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

對傭兵而言, 一般情況下，雇主的指令就是正義。

一邊排除路上的危險，奧布萊恩毫無熱情地抽空照顧那個正在慌張跑路的雇主。

先前——也就是, 他奉命安排那些突然涌入的精靈使的安頓工作期間, 這個國家的國王急急忙忙地暗中派人找到自己。

因為自己的正式身份是傭兵, 而他的雇主是國王, 所以奧布萊恩也只是猶豫了片刻, 就跟著傳使離開了崗位。

現在，應該說是前國王才對。

奧布萊恩不動聲息地斜睨了那個走走跌跌、一臉慌張的人。因為是在逃命的路上不敢張揚，這平常深居簡出的人甚至連座騎都不帶, 只敢沿著小道匆忙逃跑。

——這個人，在戰爭才剛爆發的時候, 為了一己安全, 他拋棄了自己的兒女和國家外逃。

然而, 盡管是落跑得匆匆，但準備的錢財倒是充足, 看樣子也應該不會是臨時起意。

——當然不會是臨時起意。

為了這次落跑能進行得安全而又不動聲息，這人甚至早就另外雇請了傭兵。

“你是受我雇傭，你應該保我周全！”

死死地抱住偷走出來的珠寶不撒手，不滿于對方看似態度散漫的這個人激動地沖著黑人傭兵叫囂。看著后者眼里丑態畢露。

奧布萊恩聞言，默默一個皺眉。

逃命期間的保鏢——這就是當初這個家伙雇傭奧布萊恩的理由。

當然, 作為一個人, 無論你是什么身份, 愛惜自己小命, 這不是一件什么難為情的事情。奧布萊恩就是相信這一點, 所以才會接受這份委托。

就在奧布萊恩思緒走神的片刻，那個人似乎已經自說自話了好一陣子。

“對我來說, 你只是我的一條狗！是狗的話，就老老實實地保護主人別廢話！”

明明是已經在潛逃的路上，這人依然帶著皇族特有的、讓人看著討厭的傲慢姿態。

“少看不起我！”那個人拔出了火器，槍口對準了一直面無表情的奧布萊恩。

瞄了那桿被拿得哆嗦個不停的火器，奧布萊恩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我建議你不要這樣做。”

“少廢話！”

他聞言又是無奈地一聲嘆息。

在放棄勸說的同時，他伸手拔出了一直別在腰間的火器。

對傭兵來說，一般情況下，雇主的指令就是正義。

——不過，自己的性命受到實質威脅時，除外。

**************

因為感應到自家小主人的心情似乎有點不太好，所以尤貝爾放棄和霸王軍一起北征，改為立刻回去霸王城。而現在，才剛歸來的她蹲在自家那個把自己蜷成一團的小主人跟前，抬手溫柔地揉了揉毛茸茸的棕色發頂。

“怎么了，十代？”

這問話的聲音放得很是輕柔，小心翼翼的感覺像是在呵護寶物。

感覺到壓在頭頂的力度，十代聞言抬眼，就著夜色看向自己面前的精靈，無精打采地拉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回來了，尤貝爾……”

“嗯，我回來了。”尤貝爾目光溫柔地看著十代，耐心十足地問道：“你沒事吧，十代？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我……”剛開頭的說話隨即就沒了聲音，十代緊了緊抱著雙膝的雙臂，努力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團，“尤貝爾，你現在可不可以帶我去北方？”

尤貝爾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是去鄰國戰場那邊嗎？”

沒有回答，棕發少年只是輕輕地把頭點了點。

“十代你很在意？”

“那當然！約翰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不在意？”

理所當然地回應，十代驀地一抬頭，沒想到視線對上的，是一雙眼神冰冷的異色瞳。

“那么，和霸王相比，哪一個更重要？”沒有避開對方的注視，尤貝爾只是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問出這話，“如果有一日你必須要從中取舍，那么，霸王和那個女生，十代你會選擇哪個？”

話音剛落，十代瞬間沒了聲音，只能緩緩垂下腦袋。

——他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然而，問題就是問題。

并不會因為我們片刻的選擇無視，問題就會自動消失不見。

總有一天，我們都必須要面對它們。

尤貝爾靜靜地盯著自家小主人一陣子，之后才默默收回視線。她沒再追問那個問題，只是淡淡地說道：“放心，我會帶你過去的。”

她站起身來，俯視對方的眼神隱約顯得哀漠。

“……只要是你希望。”

這一夜，在清朗得過分的月色下，少年拍打著一雙肉翼，往遠方飛去。

***************

鑒于先前已經有一次成功抵御霸王軍的經驗，因此有很多人都樂觀地認為：在眾多精靈使的加入后，鄰國能更為有效地抵抗霸王軍的侵略。

只可惜，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當時的霸王軍是在處在長期征戰未曾得以充足休息的狀態……而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霸王軍的一眾將士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可謂精神飽滿。

