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竹趕到練武場邊緣時放慢了腳步, 一眼就看到擂臺正下方一羣人圍著一個黃衣女子打轉。走的越近他越覺得這個女子很是眼熟,直到對上寒煙疑惑的眼神才靈光一動,“抱琴寒煙!”
雖然明面上白展竹是私自逃家, 暗地裡他並沒有斷了和親人的聯繫, 所以在聽說白家大哥入侵各家各房的私庫只爲找把琴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心偷偷來了一把跟蹤。一路上看著白家大哥碰一下都怕碎了的護著琴, 白展竹都快不認識這個笑的癡傻的人是否是自家那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呆子。直到大哥獻寶似的把琴捧進了飄湘樓, 他才明白原來大哥近一段時間的失常不過是爲了搏紅顏一笑。
可是那個女人竟然敢不買大哥的帳, 不過三五句就把大哥給打發了,偏偏大哥不僅不生氣還樂得跟撿了寶貝似的。白展竹就不明白了,一個假清高假博學的青樓女子怎麼就能矇騙包括他大哥在內那麼多名流雅士, 一個個爭著搶著去給一個下賤女子捧場。
不是他睜眼說瞎話,從那女人隨身帶的那把琴就能看出她肚子裡就是一團草包。稍微懂點音律的人哪個不知瑤琴最佳的選材是桐木, 不說那女人的琴小的不像話根本沒法彈, 光是那紫檀木的琴胎就說明她是個徹徹底底的外行。紫檀木的, 她怎麼不拿去做傢俱!
從那之後白展竹就記住了京城有個徒有虛名的‘抱琴寒煙’,而今天沒一眼就把寒煙認出來也是因爲那把琴。今天寒煙爲了表演逼真把琴留在了客棧, 而在以往認識她的人的印象裡,抱琴寒煙,寒煙抱琴,寒煙與琴從來就沒有分離過,因此白展竹一開始就沒對上號。再者今天的寒煙楚楚可憐, 淚水漣漣, 哪裡有飄湘樓裡冷若冰霜寒氣襲人的影子!
認出寒煙後, 白展竹更是篤定這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樣的人竟然還敢跑到翔榮世家來攀親戚, 難道在京城騙完了達官貴人的錢又把主意打到了草莽英雄身上!那榮德仁再不濟也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白展竹就算再看不上他也不願他被寒煙這種人訛上, 於是故作輕佻散漫的開了口:“這不是京城飄湘樓赫赫有名的寒煙姑娘嗎?今兒怎麼有空到翔榮世家來做堂會了?”
寒煙自從那聲‘抱琴寒煙’就暗道不好,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樓裡的客人,按理說平時她接待的都是吟詩作畫的沒有武槍弄棒的呀。再看看來人,寒煙確定從未見過,難道又是一個跟符思杬一樣喜歡偷窺的?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的瞄了符思杬一眼,發現這人好像在尷尬。他尷尬什麼?順著符思杬的視線看去——他竟然在和那個踢她場子的男人擠眉弄眼!‘很好,今天這戲要是唱不下去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寒煙狠狠剜了一眼符思杬扭頭不再理他。
白展竹一口一個‘姑娘’一口一個‘堂會’,哪還有人會不知道寒煙之前是做什麼的,一刻前還充滿同情憐惜想把寒煙從符思杬的火坑裡的拉出來的衆人此時卻眼露鄙夷,甚至有的人還生出了破鍋配破蓋,破鞋配賴漢的想法。當然符思杬可不是什麼賴漢,不過這些正道人士手上佔不到便宜也只能在心裡意|淫一下。
寒煙就知道這個橫插一槓的人會壞事,之前準備的一切都被打亂了。面對衆人態度的轉變,寒煙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爲今之計只有繼續哭,不但要哭而且要哭的驚天動地哭到把所有人都頭暈腦漲,到時說不定還有轉機。
“嗚……嗚……”本來已經停住的淚水大雨滂沱般又灑了下來,開始時衆人還以爲她是心虛,可是眼見著越哭越兇連嗓子都沙啞了,到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一個勁的抽泣。再無情的男人都潛藏著憐香惜玉保護弱小的大男子心態,更何況這些向來以鋤強扶弱自居的名門正派,寒煙這一聲哀過一聲的讓不少人心又軟了下來。有人試探著說:“要不,先聽聽杜姑娘怎麼說?”
