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錦繡時,有人早已等待著。一見雅部南休到了,便要行禮。雅部南休眼疾手快將那人扶起,他對陳牧馳與漣藿道:“你們先忙,我有些事情去處理。”
出了錦繡沒多遠,雅部南休開口道:“何事?”
那個一身藍衣的侍衛跟在雅部南休身后拘謹道:“王爺讓屬下帶話,如今碣曦剛穩,需要陛下回去主持大局。另外在之前梁從回一事上查出了他們與金羅有所勾結,王爺認為這是出兵金羅的絕好時機。”
腦海中浮現起那個沉穩冷漠的皇兄,雅部南休的心情有些復雜,他們之間還能稱作兄弟嗎,他承認他不是一點都沒感覺,畢竟與斐源古同床而眠的時候,他并不討厭,可是那遠遠算不上愛,只是身體的本能罷了。
而陳牧馳,無聲的嘆息,其實如今他也不奢望什么了。只要這樣偶爾還能看到他,便滿足了。苦笑著搖頭,他雅部南休竟也如此容易滿足了。
京都的治安一直都很好,但近日卻發生了一宗命案。死的是王記貨運行的老板王忠財,不知他得罪了誰,被人一劍了結在自己家里。陳牧馳知道消息時正在店內記賬,有幾個官差突然闖進來問誰是陳牧馳,陳牧馳這才抬頭道我是。之后便被幾個官差帶到了衙門,去了才知曉原是王忠財死了。他有些愣愣的問:“怎么死了?”
幾個問話的官差面面相覷,不耐煩道:“是我在審,還是你在問我呢?”
陳牧馳目光呆滯的看著幾人搖頭,“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的。王老板對我還算不錯,在我為生計所迫時,只有他還愿意收留我給我一份工作。”
又談了許久,幾個官差沒問出什么有用的東西,看陳牧馳也不像在說假話,便讓他先行離開。
陳牧馳走出衙門,眸光一閃,心念急轉,不知為何腦中突然劃過雅部南休的面容。搖搖頭,他低嘆,是他多想了嗎。
回了錦繡,漣藿問這問那好一番詢問才算放過他。那天,一整日沒有見到雅部南休,倒是向他打聽雅部南休的人不在少數。而且全是女子,其中貌美者不在少數。
陳牧馳有時也會細想有關雅部南休的事,不得不承認無論是身份外貌還是智慧,雅部南休都屬其中佼佼者,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卻在他面前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明白雅部南休的感情,可是她卻無力回應。還有唐以青,他本是冷冰冰的一個人,卻在面對他的時候露出一絲溫柔和暖意,能遇到他們,是他的幸運。可是,注定,他只能辜負雅部南休一番真情,至于唐以青—他們或許終究無緣。
晚上店關門了,陳牧馳便向著自己家走去。天氣有些冷,他邊走著邊扯扯身上的衣衫往緊裹了裹。這個時辰街上還有零星幾個叫賣吃食玩物的人,他瞧一眼便繼續往家趕。錦繡所在的地方離他家有些距離,雅部南休和漣藿都勸他晚上住在錦繡后面的院子,可他卻執意不肯。
到那處偏僻之所有一段距離,其中還有一條暗黑的小巷子。陳牧馳趁著蒙蒙的月光看著前路,寂靜的夜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空空回蕩。眼看出了巷子便到家了,轉角處突然沖出兩個蒙面持刀的男人,陳牧馳一驚,本能的后退。
桀桀怪笑一聲,其中一個黑衣人道:“交出身上的銀兩,否則別怪兄弟不客氣。”
陳牧馳看一眼空無一人的巷子,穩定下心神后淡淡道:“我沒錢。”
“沒錢?耍老子玩是吧?”另一個蒙面人惡聲惡氣的斥道,“大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比劃了下脖子,眼神兇惡的看向陳牧馳。
陳牧馳不知這人是嚇他還是故意如此言語,他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比平時快些,卻也沒有恐懼到無法控制的地步。陳牧馳眼神冷冷對著兩人,一邊快速的掃視了眼身邊,眼神一閃,他瞥到身后不遠處有一根木棍似的東西。
那兩個蒙面人本以為陳牧馳被嚇傻不敢說話了,卻不想這一松懈就見那個看起來瘦弱不堪一擊的男人突然拔腿向后跑,他們緊追而去,一邊大吼道:“奶奶的,趕在老子跟前耍花招,不想活了是不是。”
