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雲軒之內迴廊蜿蜒,橫跨在清清碧水之上。院中有金黃色的忘憂草,小喇叭一般的紫茉莉,紅豔無比的蜀葵和粉白奇香的梔子……花樣品種之多,數不勝數。記憶中的某個地方也是這般爭奇鬥豔的景象。
雲黛看著滿園的芬芳一時失了神,竟忘記了自己前來尋人的目的。
凌雲閣中原本也是花紅柳綠,雲黛見不得這些,命人將自己院中所有的花都移了地方,只餘下一院子的綠意蔥蔥。
那些美好的豔麗景色是她心頭的傷痛,不能輕易觸碰。
她還記得那一年的夏夜,天氣格外燥熱,熱浪一陣陣的襲來,讓人渾身上下感到黏膩不堪。
鬼谷中有一汪不小的活泉水,四面環繞巨石只留一個十分窄小的入口。裡面卻是別有洞天,泉水清可見底,碧水周邊也是一片花海,擡頭便可仰望萬千星斗,身在其中彷彿置身仙境一般。
雲黛發現了一塊寶地興奮的手舞足蹈,經常趁著天黑偷偷跑去那裡沐浴。
彼時,雲黛還是葉璟翊身邊的侍女,葉璟翊將她看的很緊幾乎寸步不離,只能趁他睡下後方能離去。
她像一尾光溜溜的白魚一樣潛進水底,想象自己是一條魚,愜意的上下翻騰拍著水花,然後浮上水面舒暢的嘆了口氣。墨發傾瀉而下,長達腰際,她輕輕的用手梳理,美好玲瓏的身體曝露在月華之下,瑩白的肌膚反射著盈盈光芒。
忽聞腳步聲匆匆而來,葉璟翊快速衝進來,飄動的白色衣襬帶起花海中一片螢火之光,她看見那雙墨玉般的瞳眸之中滿是焦急之色,帶著隱隱怒氣。
少女的身體已經有了玲瓏有致的曲線,她就那樣站在那兒,清可見底的湖水根本起不到任何遮擋的作用。邵華之年,峰玉有芽。墨發直直垂下只遮去了胸前兩半微隆的明月,若隱若現。
突然闖入的人將一切盡收眼底,在看清了水中的情形之時,他的表情由焦急轉爲驚惶再到震撼,葉璟翊就那樣呆愣在一片螢光花海之中,全然忘記了移開視線。
“誰讓你進來的。”雲黛又羞又惱,大聲嗤道。
葉璟翊別開眼,留下一句“我在外頭等你”,倉惶落跑。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正是自那日開始,雲黛纔對他真正生出了異樣的感情。
如果那晚她沒有去沐浴,如果她能趁早離開鬼谷,離開他身邊,如果她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可惜沒有如果。
可恨年少無知,纔會讓自己現在身處在悔恨之中。罷了,往事不堪回首,以後再不要動心動情,就可以免於傷害。
雲黛別開眼收斂了情緒,閉眸沉靜片刻,再次睜眼之時,星眸之中已是一片澄淨。
雲黛輕巧的穿過迴廊,一眼看見門口立了兩個人,她跳到最近的廊柱之後,掩去身形。
很快從裡面走出兩個小丫鬟,與門口那兩人一道離去。
機會就在眼前,雲黛毫不猶豫的閃到門邊,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了進去。門在背後關上,地上貼心的鋪了一層絨毯,走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個念雲軒實在太詭異了,這是環視屋內的擺設之後出現在雲黛腦中的第一個想法;第二個想法是,葉璟翊不愧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簡直富可敵國。
她目光所及之處,凡是能裝飾的地方都擺上了各種奇珍異寶,有東海的明珠,龍鳳玉杯,翡翠大鼎,金絲楠木貔貅,還有看不出年代的古劍……
他們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之中,實在太暴殄天物了。
雲黛雙目放光嚥了口唾沫,情不自禁的探手去摸面前那隻碩大的金絲楠木貔貅,其脖頸之上還戴了一串珊瑚玉項鍊,應該是有人隨手掛上去的。
燭火一閃,內室有人打簾而出,發出翠環叮鐺的聲響。雲黛手還未來得及縮回,那人就已經到了跟前。
“傾……”她偏頭欲喊傾華,卻發現此刻近在眼前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她最不想見的人——允王葉璟翊。
一室靜默,最後還是葉璟翊先開了口。
“雲黛,你到底何時才能戒了這偷盜的毛病?”他的語氣甚爲無奈,卻又夾雜著些難以察覺的竊喜。
雲黛摸了臉頰,發現絹帕還在,他是怎麼發現自己的。她立刻跳離他的身邊,重重咳了聲,清了清嗓子道:“我纔不是……”
她想說自己不是雲黛,但轉念一想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方纔還在另一個房間的人怎麼可能立刻出現在這裡?
