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地毯鋪地,考究的桌椅器具擺放,桌上的香爐里燃著熏香,讓整個屋子都泛著一股特殊的香味。屋內隔著一重紗幔,外間一女子纖手弄琴,雅致動人的曲調如同香爐里燃的香,繚繞整個屋子,讓人心情舒緩放松。
門外響起清淺的腳步聲,一個侍女進去細聲稟告:“尊主,少主回來了。”
睜開雙眼,男人冷淡道:“行了,下去吧。”侍女道聲是退下了。不多會兒,便見司暮雪一襲衷愛的絳紅繡大團牡丹暗紋的衣袍風塵仆仆的走進門。見了男人,司暮雪單膝跪地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男人瞧著司暮雪的面容,許久,道:“起來吧。”
司暮雪是婆娑阿修羅門的少主,這男人即被他成為父親—司寒御,同時也是婆娑阿修羅門的現任門主。說起來,司暮雪自小便是與母親住在一起的,他母親并不如和得父親寵愛,因而他自小便與父親有些生疏。若不是司寒御就他一個兒子,或許,他如今的境況不知會糟糕至何地。
看著男人臉上生疏的表情,司暮雪強笑,“父親最近可好?”
“正如你所見,一切安好。”
冷淡的話語讓司暮雪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來緩解他們父子間的僵持。
沉默了會兒,司暮雪咬牙道:“父親曾經說過,讓我來證明我有足夠的能力來擔當門中重任,即如此,我也求父親給我機會,讓我來證明自己。”
“證明?”男人挑眉,與司暮雪截然不同的一雙凌厲眼眸冷冷的,沒有父子多日不見的親昵,竟是些疏離漠然。
“我想要自由調動門內弟子的權利。父親是知道我與唐以青的關系的,唐家遭難我不愿袖手旁觀,但他卻并不愿白白借我的手幫他報仇。”司寒御嘴角帶著絲嘲諷的冷笑,靜靜待司暮雪繼續的話語,“荒蕪之淵與我們婆娑阿修羅一直鼎足而立,這次左荊愁私下里做主贈了唐以青一塊蝠霊玉,并且答應他可以使用荒蕪之淵埋在皇宮中的暗樁,這是個難得機會,只要找出他們的暗線,也許便可以重重打擊到他們的勢力。”
“所以說你太天真。”毫不留情的打破司暮稚嫩的想法,司寒御道,“你以為荒蕪之淵憑什么與我們婆娑阿修羅門相互牽制這么多年,你以為我不想一家獨大吞了荒蕪之淵?你可以得到荒蕪之淵的消息,你覺得荒蕪之淵是傻子?他們不曾放松過一絲對我們的監視,輕易出手,對我們并無好處。”
“難道平白放過這個好機會?”司暮雪臉色難看,語氣中已帶上了質問。
揮手一縷氣勁擊出,司暮雪的身子不由后退幾步才站住。臉色有些發白,司暮雪卻仍舊堅持,“父親若不是冒險,今日哪里來的婆娑阿修羅門?”