陳牧馳回身抓起地上的木棍就向著追過來的兩人掄去,兩人一時不查,跑在前面的人便被那根木棍狠狠的砸上腦袋,那人一個趔趄,向后歪了幾步。他伸手一擦臉上溢下的溫熱,眼中兇光大盛。呸的一聲吐口痰,他抓緊手中的大刀,嘿嘿笑道:“你小子有種!不過惹了大爺的代價就看你付不付的起。”
說完,朝著旁邊呆站著的高大男人喝道:“給老子往死里揍。”
陳牧馳一邊后退,一邊揮舞中手中木棍,兩個男人兇狠的揮著刀朝他招呼,陳牧馳一樣干凈利落的撞回去,間或襲擊到兩人。但他畢竟不會武功,時間久了便有些后力不支,這一慢下來,肩上腿上便被狠狠砍了一刀。
悶哼一聲,跪倒在地。陳牧馳手緊握著木棍冷
冷的看著,仍是一言不發。
“還是個硬骨頭嘛,一會看你看硬不硬的起來。”說著,又在背上補了一刀,兩人也不急著讓陳牧馳死,你一腳我一腳狠狠的朝著陳牧馳的身體招呼。
血液慢慢滲出身體,陳牧馳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他只能感受到不斷踢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因為這痛,他遲遲沒有昏迷過去。他看著眼前的黑暗,鼻子里除了血腥味還有濃烈潮濕的泥土味。就這樣感覺著生命的氣息一點點流逝,他突然有些想笑,其實這樣也好,天下的人都知道唐以青死了,只有他自己不愿意承認。也許他早就明白的,只是裝瘋賣傻不想清醒。或許他死了,可以再見到他也說不定。
比較高大的蒙面人看著漸漸沒有動靜的陳牧馳,低聲道:“大哥,會不會死了?”
停下動作,那個被陳牧馳一棍子砸在腦袋上的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你我兄弟反正也不是這京都的人,明早一早離開,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
兩人搜了搜陳牧馳的身體,只發現幾兩碎銀子,道一聲晦氣便想要離開。正走了兩步,兩人卻不由的往后推。
從巷子外突然走進一人,夜色太暗,看不清他的容貌衣著,但那在月光下泛著寒光的劍刃卻映在兩人眼中,讓他們不由心生寒意。
“你是什么人,識相的趕快給我滾!”他狠話說完,卻不見對面人有何反應。他們一直退,不小心被身后陳牧馳橫在地上的身體絆倒。兩人起身又狠狠補上一腳才道,“你若再趕往前,就和這人一個下場。”
也許他的狠話起了作用,至少,他們成功的看到那個之前慢慢逼近的人影停下了身影。只是還不等他們慶幸,那人便如一頭怒獅,攜著萬鈞之勢疾若閃電般沖過來。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一劍劃過,兩人各斷一臂。
尖利的慘叫劃過天際,讓熟睡中的人不由驚醒。看一眼地上陳牧馳的慘狀,那握劍的手慢慢顫抖起來。他不敢再看不敢上前一步探那人呼吸,眼神如同死神般冰冷的投向那兩個已經嚇破膽的蒙面人。他一字一頓道:“敢傷他,我要你們生不如死。”
語落,一劍刺出,兩根手指落地。在一劍,兩人身前各落一直耳朵。
痛似要將兩人撕裂,他們再也堅持不下去,想要咬舌自盡,可惜那個死神般的男人沒有給他們機會,他走過去封住兩人穴道,先捏住一人下顎,手指伸進那人口中捏住那人的舌頭,狠狠用力,一聲無法言語的痛苦慘吼,那方才伸進此人口中的手指間便捏著一段血淋淋的斷舌。旁邊的一人早已嚇破了膽,身下屎尿橫流。然而他也未能逃過相同的厄運。
陳牧馳本已陷入深度昏迷,但那近在耳際的慘叫竟讓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夜太黑,視線也帶著些許模糊,他看到面前一男子持劍斬向兩人雙腿,鼻尖聞到的全是血腥味,他不敢出聲,只是靜靜的趴在地上。習慣了那黑暗,眼睛便可以看的更多更清晰些。他看到那之前對他下狠手的兩個男人被砍斷了四肢,耳朵,鼻子皆不翼而飛,他們初時還有力氣哼哼,如今卻只是出氣多進去少的發出模糊不清的咕嚕聲。
持劍的男子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兩個不成人形的男人,又分別給兩人送了些真氣,如此,一時半會他們便還死不了。末了,他的聲音恐怖幽森仿似來自九幽,“你們該死!”