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中了葉璟翊的圈套。她恨恨的扯下絹帕,面上卻不動聲色,依然保持著凌雲閣閣主的風範——落落大方,微笑自持。
她明媚溫婉的笑容讓葉璟翊恍惚了心神,多年不見,她已經變得這麼冷靜,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遇事就跳腳的小毛丫頭了,時間真的可以讓一個人成長。
可是在觸及她的目光之時,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疏離和淡漠。此刻,她對他竟連一點兒恨意都沒有了嗎?
“雲黛……”他靠近一步。
她退一步,與他保持著安全距離。葉璟翊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她卻依然淡定,嫣然一笑道:“王爺這話說的難聽,奴家不過是見這王府之中暴殄天物的現象太嚴重,想著幫王爺疏散疏散,好讓那些個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老弱病殘們吃上一口糧,蓋上一張薄被即可。奴家可是個劫富濟貧的女英雄呢。”
“若是王爺也想要揚名立萬讓百姓們知道,奴家儘可以幫您大肆宣揚一番。”
葉璟翊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雲黛卻越是笑的更加得意,繼續道:“哎喲,我差點忘記了,王爺向來行事低調,不稀罕這些虛名。”
“雲黛,你夠了。”
“王爺,您生氣了?彆氣啊,氣壞了身子奴家可擔待不起。”她隨手捏著手中的絹帕擦了擦額際的汗珠,表情嫵媚又欠扁。
他一眼注意到了雲黛手中的絹帕,心跳漏了一拍。“那是?”
他直勾勾的盯著,雲黛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口中所指的是什麼,此刻她才發現她竟然將當年葉璟翊爲她包紮傷口而用的手帕帶了出來。
葉璟翊面部一鬆,溫柔的像要融了一切。“原來你一直帶著它。”
雲黛揪了手帕揉成一團捏在手心。“這是我自己的,多年不見,沒想到你眼力退步了不少。”
“你騙不了我,我的那塊是用祈國有名的祈香紗製成,全大翎國不會超過十方,且只有皇室中人擁有。”他從雲黛手心將絹帕拿出來,“所以這塊肯定是我的。”
“這……”雲黛突然想到個很好的藉口,反駁道,“這是太子所贈。”葉景昭是太子,他有也不稀奇。
葉璟翊渾身一震,他很清楚她與葉景昭的關係,前不久探子從凌雲閣回來仔細描述了二人之間是如何的親密,那是他現在可遇不可求的奢望。思及此他的雙臂垂在腰側,一雙拳頭緊了又鬆,幾乎要將那方絹帕揉碎。
雲黛嘴上痛快了,心裡卻沒來由的悶,別開眼不去看他。
“離他遠一些。”
“什麼?”雲黛沒有聽明白,又問了一遍。
“太子身份特殊,勸你還是不要繼續打他的注意,離他遠一些,否則後果自負。”
這明顯的警告意味讓雲黛聽了很不舒坦,沉了眸想要辯駁幾句,葉璟翊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既然是太子贈你的東西,還給你。”
葉璟翊大手一揚,絹帕飄落到她眼前,她沒有伸手去接。雲黛眼睜睜的看著它直直落地,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傾華呢?我來接她回去。”
“原來雲閣主是來見傾華姑娘。”雲黛發現他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不必了,勞煩雲閣主白跑了一趟,傾華姑娘暫時會在王府中小住幾日,雲閣主請回吧。”
“你……不行,傾華必須跟我回去。”
“我想留的人,誰也帶不走。”從他眸中迸出的火焰讓她十分驚懼,他們實力懸殊,根本不是一個級別,在他面前她只有敗下陣來的份。她恨死了這種挫敗感。
雲黛渾渾噩噩,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在榻上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睡下。
而葉璟翊在她離去之後大發雷霆,念雲軒中一片狼藉。第二日前來收拾屋子的小廝和丫鬟被滿地的支離破碎震驚的不敢下地。
“這是遭了賊嗎?要不要報官府,竟有人敢到王府來作案。”
“有人看見王爺早上是從念雲軒出去的,說不定是王爺……”
“別說了,快乾活吧。”
……
而傾華卻連葉璟翊一面都沒有見到,她在允王府中住了幾日就被人完好如初的送了回去,自此再沒有被召見過。
鳳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談資,很快這場凌雲閣閣主親自制造出來的美人噱頭就被掩蓋了過去。尤其是男人們,一陣子的新鮮勁過去也就過去了。
說到底凌雲閣這些舞姬們都是清高自持的良家少女,看得碰不得。怎麼也比不得勾欄院中那些實實在在溫香軟玉在懷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