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老大夫的藥有問題, 還是寒煙本身勞累過度,寒煙這場病恰恰好好耗了五天才算好利索,老大夫那十副藥倒是一點也沒浪費。第六天, 解了禁令的寒煙一大早就從牀上爬起來, 甩開搭在身上的胳膊, 招呼著楚楚就要出門。
“月兒, 做什麼去?”接連五天早晚熬藥, 還要時刻看著寒煙不讓她偷溜,疲憊得沒能在寒煙起牀第一時間發覺的符思杬在寒煙房門被楚楚推開的那一瞬間還是醒了過來。
“呃……沒什麼,出去透透氣, ”已經夠輕手輕腳了,怎麼還是把他吵醒了?寒煙懊惱的搖頭, 再次淪爲符思杬的看護對象。
符思杬哪能不知道寒煙的小心思, 琢磨著寒煙的身體的確好得差不多, 可以適當出去活動活動,也就沒反對。從楚楚手裡把水盆接過來放好, 拿著毛巾細細爲寒煙擦拭著臉蛋和雙手,“一會兒吃過早飯,讓符貴趕車,我陪著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怎麼不攔著了?
“這一路你表現的還不明顯嗎,要不是爲了這件事你哪裡會累倒?”由忠犬轉化爲老媽子的符思杬不滿的絮絮叨叨, “又沒說不讓你去給岳父岳母大人上墳, 我也想跟你一起在兩位老人家墳前再行一次禮, 告訴他們從今往後我會一直守護著你, 不讓任何人再欺負了你去, 但是也不能爲了拜祭連身體也不顧了呀!我看你今天瞧著面色還成,讓符貴慢點趕車應該能走遠點, 不過也不能太遠了,今天先到萍蓬鎮住下,拜祭的事情明天再說……”
“行行行,沒問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還不成!拜託你少說兩句就行,聽得我頭疼——”這人什麼時候變成話癆了,開了閘門就關不上。
“……不是我想說,只要我一個沒留神,月兒你就出幺蛾子。你說那藥,喝著不是挺有效嗎,幹嘛還想偷偷倒掉,難道你想在牀上再躺兩天?……”
“停!”寒煙扶額,“楚楚,去叫符貴備車,咱們馬上出發!”
“等一下,先吃早飯!”把推門進來的楚楚又瞪了出去,符思杬一直沒停下來的雙手又轉戰寒煙的頭髮。可惜試了五天,他梳頭的本事還是不見漲,寒煙好好一頭烏髮愣是讓他弄成了茅草窩。
“行了,我自己來吧,”奮力搶救出自己的頭髮,寒煙三下兩下挽了個時下常見的婦人髻。見符思杬訕訕的收回手,寒煙還以爲他終於知難而退,自己可以清淨一下。沒想到越挫越勇這個詞在符思杬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只不過梳個頭的時間,符思杬就把早飯擺上了桌。這都還不算什麼,最讓寒煙無語的是當她擡起頭,一勺粥已經遞到了嘴邊。
既然不能梳頭,那麼餵食總成了吧?一手託著粥碗,一手拿勺,符思杬笑瞇瞇的等著寒煙張嘴。
寒煙見狀,只覺剛剛修養好的頭又痛了。爲了防止符思杬再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寒煙眼一閉心一橫,隨便吧!
早飯在符思杬心滿意足寒煙自暴自棄的‘其樂融融’中結束,一行人出發前往萍蓬鎮。不過五里地的路程,任憑符貴把馬當羊趕,到達萍蓬鎮時也還沒過晌午。由於杜家曾經的大宅在鎮子的東頭,兩天前特意來過一趟的符貴把馬車停到了萍蓬鎮西口的一家酒樓前。
“爲什麼停下來?”再往前走半里就是她的家了,寒煙撩開車簾遠眺,恨不得穿透重重房宇,一眼便看到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杜家大宅。
“回夫人,教主吩咐屬下提前包了這酒樓,待夫人休整一下再行前往看望老太爺和老夫人。”
“又是你!”連日被看管得跟個囚犯,寒煙忍無可忍,雙手勒住坐在對面的符思杬的脖子拼命搖晃,“你夠了吧!你不是承諾我指東你打東我指西你打西嗎,這才幾個月就原形畢露了是吧,是不是想翻個個,讓我對你言聽計從啊!”
“月兒,我只是爲了你的身體著想,咳,咳……”符思杬苦笑,月兒啊,你這般反常到底是因爲什麼,我這麼逼你你都不肯說嗎?
“不管,我最後讓一次步,下午,最遲下午我一定要去拜祭父親和母親!”還有外祖父……
“好,都聽你的。月兒,你先鬆手啊,鬆手!”摸著被勒出一圈紅印的脖子,符思杬心底計算著日期,假如快的話,午時祈月的消息就應該傳過來了,那麼答應寒煙下午前往杜家大宅到也未嘗不可。
寒煙和符思杬各懷心事,場面一下子冷清下來。兩個人低著頭默默走進酒樓,默默登上二樓,默默走入雅間。落座後,一個默默的望著窗外發呆,一個默默的盯著房頂發愣,把一旁服侍的楚楚差點笑岔了氣。
抿著嘴給這對連沉默都能珠聯璧合的夫婦斟上茶,楚楚告罪一聲說是催促廚房做午飯,飛快跑出雅間。剛出門就噗的淺笑出聲,然後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大到寒煙想無視掉都不可能。
“死丫頭!”捂住耳朵,寒煙低聲罵道:“主子生氣,她還敢笑,這都什麼人啊!”