陳牧馳又開始模糊的意識驀然一清,不知是何力量竟讓他慢慢抬起頭,他看著那襲高大森寒的背影仿似夢囈般喊道:“以青!”
那襲挺直散發著驚人寒氣的背影突然一震,他回頭看著陳牧馳,眼中突然掠過一絲喜色。
陳牧馳看著他,眼神漸漸暗淡下來。眼前人帶著一個銀質面具,他看不清他的容貌,這個人會是以青嗎?帶著這些來不及想明白的問題,他慢慢閉上眼,頭也垂了下去。
“牧馳!”撕心裂肺的低吼一聲,他奔到陳牧馳身邊將他的身體摟入懷里,一邊輸了些真氣過去。
他輕輕抱起陳牧馳的身體,向著那座熟悉的屋子的急急走去,卻又似放怕顛簸加重陳牧馳的傷勢,他又不得不刻意放緩了腳步。
到了院前,他用腳推開那扇老舊的門扉,走過院子,以同樣的方法踢開了陳牧馳屋子的門。將人輕柔的放在床上,他點起蠟燭,回頭看到陳牧馳身上已經被血浸透的白衣,眸中閃過一絲血色。
壓下心中不斷涌起的恐懼與怒氣,男子走過去脫下陳牧馳的衣衫,看著那襲瘦弱的身體上青紫交加的痕跡,手有些顫抖的撫上輕觸,眼中閃過無法隱藏的痛苦。從身上掏出傷藥,他將要輕輕散在陳牧馳肩上腿上還有背上的刀傷處,用繃帶綁好,又從一個瓶子里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塞入陳牧馳口中。
做完這一切,他拉過陳牧馳的手腕搭上兩指,感覺到脈象漸漸平穩,提在胸中的一口氣才算放下來。
伸手拂去沾濕在臉上的發絲,透過面具的眼神溫柔而痛苦。他低頭吻上那蒼白的唇,聲音嘶啞道:“對不起!”
第二日醒來時,陳牧馳一動因扯到身上的傷口,痛嘶一聲又躺下。隨即腦海中泛起昨夜的景象,皺眉想了許久,思緒最后定格在那一張銀色的面具上。他有些激動的強行起身,口中喊道:“以青。”
沒有人回應,屋子里沒有其他人的痕跡。陳牧馳呆坐在床上不多久,門外響起腳步聲,黯淡的眼眸瞬間又泛起希冀的光,只是當青山娘端著碗藥進來時,他仿似失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倒回床上。
青山娘一看陳牧馳醒來,急忙放下藥碗走到床邊道:“牧馳啊,你可算醒了。你這樣子可嚇壞大娘了。”
盯著屋頂許久,陳牧馳轉頭問青山娘,“這屋里有來其他人嗎?”
