也翻了過來。
“趙直!”
當余文澤看清懷中那張臉的時候,不由地驚呼出聲。
就在這時,趙直身子忽然一陣劇烈地抽搐,緊接著他張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氣,喉間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響。
趙直的雙眼忽地睜開,在睜開眼的一瞬間,他雙臂用力,猛地推了余文澤一把。
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余文澤的身子便朝著樓下迅速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