盡管飛行的速度很快，但十代還是不可避免地看到戰火蔓延的場景。

隨著霸王軍的蹄踏，戰火在這個曾經祥和的國家迅速彌漫。平民在驚慌地逃竄，慘叫和哭喊充斥四周，雙方精靈使的喊殺聲音此起彼落。隨著濃煙的上升，還有片片金星漂浮在空中，那是在決斗中落敗一方的力量和靈魂。

飛掠在空中，十代暗地里握緊了拳頭一個咬牙，強迫自己閉上雙眼。

雖然說決斗是一般精靈使會選擇的戰斗方式，但這一項所需要的時間比較長，因此在人多而又混亂的情況下，大家都會傾向選擇最直接、同時也是最暴力的方式。

——作為人類，如果連命都沒了，得到力量，那又如何？

憑著感覺，十代很快就找到在戰場中與精靈使進行決斗的霸王。

努力說服自己無視那個素不相識的精靈使在倒下時發出的慘叫，十代一臉鄭重地盯視那個身披猩紅的黑色身影，異常平靜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霸王，給我個理由。”

——既然有領地可以考慮，為什么還是揮軍征戰？

盡管這話是說得感覺沒頭沒尾，但十代相信，自己的殿下能明白這話的意思。

霸王循聲轉身望去，同時不急不緩地推開面甲。一雙金色不著聲息地睨了對方一眼，隨即又悄然撇開了視線。之后，他才淡淡說道：“我討厭那個國家里的一個人。”

“誰？”

霸王沒有回答。

“主持和談的大臣？”

沉默。

“鄰國的王子？”

依然是沉默。

“那……”十代頓了下，垂在腰間的拳頭緊了緊，默默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問出這個猜測：“是我認識的？”

霸王歪著頭似是一陣回想，之后輕輕點了點頭。

盡管這動作細微，但十代還是因此如墜冰窖。

——在鄰國里，真正算是和十代認識的，就只有一個人。

似乎是為了躲開霸王探問的視線，所以十代低下了頭，以發梢遮掩著自己的神色，然后又問了聲：“為什么？”

但對于這個問題，霸王已經回復到適時沉默的姿態。

見對方似乎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于是十代換了個問題：“是不是只要那個人不在了，你就會停止這場戰爭？”

這次霸王倒是爽快——“是。”

之后，從霸王的視角出發，可以清楚見到十代的雙肩頓然一震。

**************

好不容易才在自己負責的那片戰區清出空地，放下來縛著決斗盤的手，約翰娜抬起另一條手臂擦了擦臉上的汗，抓緊時間地努力緩過氣來。

這一場戰事來得是那么的突然，盡管是已經有所意料，但在準備方面還是讓她有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感覺。尤其是，自己的父王在這個時候竟然不見蹤影……不是說不擔心，但自己的直覺告訴她：被拋棄了……

無論是自己和杰西，還是這個國家，都被那個狠心的人拋棄了。

突然間聽到有腳步聲逐漸走近，約翰娜立刻收起內心那丁點失落，同時警惕地循聲望去。一看清來者，她又釋然似地輕輕松了口氣，之后才若無其事地那樣露出一個笑容。

“啊，十代你來啦。”

那話音帶著微笑，一如平常，她在茶座中等來對方時候的開場白。

“誒？”這聲招呼讓十代驀地一顫，如若蚊蠅地應了聲，“嗯……”

棕色的目光慌忙抬起，旋即又飛快地落下。

約翰歪頭打量了他一下，問：“怎么了？無精打采的，這可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哦。”

“約翰娜，我……”

說到這兒，十代就已經忍不住微垂著腦袋，暗暗咬住自己的下唇……只是，就算連帶緊握雙拳的疼痛，似乎還是沒能勝過那份要他把來意說完的痛苦。

可十代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吞吐在嘴邊的內容，竟然是由對方用云淡風輕的語氣幫忙接上——“呃嗯……你今天過來，是要殺我的對吧？”

所以難怪那話音剛落，十代就驚訝得頓時瞪圓了雙眼，連忙抬起頭來朝對方望去。

而這時候的約翰娜已經收起了剛才的笑容，一臉嚴肅。

霎時間，十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如鯁在咽。

“十代，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的……”

這邊，約翰娜繼續說著話，同時轉過身去不急不緩地與十代拉開距離。

“只是，這并不意味著，我會坐以待斃。”

這番話音聽起來越來越遠……在二人相距大概好幾個身位的時候，約翰娜終于轉過身來正對十代，只是這時候的她，手上還多了一個決斗盤。

“來決斗吧，就讓我們用堂堂正正的決斗來解決吧！”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

——同時，這也是為了我們的國民……

伴以決斗盤展開的聲響，她臉上的神色也隨即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