“我不想聽到任何忤逆我的話語。”高高在上的看著司暮雪,那雙眼眼角下垂,帶著冷冽的光。
深吸口氣,司暮雪道:“父親既然有意讓我插手門內事務,為何卻如此不信任兒子?如果總是如此畏首畏尾,我永遠無法長進。我知道父親心中不喜我,但我們終歸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在別人眼中我便是門內的少主,父親沒有否認我的身份,我總該做些對得起少主稱呼的事情來。”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去看看你母親吧。”沒有接司暮雪的話,司寒御隨意的繞開話題。
“父親,請您原諒我這次的任性。”說著,雙膝著地,臉上卻是好不動搖的堅定。
司寒御承認,他是有些不喜司暮雪,雖然只這么一個兒子,但是司暮雪的出生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何況他的母親還親手扼殺了他本來很是期待的孩兒。他沒有殺那個女人已是看在司暮雪的份上了。他原也想好好待他的,可是每每想到那個女人的臉,他便無法克制胸中怒氣。從小到大,他都不大關注司暮雪,只任他自生自滅,但是他的身份在那里擺著,手下一干人等并不敢苛待他們母子。
自小司暮雪便有些怕他,每次他說什么只要自己露出哪怕絲毫不悅他都不會再堅持。后來年紀增長,司暮雪倒是不如兒時那般怕他,與他卻也沒有絲毫親近。他厭惡這個孩子,卻也為他的一再示弱更加不喜。成年以后,司暮雪去江湖闖蕩,人們送了他“踏雪公子”名號,初時聽了,他也不過是不屑一笑,江湖浪蕩子罷了。他偶爾也去行走,卻總可以或多或少聽到一些關于司暮雪的事情,有人說他仁義,有人說他風流,卻獨獨不曾有人說他怯弱。他曾是從江湖中一步步走過來的,自然明白,江湖聚集的形形色色的人,徒有虛名的夜不是一個兩個,因而在心中,他一直將司暮雪歸為繡花枕頭一類。
然而,今天這個神色堅定,眸中沒有一絲遲疑的男子卻讓他突然有了些許興致。他惡劣的看著司暮雪,并不讓他起身。這一跪便是一下午,吃晚飯的時候,司寒御好興致的大發慈悲讓司暮雪一切用飯。
“父親可答應?”司暮雪仰起頭,看著身前高大的身影,神色不改
。
“吃過飯與我過過招,讓我看看你可否當得起此重任。”語氣依舊淡漠,話語卻讓司暮雪不由一喜。
晚飯的氣氛分外和諧,父子倆難得一切用飯,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有些驚詫,不過這些他們并不會表現在臉上。
飯后,司暮雪持劍與司寒御對峙。司暮雪知司寒御的武功深不可測,不敢有絲毫大意。司寒御空著雙手道:“你只管使出所學,不必有所顧忌。”
目光緊緊盯著司寒御,司暮雪率先發起進攻,腳下施展“踏雪”步,手上此處“尋梅”劍法,身影過處只余一行殘影,司寒御見了心中有些意外,倒是有些本事。他雖給司暮雪請了教授武功的師傅,卻并不過問他的武功進展,因而不知,他的兒子竟然如此年紀便有了不俗的武功。心中念頭一閃而過,手下卻是不慢。眼看著司暮雪的劍便要刺過來,司寒御食指中指兩指并攏輕易架住了帶著凜凜不可忽略的氣勢所帶來的一擊。
“還差得遠。”他突然笑言。
司暮雪一怔,隨即快速的抽出劍來開兩人間的距離。再次站穩,踏雪步再次運用,手上長劍快如閃電,攜帶著萬頃寒意。司寒御一副從容之態,無論他的劍勢如何猛烈,他也只是神色不變的輕易化解,一身衣袍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卻沒有絲毫傷損,甚至多余的一粒灰塵都不見沾上。在交手間兩人交手不過短短幾秒,你來我往已有幾十招。司寒御打得痛快,又故意拖延了會兒,一掌將司暮雪擊開。
收劍入鞘,司暮雪心中很是震撼。他不曾與司寒御交手,以往無論別人說司寒御如何如何厲害他雖有些信卻并無什么深刻體驗,此時真正交手才發現他的強大。
“看來你這些年的確沒有荒廢時日。”本是贊賞的話語,聽在司暮雪耳中卻有些諷刺。連司寒御的衣袍都沾不上,他怎么得意的起來。
似是看出了司暮雪的心思,司寒御難得好心安慰,“你不必妄自菲薄,若人人都能輕易擁有與我一樣的功夫,我還如何服眾?”
