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授課已經開始,陳牧馳拿著書本講了會兒,思緒便有些不著邊際。底下的小丫頭伸長了脖子喊他,“先生,先生”。一連幾聲,他都未回神。
底下的小孩子們吵吵嚷嚷的小聲議論起來,“你們說先生這是怎么了?”一個長得矮矮胖胖,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低聲問身邊的其他孩童。
“是不是累了?”先前喊陳牧馳的小丫頭疑惑道。
“也有可能是餓了。”
“那先生不是好可憐,餓肚子好難受的。”
陳牧馳只是在想前幾日的一些事。那日,他認識了生性豪爽的司暮雪,還碰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青衣大將。他從未料想過他們之間還會有交集,更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用那樣的方法擺脫一個男人。
神色變幻不定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嗡嗡聲響。只聽底下的孩童們爭論道:“先生肯定是餓了,不然才不會沒力氣說話。”
“你看先生那個樣子,說不定是病了。”
如此幼稚無鹽的對話,惹得陳牧馳苦笑不已。他敲敲桌子,上一秒還吵鬧的學堂瞬時安靜下來。底下十幾個孩子都瞪大了眼眸看著陳牧馳,倒讓他有些尷尬。看著那些天真的眼睛,陳牧馳無奈哄騙道:“先生昨夜未休息好,因而今日有些困頓,你們不必擔心,要好好聽課,知道嗎?”
“知道啦。”孩子們高聲喊道,聲音如同雛鳥,清脆好聽。
如此,一切又回歸了正軌。只是,投入了石子的湖水,即便平息了,卻并不代表,消失。
某一日,大雪紛飛,人們本也沒在意,卻不想,這一場雪,一下便是半個多月。屋檐、樹梢一片銀白。一大早開門,眼中所見一切,皆是純白無塵。那景,實在很美。可這美,卻帶著徹骨寒意。
大雪紛紛,人們大都躲在屋內享受溫暖。但路邊的乞兒,茅草屋被雪壓倒的可憐之人,卻受不住這寒意就此走至生命終結。陳牧馳身上加了些衣服卻依舊抵不住襲來的寒意,雪沒過了膝蓋,他艱難的蹣跚前行,臉上如這寒意沒了絲毫溫度。
短短十幾日間,這雪要了多少人的性命。雪停了,人們紛紛出來鏟雪掃路。初始挖出一具尸體,他們還會驚叫、恐懼。如今看到幾次后便也淡漠了。他看到那些被雪掩埋的身體保持著生前最后一絲姿態蜷縮著,僵硬而冰冷。他從未想過只是一場美麗的飄雪,便會造成如此局面。
長坪大陸多征戰,而戰爭最是耗時耗力耗財的一件事,因為戰爭多了許多流離失所的人,因而,一個國家的危難,卻與戰爭脫不了干系。如果沒有戰爭,人們或許便可休養生息,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
明毓國如今算得上平靜了,但是小的征戰卻還是不斷。唐以青這么多年一直在邊關駐守,直到近年都不曾有任何異動,他才暫且回到京都探望自己的家人。
因大雪封路,最近孩子們并不用來學堂。陳牧馳得空繞了京都大半圈,可惜,這一晌
下來,心情卻無端沉重了許多。如果當年他沒有遇到那位對他恩重如山的老者,或許,被凍死路邊的枯骨中又會多出一具。
走著走著便到了盈奉閣,天色還早,里面卻并無幾人。抖抖衣衫鞋子上沾染的碎雪,陳牧馳抬腳進了盈奉閣。早在他一出現在盈奉閣門口,里面的小二便瞧見了。見他進去,趕忙殷勤的沏了壺茶給陳牧馳倒上。
“我可沒多余的銀兩支付這茶錢哦。”端起茶水飲了一口,陳牧馳輕聲笑道。
“不妨事的,先生只管喝便是。我們老板吩咐過,只要您來便是給我們面子,不會收您茶錢的。”小二哥在旁邊陪著笑臉,卻讓陳牧馳想到之前的待遇來。心底嘆息,卻并未多說什么。
坐了一會兒,身體暖了些,他喝著熱茶,瞧著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原是想來這里聽書的,但這樣的天氣,恐怕那位說書先生也是不會來了。握著茶碗,他就那么一直盯著門外,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直到門口處突然出現了那一襲青衣。
兩人的視線在冰冷的空氣中相遇都是一怔,那日別后,這還是第一次見面。雖然陳牧馳那日只是因權宜之計才吻了唐以青的臉,但畢竟,一個大男人做那種事還是有些不自在。收回視線,他繼續盯著手中的杯子發呆。
唐以青也不曾想到竟然在這里會再次遇到陳牧馳,一大早他便聽到了手下回報雪災的情況,如此,才會在整個京都查看了一番后準備來此稍作休息。他的衣衫鞋子都被寒氣所浸繞,但他神色間卻無任何畏寒之意。
看了陳牧馳許久,唐以青徑自走到陳牧馳坐著的桌旁落座。陳牧馳抬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將軍這么好雅興,有閑心來茶樓飲茶意趣。”
“你來的,我卻來不得嗎?”唐以青伸手抓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接著又倒了一杯端在手中。
“今日倒不見你那位得力手下跟著了。”直到落座,云姚都未出現在唐以青身邊,倒是讓陳牧馳有些疑惑,那個人不是幾乎時刻都跟在唐以青身邊的嗎。
“這一場雪,是場突兀的災難。”語氣略微有些低沉,不像平日那般冷酷無情。陳牧馳聽他言語,并未插話。只聽唐以青又道,“今日一早,我在京城走了一圈,這雪不僅奪去了許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同時也封鎖了各地物資運輸的途徑。我已派云姚帶著我的湊請去呈給皇上。不久,應該會有官吏來處理此事。不過,即便我不多事,也是同樣的結果,只是會慢些罷了。”
原是如此。陳牧馳看著唐以青的臉發呆,這個人原來并不如外表所表現的那般無情。唐以青看著發呆的陳牧馳,低聲道:“發什么呆?”