寒煙哭泣間心思早轉了好幾十圈,最後還是決定用柔弱來賭一把,此時見有人出來說話,她就知道至少賭贏了一半。張了張嘴,寒煙哭得撕裂的喉嚨只發出沙啞的“啊啊”聲,這下憐惜的人更多了,一杯水就遞了上來。
喝了一杯茶又穩了穩心神,寒煙低聲說道:“榮伯伯,各位長輩,煙兒真的不是故意不說的,可是我真的說不出口。既然那位公子一定要給煙兒難堪,煙兒也就不避諱了,這件事只是造化弄人,煙兒自認問心無愧。
剛纔煙兒說了謊,請各位長輩原諒。其實我不是從符先生那裡聽到夫婿另娶的消息的。當年奶孃病逝後,煙兒不死心一個人去了京城,沒想到正撞上公主懷孕天子大赦天下的皇榜,這個消息對煙兒來說根本就是晴天霹靂,當時已經身無分文的我受不了這個打擊病倒了,狠心的房東竟然趁此機會把煙兒賣進了青樓!
青樓這種地方煙兒怎麼會甘心留下,身體剛見好轉煙兒就想逃走。可是那種地方又怎麼是說走就走的,最後煙兒以死相逼才讓老鴇答應煙兒賣藝不賣身。雖然淪落風塵,但是煙兒這幾年潔身自好,不說出淤泥而不染也敢說是乾淨的進去幹淨的出來!”
一番話下來衆人連連嘆息,可憐寒煙一介弱女子剛剛緩過滅門之苦又痛失僅剩的親人,投靠未婚夫婿卻遭拋棄,連番打擊還不夠最後竟然又被惡人賣進青樓。“撐到今天不容易啊~”不知是誰的一句話道出衆人的心聲。
只有白展竹氣得鼻子差點歪了,果然不能小看這個女人,在京城她能憑著一張冰塊臉忽悠人,在這就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搏同情,剛想進一步戳穿寒煙的真面目,就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符思杬捂上了嘴。
“唔唔唔……”把手放開,我要那女人好看!
符思眼睛一瞪——你敢!那是我媳婦!
白展竹回瞪——你眼睛瞎了找那麼個東西!
符思杬——你眼睛才瞎了呢,再敢胡說八道我打的你狗嘴裡也能吐出象牙!
兩個人用眼神無聲的你攻我守,直到白展竹答應不再亂說話符思杬才把手鬆開,自己悄無聲息的隱到不受注意的角落。別看他下手收拾白展竹時麻流利索果斷乾脆,其實心裡也翻騰著呢。他可不是沒看見寒煙剜他的那眼,今兒這事一個處理不好最後吃不了兜著走的肯定是他。再加上剛纔寒煙的一番哭訴更是讓他心癢癢。一會兒淤泥一會兒不染的,這到底是染還是沒染啊!雖說他早就不介意寒煙是否完璧,可是萬一,萬一寒煙真的還是處子,那不是天上掉金元寶砸到他符思杬頭上了麼!
其實要是寒煙這次跟對著薛澈做戲時那般十句話裡有九句半都是假的,符思杬也不會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關鍵是這次寒煙哭的雖然都是假的,但是她敘述的經歷至少有一半都是真的,這就給了符思杬她‘潔身自好’的希望。
白展竹在一旁看符思杬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喜笑顏開,氣又上來了。這哪裡還像個教主的樣子,跟鬼怪異譚裡被狐貍精勾了心魂的癡傻書生一個樣!好,我不亂說話,我說大實話還不行!
“寒煙姑娘不是號稱琴技絕京都嗎,今兒怎麼不見你露一手?”
“榮伯伯……”寒煙委屈的拽拽榮德仁的衣角,“他,他明知道煙兒是迫不得已的,明知道煙兒拼命彈琴是爲了自保,爲什麼還要欺負煙兒?煙兒認都不認識他,他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對煙兒?”
是啊!這白展竹平時也不是個多事的人,爲什麼偏偏今天這麼失常?榮德仁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莫非他是衝著新秀擂臺來的!發邀請帖時榮德仁考慮到白展竹的武功絕對在自己兒子之上,爲了防止意外他以白展竹並非正道弟子爲名攔下了他的名帖。難道他是得知了此事借寒煙的由頭來刁難翔榮世家的?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榮德仁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白少俠,煙丫頭姓杜,老朽希望你能稱她一聲杜小姐。煙丫頭命已經夠苦的了,請你不要再落井下石,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別說老朽,在座的各位掌門都饒不了你!你們說是不,大師,真人?”榮德仁也知道白展竹武功不俗,想著能拉多少人下水就拉多少人,回頭想空岑方丈和鳴悔真人詢問。
這次他算問對人了,鳴悔真人一直聽著寒煙的哭訴,早就心酸加心疼恨不得把這個小孫女摟在懷裡安慰。這時見白展竹咄咄逼人也顧不得對榮毅仁的憎惡,接口回道:“不錯,杜小姐歷盡磨難仍能笑對世情,著實難能可貴,連貧道也自愧不如。白少俠不可一葉障目,曲解了杜小姐。”
衆人見鳴悔真人都站出來爲寒煙說話,自然從善如流紛紛指責起白展竹,情勢陡然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