“以后我定當勤習武功。”點點頭,司暮雪也有些釋懷,他不是鉆牛角尖的人,只是初時心理上落差太大罷了。
其實這孩子除了與他生疏些,其他的倒也過得去。父子倆過去喝了會兒茶,期間司暮雪一直保持沉默,還是司寒御先開口:“這次我便信你,你盡管放手去做,天塌下來,為父撐著。”
手一抖,茶水便濺了出來。
“父親!”千言萬語,只剩一句稱呼。血緣是種很奇怪的東西,無論喜歡還是厭惡,你總是會不自覺的在意,因為在這世上,只有那個人對你而言是特別的。
心中有些感嘆,司寒御臉色柔和了些,那一句父親與以往不同,包涵了真誠在里面。明明是同樣的稱呼,可是此刻心臟卻該死的溫暖。
“好了,與我浪費了這么多時間,去看看你母親吧。”司寒御吩咐道。
“我明日一早便離開。”聽了司寒御的話,司暮雪頷首回道。
伸手拍拍司暮雪的肩膀,司寒御從懷里取出一塊刻著“御”字,長寬有三寸半左右的朱紅色令牌寄給司暮雪,“這快令牌可暫代我處置門內事務,當然也包括弟子調動。”
結果令牌仔細看了會兒,司暮雪將其收在懷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那雙桃花眼看著司寒御,泛著如水光澤,他彎腰行一大禮,“多謝父親!”
呆愣的看著那張燦爛的笑顏,司寒御暗道,原來他也有這樣一面。回過神,司寒御道:“咱們父子不必如此生疏。”
司暮雪心中肺誹腹,之前只是一句話不順他意便給他差點擊成內傷,他不小心可以嗎?
出了司寒御的住處,司暮雪一路行向一個偏僻的院子,踏進“碧月苑”映入眼中的眼簾的是一片栽植整齊的在月下搖曳的青竹,看著雅致怡心,卻也有種無法言說的靜寂。司暮雪常年在江湖中飄蕩,回來的時候鮮少,因而這半年來首次來到母親的的住處一時間有種游子歸家的喜悅。
碧月苑并不大,兒時他們母子一直住在這里,直到司暮雪滿了十六歲,司寒御才想著他好歹是自己的兒子,便安排了與碧月苑相隔不遠的一座院子給他。
“母親!”進屋看到一個婦人的背影,司暮雪禁不住開心喊道。
婦人轉過來,視線落到司暮雪身上時溫和的笑道:“回來了。”
心中澀澀的,無論母親曾經做過什么,她在自己面前始終是個慈祥的母親。
“去見過你父親沒有?”母親的的眼角帶著幾縷皺紋,笑起來的時候便尤為明顯。扶著母親在桌旁坐下,司暮雪雙膝跪在她腿邊答道:“見過了。我去求父親,派幾個人來伺候母親。”
輕輕摸著司暮雪的頭發,婦人搖頭,“以你父親的性子當年沒有將我除去已算是天大的恩德,母親已經沒有爭寵斗狠的氣力了,看著你安安穩穩的成長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
心愿。你父親是個無心的人,但你卻得真誠相待,是我們母子虧欠他的,你們是骨肉相連的血脈至親,不千萬不能因為我的緣故形同陌路。”
“孩兒明白。”乖乖的點頭,此刻的司暮雪哪還有闖蕩江湖時的風流不羈,如今的他完全如同一個不諧世音的世家公子,臉上滿是對母親的依賴。
婆娑阿修羅門是建在明毓北部的伽羅城之外的摩崖峰,其山勢險峻,平常人入不了峰頂。即便是江湖中人,除非武功絕頂,否則也是無法闖出摩崖峰一路布置的連環迷陣。司暮雪從摩崖峰內開鑿出的秘(洞中直接到了山腳下,將馬牽出來,洞門在他出來的時便自動閉合上與山體融為一體,看不出絲毫異樣。有少部分人知道婆娑阿修羅門位于摩崖峰頂,但卻鮮少有人知道,在摩崖峰底還有一條通道。
看了眼險峻蒼翠的山峰,司暮雪飛身上馬,絕塵而去。此次真是收獲頗豐!