“那也是你慣得,”同樣被楚楚的笑聲窘到的符思杬抓住機會,跟寒煙和好,“她從小就賣身幻月教爲奴,伺候了那麼多人也沒見過今天這樣,所以說跟你脫不了關係!”
“呸!明明是你們幻月教不會調|教下人,到怪到我頭上了!”
“什麼你們幻月教,是咱們幻月教!”藉著寒煙的口誤,符思杬明目張膽的湊到跟前,“都這麼久了,月兒你還想走——”
“我怎麼想走了?這哪跟哪啊?”
“還說不想走,不想走就應該把幻月教當家,哪有跟自己家劃得那麼清楚的,你明明就是想拋棄我!”得,罪名越來越嚴重。
“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我都……都……還怎麼走!”寒煙越說聲越小,“說到拋棄,還不知道將來是誰拋棄誰呢……”
“都怎麼樣?”符思杬自動忽略掉寒煙後半句的不安,眼睛亮晶晶的等著寒煙把那羞於出口的話說出來。信心這東西要慢慢培養,但是聽寒煙親口說出兩人的親密可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閉嘴!老實呆著,我還沒原諒你呢!”寒煙小臉漲的通紅,窘迫間突然發覺不對,怎麼繞來繞去話題繞到那方面去了,明明是她在抗議符思杬緊迫盯人的啊!
見寒煙沒被繞暈,算盤落空的符思杬一臉遺憾,“做都做了,說說又怎麼樣!”
“你再說一句,小心——小心我——”
“小心什麼?小心不讓我上牀?”符思杬涎著臉問:“真不讓我上牀,那月兒你孤枕難眠怎麼辦?還有你晚上手腳會發涼,沒有我暖牀睡不安穩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涼拌!
被符思杬前前後後這麼一鬧騰,寒煙一時真把查看父母和外祖父墳塋是否被動過的事情暫時放到了一邊,打打鬧鬧得直到日頭有些西沉,她才猛然驚覺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這怎麼可以!做好符思杬以天色已晚爲藉口把事情拖到第二天的準備,寒煙開口要求立刻出發去杜家大宅。出乎她的意料,這一次符思杬竟然連考慮都沒考慮,滿口答應,甚至比她還要著急似的,沒等寒煙說下一句就吩咐符貴備車,馬上出發。
疑惑歸疑惑,重要的是終於能回家了。寒煙壓下心中的疑慮,忐忑而又期待的坐著馬車一路向東,很快來到杜家大宅門前。
六年過去了,杜家大宅仍舊是寒煙離開時的樣子。殘垣敗壁,叢生的野草,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六年裡並沒有人來整理過這裡。
也好,至少這樣不會打擾亡者的安眠。寒煙蹲下|身,撫摸著被薰得焦黑的寫有‘杜宅’的匾額。
“月兒,進去看看吧,”符思杬打破沉默。
“嗯,”控制一下情緒,寒煙站起身,還沒進門就差點落淚,不知道再次見到父母的墳塋,自己又會是何番光景。
跨過倒塌的院門,繞過房屋的廢墟,穿過半人高的野草叢,寒煙領著符思杬等人來到位於杜家大宅後院的曾經的花園。花園的正中央聳立著一個巨大的土包,不,不能完全說是土包,因爲上面綠油油的長滿了手掌長的野草,野草中間幾朵細碎小花若隱若現。假如這土包再高些,幾乎會被人誤以爲是特意打造的風景。
但是寒煙卻沒有被這一抹風景吸引,此時她的雙眼已經模糊,看不清綠色,看不清花朵,她能看到的只有鮮豔的血紅,她能聽到的只有淒厲的哀號。
“爹!娘!”再也無法抑制的寒煙哭喊著撲倒在土包前,“女兒,女兒來看你們了!爹,娘!你們睜開眼看看,女兒還活著!女兒聽你們的話,女兒活下來了!”
……
一個時辰過去了,寒煙哭啞了嗓子,哭花了眼睛,但是她停不下來,她恨不得把這六年裡的委屈全部都哭出來,她哭訴著發現薛澈另娶時的天塌地陷,哭訴著自賣青樓的不甘不願,哭訴著飄湘樓內的明爭暗鬥,哭得身邊幾個大男人都紅了眼眶。
“月兒,別再哭了,哭壞了身子岳父岳母大人在九泉之下也會擔心的。”
“別攔——”剛想推開拿著帕子給她擦眼淚的符思杬,寒煙愣住了。由於符思杬的擦拭,淚眼模糊的寒煙眼前重現清明,某樣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