“一直都是我一個啊。”青山娘說完,似想到什么又道,“有一位公子說是你的朋友,留下些銀兩給讓我照顧你便離開了。”
“他長什么樣子?是不是之前和我一起去找您的那個人?”陳牧馳又要起身,被青山娘按住,“你好好休息,不要起來。那個人一直背對著我,我也不知道是誰。”
可是晚上那一抹聲音,除了唐以青還能有誰,陳牧馳不死心的問道:“大娘有沒有覺得他的聲音很熟悉?”
青山娘搖頭,“完全沒有什么印象。”
臉色更蒼白了些,陳牧馳只淡淡道:“多謝。”完了,不發一言,只閉著眼,靜靜躺著。
青山娘看他那副摸樣也有些傷感,他將藥端到陳牧馳眼前道:“先喝些藥,養好身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便不要多想了。”
陳牧馳嘲諷,或許真的是他癡心妄想,可是那個人若不是唐以青,還會是誰?
他整個身心都陷入夢魘般的現實,忽悲忽喜,雖然難以確定,但至少有一線希望,或許唐以青真的活著。
漣藿從早上等到下午都沒看到陳牧馳來,店里的客人又是絡繹不絕,她一個人忙的怨聲連連,可總不能不顧店里生意去找陳牧馳的麻煩。剛送走一位熟客,眼神所觸,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不覺念道:“主子,你看看幫我找的什么人啊。要是這樣三天兩頭的不來店里也不打聲招呼,你說這生意還怎么做啊。”說著,捶捶肩膀埋怨,“我一個人都忙死了,您看現在店里的人有多少啊。”
雅部南休視線在店內轉了一圈,人的確不少。可陳牧馳既然答應了來錦繡幫忙,便應該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難道出了什么事了?想到此,他也無心與漣藿多言,囑咐她先看著店里的事,便急急向著陳牧馳的住處趕去。
他曾經來過陳牧馳的住處,因而也算是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座破舊的院落。推開門,沒走幾步便見一位婦人走了出來,他沒開口,倒是那看到他的婦人怔了下才道:“公子是招牧馳嗎?”
點點頭,雅部南休道:“他在里面嗎?”
“在的。”
青山娘話一落,雅部南休便自發向著屋內走去。青山娘跟在后面哀嘆:“也不知他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受那么重的傷。”
雅部南休腳步一頓,只一停后不由大踏步跨進門檻。
屋子破舊,但還算干凈。陳牧馳的床在稍微靠里的地方,走進去,視線移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雅部南休眸光不由一暗。狹窄的小床上,陳牧馳臉色蒼白的的閉著眼躺著,他走到近前,屏住呼吸許久,直到看到他胸膛緩緩起伏,那一瞬間的驚恐才算放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似呢喃自語,又似是在詢問。
陳牧馳本就未熟睡,聽到聲音便睜開眼眸,他看著雅部南休金子咫尺的臉,許久笑道:“是你啊。”
有多久不曾見過陳牧馳笑了?雅部南休自己也不記得,只是呆愣了下,便回以笑容,“你得罪什么人了?”
“不過是一些鼠輩。”陳牧馳不在意的說完,又道,“這幾日可能不能去錦繡幫忙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虛弱,聽著讓人覺得心里堵堵的。
“讓我看看你的傷。”陳牧馳無力阻擋,便被雅部南休拉開被子。看著他身上纏繞的繃帶以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傷痕,雅部南休的臉沉得如同烏云密布的天空。
看著雅部南休的神色,陳牧馳拉過被子,勉強笑道:“過些日子便就沒事了。”
“到底是誰,我定要將他們碎尸萬段。”咬牙切齒的說完,卻見陳牧馳仿似魂游物外般,眼眸失了焦距。
“牧馳。”他忍不住喚道。
陳牧馳回身,淡淡道:“他已讓那兩人足夠的痛苦。”何止是痛苦,那夜的經歷真的是如同身處煉獄般的殘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