從京都到摩崖峰大約有兩日的時間,他在路上不曾耽擱,回去時已過了整整四日。他著手安排婆娑阿修羅門的人,朝廷和江湖從來都是枝枝蔓蔓,勢力糾纏不清的,如同荒蕪之淵一樣,婆娑阿修羅門在宮內同樣有人。
在盈奉閣喝了盞茶的功夫,崔笑春帶了一人到他面前。見過禮后,崔笑春介紹道:“這位是聯絡宮內外勢力的鴉殘。”
司暮雪抬頭打量,那人垂著眸,衣衫素凈,卻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子。放下手中茶碗,司暮雪笑道:“你是何時入得門?”
“屬下是五歲那年被門派長大撿了回去的,三年前開始在京都作為宮內外聯絡的密線。門內對鴉殘之恩,鴉殘永生不忘。”
“我想讓你在宮內幫我查幾個人,你該知道除了我們婆娑阿修羅門還有荒蕪之淵的人混雜其內,讓他們小心行事,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鴉殘臉上是清一色的冷清,聽了司暮雪的話鎮重說一聲“是”也不多言一句。司暮雪滿意鴉殘的沉著冷靜,又說了有關七衣的特征以及其他事情,末了,鴉殘恭敬的行了一禮這才離開。
“笑春,你也去準備準備,我來時調了‘無間獄’與‘赤血獄’兩獄人馬,他們不日即到,你負責安排他們。”
司暮雪話一落,崔笑春臉色驟變。“無間獄與赤血獄的人都要來?”
“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來做,其他的不用管。”司暮雪不欲解釋,崔笑春只得閉嘴。
婆娑阿修羅門內一共有六獄,分別為摩河獄、輪回獄、鐵面獄、赤血獄、無間獄以及修羅獄。其中摩河獄主要負責門內守護,輪回獄專司網羅大陸上大大小小的消息,鐵面獄負責執刑,赤血獄與無間獄皆是專司殺伐,而最為恐怖是修羅獄,正如婆娑阿修羅的名字,修羅獄全是浴血殺戮的魔鬼,即便是婆娑阿修羅門內也都對修羅獄聞之色變。一下子調動專司殺伐的“赤血獄”與“無間獄”兩獄高手,崔笑春怎能不懼。看一眼神色平淡依舊帶著笑意的司暮雪,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怕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司暮雪再見唐以青時,唐以青的臉色并不好看,司暮雪奇怪便問出口,哪知唐以青臉色卻是更差。司暮雪更加好奇,“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沒事。”唐以青臉色不自然的問,“你回去情況如何?”
甚少看到唐以青這番模樣,壓下心底涌起的好奇心,司暮雪笑道:“我老子總算是大方了回,將可以暫代他處置門內事務的令牌給了我。”
“我們要抓緊時間查出荒蕪之淵的人,這條線可以幫我,對你亦是有利。”
兩人又仔細商議了下關于找出荒蕪之淵在皇宮中的暗樁后該采用的方法,一說完正事,唐以青便匆匆離開,司暮雪不解,卻也知問不出什么。
后來他派人在宮內仔細打探,等知道事情原由時胸中不由涌上一絲怒氣,為了大局為重,他只得暫且忍耐,那個膽敢對唐以青出手的人,他是不會放過的。
唐以青自從之前那次意外挨了板子,此后做事越發的精細小心。之后沒再出什么叉子,別也沒什么把柄落在看不順眼的人手上。他自己在宮中對皇帝說完一舉一動都放在心上,除了尋找七人中的其他幾人,他也充分的利用紫衣與青衣手下的人通過他們自己的渠道與其他人聯系,但不知為何,他們傳遞的消息便似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唐以青倒也毫不氣壘。荒蕪之淵,是自己貼上來的,他自然不會白白浪費這現成的機會不用,只是卻沒先到那些人卻需要他自己來尋找。當然,唐以青不會以為左荊愁真的絲毫不知情,但是為了脫離自己的嫌疑,左荊愁不會多幫他的。那個人還真是好算計,想借他的手報仇,卻又不肯出力。
唐以青找來青衣吩咐道:“青衣手下應該在各位皇子府上也都有人吧?”
“您有什么吩咐嗎?”青衣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身為一個密探的謹慎小心,但唐以青卻知道此人不能小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