“只是覺得你也是個好人。”陳牧馳順口答道。
“好人么?”喃喃低語著,唐以青搖頭,“我只是看著這雪心煩罷了。”
陳牧馳突然笑了,這人真是口是心非。
之前的小二這時走過來,點頭哈腰的問唐以青要吃些什么,喝
些什么。盈奉閣雖是茶樓,但卻并不比一般的酒樓少什么。只不過來這的人,大多是為了品茶。因為這盈奉閣的茶實在是難得的極品。
因為唐以青的緣故,陳牧馳終于品嘗到了盈奉閣的茶中極品,喝罷了,他只是淡淡道:“極品茶和下等茶,差的不過是味蕾的感覺,喝完了,也沒什么不同。”
一旁伺候的小二不滿道:“先生這話卻是錯了,喝茶那是修身養性,越是好茶,越是能讓人心曠神怡。”
“那是有錢人才能擁有的閑情逸致,如我這般的人,茶,不過是解渴。”說完,陳牧馳便又喝起先前那壺已經變溫的茶水。小二哥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唐以青見了,讓他到別處去伺候著,兩人身邊頓時又清凈下來。
“那日,你為何那般作為?”唐以青突然開口,卻讓陳牧馳的心驀然一緊。
“將軍意指為何?”陳牧馳假裝聽不懂。
唐以青扯扯唇,沒再繼續那個話題。他也不知為何會突然問出那個問題,更不知為何會在看到陳牧馳時,腳步挪向這邊。或許,這雙眼睛真的讓他平靜。想到此處,他抬眼看去,卻見陳牧馳垂著眼把玩桌上的杯盞,明顯心不在焉。
他們坐著許久,卻并未交談幾句。陳牧馳早生離意,他剛要開口,卻見云姚手拿紫黑色斗篷走了進來。云姚一眼瞥見與陳牧馳同坐的唐以青。他走到唐以青身后道:“將軍,皇上有事召見您。”
“因為雪災的事情?”唐以青挑眉。
“屬下不知,但可能與邊境戰事有關。”聽到此話,唐以青臉色一變,起身便向著門外沖去。云姚連忙寄過手中的斗篷,“外面天寒地凍,將軍還是當心身體些。”
接過紫黑色大氅,唐以青扔到陳牧馳懷里道:“穿上,這么冷的天也不多加些衣服。”語罷,便快步跨門而出。云姚呆了一下,便緊追著唐以青而去。
愣愣抓著懷中的大氅,陳牧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有人不顧自己冷暖,將衣衫留給自己。摸著厚實而精致的斗篷,心中頓時不知是何滋味。
走出茶樓,他的身體沒有因寒冷而顫栗。拉拉身上暖意融融的紫黑色斗篷,心間不覺劃過一絲暖流。
一路走去,到處仍可見銀白。但不知為何,心里卻已不單單是悲哀。即便是身處高位,卻依舊如此為國為民,或許,總有一天,這個國家會有陽光璀璨的日子。
快到家門時,眼角瞥見一條偏僻的巷子里倒著一個黑色的身影。陳牧馳腳一頓,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近了,他只看到被頭發凌亂掩蓋的男人氣息微弱的倒在地上,失了意識。
“喂,醒醒。”陳牧馳輕搖那人。
手指動了動,那人微微睜開眼睛,手向著腰間的匕首抓去,只是還沒夠到,眼前一黑,便再次失去意識。
陳牧馳不曾察覺到異樣,稍稍猶豫了下,便背起黑衣人,蹣跚的走向他的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