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侯聽老母親這么說,才想起為自己操勞家業(yè)的陳姨娘,便扭過頭去看她,只見她兩眼婆娑滿臉蒼白,果真是像操勞過度的樣子。
便憐惜的對她說道:“娘說得對,你辛苦了這么久,合該是休息一下了。”
聞言,本來還指望他的陳姨娘,眼淚更似短了線的珍珠一般,嘩啦啦的直往下掉。
定國侯只道她是感激之情,言于行表,夸贊了她幾句后便不再提及。
今夜一聚,有人歡喜有人悲愁。悲愁的是那可憐的陳姨娘與蘇云雪,歡喜的自是在窗頭賞月的蘇染夏。
這一天值得慶幸的太多,反倒叫人不能入睡,長夜漫漫,有窗外的皎皎月光,倒也顯得不是那么孤寂。
但若是有個人能陪自己共賞,那便是最好。
“為何還不睡。”
蘇染夏這個念頭剛一閃而過,便聽見,一把清朗卻刻意壓低的男聲響起。那聲音雖有意掩飾,卻依舊低沉如古琴般醇厚,另人沉迷醉之。
起初的驚慌過去,蘇染夏立即淡定下來,斷定這是那來無影去無蹤影的黑衣人,但她怎么左瞧右瞧都不見那人身影。
“在這里。”突然,從飛檐之上掉下一只果子,砸向正探著腦袋環(huán)視的蘇染夏。
蘇染夏敏捷的反手一個抓住,拿到眼前一看,是不知名的果子,只見通體殷紅如酒美人臉上的兩抹紅暈。
她抬起頭望去,便跌進一雙沉黑如夜幕的眸子中,那雙眼如含著萬千星辰,凝著百般言語,單是看著你便讓你深陷其中。
前幾次的會面來去匆匆,她還從未注意,這個弒人如麻卻會給她送冰的黑衣人,有雙這樣好看的眼睛!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上來。”
蘇染夏聞見一聲悶笑聲,頓時有些惱羞成怒,自己怎樣的絕色不曾見過,怎么會被一雙眼睛迷了理智!
可她望了望飛檐與自己的距離,仍杵在那里一動不動。她自幼習武,十八班武藝是樣樣精通,唯獨輕功一項讓她傷透了腦筋。
她是真不會……
“唰!”屋檐上的黑衣人一躍而下,腳尖落地,如落葉歸根不帶一絲聲響,足以見得對方內(nèi)力之深厚。
“哎,你這是作什么!”
蘇染夏一陣驚呼,黑衣人揪著她的后頸,如同領著一只黃毛小雞。腳尖借了幾個力,便飛躍而起,瞬間就達幾丈有余。
突如其來的高度讓蘇染夏寒毛豎起,臉色蒼白如紙,緊閉著眼睛睫毛微顫。
“蘇姑娘,你沒事吧?”黑衣人的再次出聲,才讓蘇染夏明白早已落地許久。腳下的地面有些不甚平坦,但總歸還是站得住腳。
蘇染夏顫巍巍的睜開了眼,就像剛破殼的小鳥,小心翼翼的瞇著眼睛打量世界。當看到自己站在屋檐上時,蘇染夏緩和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
“你,你憑什么將我?guī)У倪@么高!”蘇染夏抖動的嘴唇,維持良久的淡定面孔不再,一臉怒意的
看著眼前的黑衣人,活像是大鬧御書房的安寧公主。
但她是真的怕了。
黑衣人也是被這聲指責,弄得手足無措。他本意是想帶著蘇染夏在房檐上賞月,卻不想一番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你別生氣,這里不算很高?!蔽涔Ω邚?,面對敵人冷酷無情的黑衣人,這時反倒有些手忙腳亂,雙手在蘇染夏身邊晃來晃去,卻始終不敢觸碰對方。有些像剛知情愛,對戀人無可奈何的毛頭小子。
蘇染夏俱高,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卻也都盡量保護她不受傷害。所以,蘇染夏鮮少接觸這些高處的事物,連飄渺的輕功也十分排斥。今晚突然收到刺激,多年前恐怖的景象回放在眼前,當即不依不饒,對黑衣人是又踹又撓。
“你這個混蛋,快把我放下去,放下去!”別看蘇染夏平時一副淡雅恬靜的樣子,怒吼起來也是魔音繞耳。黑衣人知道自己做錯,便想抱著蘇染夏飛身下去,可蘇染夏仿若失去了理智,仍是他怎么勸說,也不肯停下垂打他的拳腳。
沒有法子,既然她俱高,讓她看不見地面便是。這么想著,黑衣人膝蓋輕觸蘇染夏的腿關節(jié),蘇染夏一個不設防,便讓他輕松撂倒在地。
蘇染夏心頭火氣本就旺盛,他這番做法就能讓她惱怒了,正準備轉(zhuǎn)過腦袋拿言語激他,便察覺黑衣人也躺了下來,接著一只大手便嵌著她的臉頰,正對著上方廣袤無垠的夜空。
“如果怕得話,只看著天空便就好了。”耳旁傳來溫厚的男聲,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那人似乎離得及近,鼻翼間的呼吸噴灑在她耳旁,炙熱的溫度讓這燥熱的夜晚都透著一絲微涼。
群青色的夜幕,點點星光閃爍其中,一輪殘月似掛不掛的吊在上面。天空之深廣,讓人感到渺小的同時,所有煩惱也一同丟在這無邊的天幕中,只是看著月光傾灑,一同與身邊人遙想千年的光景。
可是,景是美的,人卻不一定是對的。
蘇染夏扭過頭去看身邊的男子,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沒有看夜景,而是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望著自己。當自己回望他時,那雙點漆的雙目中閃過一絲驚慌,罷了又淡然的移開。
蘇染夏知道自己浴血一生,不出所料會伴著仇恨孤獨終老。她的心已經(jīng)被上輩子的事情填滿,再也分不開心去裝其他事物。
但她還是忍不住的想,她或許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刻,銀白的月光下,男人眼里撒著的星光。
“你那天為何血洗我府?!碧K染夏想問出這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但一瞥對方眼眸,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偷了我爹爹的藍釉鳳紋流彩花瓶沒還。”
那男子微微一愣,沒料想她會在這時提及此事,細細想了一番,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那天他帶著人馬,強行闖進定國侯府,本意是阻止云乾向定國侯提親。然外界都到蘇染夏迷情于云乾,兩人形影不離情投意合,他便做出最壞打算,遣人去偷定國侯的陽陵虎符,若蘇染夏真同意這
門親事,沒了虎符想來也會給云乾的詭計造成些影響。
不曾想,那搜查陽陵虎符的小子如此大意,竟打破定國侯的一只花瓶,那小子本不欲理睬卻發(fā)現(xiàn)碎片中的奧義,便將花瓶碎片一數(shù)帶回。
這些事黑衣人當然不會說,便隨口謅了一個理由說道:“那日我見定國侯的花瓶不錯,便順手撈了回去。可沒在手里把玩幾天,便摔成一堆爛泥,你爹爹若是真傾心于那只花瓶,我便尋個更好的送于他便是?!?
黑衣人覺得自己說的有理有據(jù),蘇染夏聽了卻鼓起了腮幫。
這好家伙,將爹爹的花瓶盜走打爛不說,還敢把罪行說得理直氣壯。這話要是叫旁人聽去,還以為是她們定國侯府胡攪蠻纏,為了只花瓶喋喋不休。
但對方既然答應再賠只更好的,豈有不要之說,大不了秋后再同他算賬。
“那好,三日之后,你定要將花瓶還來。”蘇染夏這話說得有些強人說難,藍釉鳳紋流彩花瓶乃不凡之物,想要找到與它同品的都難如登天,更何況是找到品階更高的。
三天著實太短了些。
她是想讓黑衣人知難而退,然后好好嘲諷他一番,直到解了心中怨氣再寬限時間也不遲。
可那黑衣人連眼睛也不眨,毫不猶豫的滿口答應,讓蘇染夏險些抽了口冷氣。
“你可想清楚,先掂量下自己斤兩在作承諾,省得到時尋不著寶物,那只陶瓷罐子來糊弄我?!?
黑衣人輕笑一聲,在這盛夏下的黑夜中宛若琴簫和鳴,他往身邊看去,只見蘇染夏望著天際的北斗星,眼神溫和無雜念,語氣卻尖酸的叫人咬牙切齒。
倒真是和幼時一個性子。
所謂夜相思,就是寧靜的夜晚最易滋生,人心別樣的情愫??扇裟侨司驮谧约河|手可及的地方,怎么那情愫反倒愈來愈濃。
“你以后別在給我送冰了,省的被人說閑話?!碧K染夏有些心痛的開口說道,那些冰塊固然涼爽珍貴,但她并沒有合理的來源說辭。若是要陳姨娘知道,指不定又會掀起什么樣的風波。
黑衣人躊躇半瞬,心念一轉(zhuǎn),便明白了對方的顧慮,便思忖一刻道:“我聽聞北方極寒之地有一偏方,能解心中燥熱,即使是盛夏時分也覺通體清涼,我為你尋來。”
蘇染夏驚訝的望著他,那藥方一聽便是貴重無比,何況北方戰(zhàn)事連連,這黑衣人竟輕松開口幫自己尋來。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為何會對自己這么好?
莫不是,也是為了爹爹手中龐大的軍權!
“無須勞煩,你只要三日后將花瓶送到就好?!毕氲饺绱?,不知怎地,心頭涌起一股煩悶之氣,話音語氣也變得冷漠疏離。
她究竟是在氣什么,不過是一來路不明的刀客,自己連他是人是鬼都不知,有何好置氣的!
黑衣人也被她這情緒的陡轉(zhuǎn),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正啟唇想要詢問,便看見西北方向紅光乍現(xiàn),裊煙滾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