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下午茶?—)
記憶中, 這一句話,他是問在一個有著和煦陽光的午后——當時,似乎是看到自己會表現得雀躍, 他微皺著眉頭, 露出了罕見的疑惑不解。
自然地, 得到的答案當然是自己忙不迭的連連點頭。
(—今天的甜點是巧克力蛋糕。—)
聽見他給自己補充了這句, 自己不由得當場一愣。
因為說那話的時候, 他的語氣是不易察覺、卻絕對難得的輕柔,感覺像微風拂過的那般舒服……
不過,真正令自己怔愣的原因, 還是他望向自己時,那雙金色眼瞳的眼中所裝載的淡淡笑意, 以及嘴角上那個微細的弧度。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 為何對方的微笑, 還是會讓自己有種被陽光晃著了眼的暈眩感覺。
——難道是……因為太難得了么?
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個中因由,自己可以說是從沒有明白過來。
不過, 似乎是從那時候開始,自己就下定決心要守護這個難得的笑容。
(哪怕是墮入罪惡,我一點也不會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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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呀——”
門軸轉動的聲響即時讓孩子的思緒從神游中收回。
同時,隨著木門的打開,外頭微弱的燭光透入牢房, 只是在懸浮了滿室的圣光護封劍的光芒之下, 顯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通常魔法[圣光護封劍], 其效果:對方場上存在的怪獸全部變為表側表示;這張卡發動之后, 計算對方回合的三個回合內留在場上;只要這張卡在場上存在, 對方場上存在的怪獸不能攻擊宣言。
而決斗中的三個回合,就相當于三天的時間。
在沒有任何決斗卡在手的情況下, 孩子自然是只能乖乖地呆著牢房里保持緘默。
冷淡的目光順著透入牢房的光默默抬起,在落到站于門前的那個身影之上時,孩子的雙瞳不著聲息地驀然一闊。
盡管孩子很快就回歸之前的冷漠反應,但來者還是敏銳地捕捉得到了這絲細微的變化,哪怕那不過是稍瞬即逝的動靜。
先是默默關上身后的門,接著是不慌不忙地確認是真的沒人在外逗留或流連……做完了這些,來者才轉身望向被拷在墻邊的孩子,似是有些無奈地長嘆了聲,輕輕地開口:“果然是你呢……”
然而,對方依然只是冷冷地望著來者,沒有說話。
來者直直迎上這視線,篤定得平靜地又再說道:“你騙不了我的,十代,這你應該知道。”
說完這話,被拷著的那個孩子依然無動于衷地望著對方。
但顯然地,來者對此倒是毫不意外,只是同樣沉默地回視過去。
就這樣,牢房里出現了近一分鐘的冷場。
“好吧,我就知道……”
這句投降似的話驀然打破牢房的沉默。
隨著這話音的落下,先前偽裝的冷漠被取而代之,一個淡笑在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路過。然后,被拷著的那個孩子也嘆了口氣,近乎咕噥似的說出后一句。
——“果然是騙不了你啊,約翰娜。”
撅著嘴咕噥的模樣和語氣更是混入了孩子氣的挫敗和不甘,讓人不由得錯覺:這更像是惡作劇不成反而還被逮個正著的意味。
對此,來者沒有接話,只是聞言后又是無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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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卸下盔甲之后,那個曾經君臨天下的少年始終沒有睜開雙眼,像是對眾人不屑一顧。
“明明是看起來那么可愛的孩子,有著一雙那么漂亮的棕色眼睛,沒想到卻是一個強大而又邪惡的可怕存在。”
聽到路過的閑談,約翰娜當即瞪圓了雙眼。
(—每次出現在公眾面前,霸王都是全副武裝,所以一般都沒人能認出我們的。—)
那個有著一雙可愛的棕色眼睛的孩子,曾經帶著得意的笑容這樣說過。
她記得的。
因此,她現在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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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招呼過后,牢房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等了許久,看到對方始終是不愿意多說些什么的模樣,約翰娜在心底里暗暗一聲嘆息。
“我去跟大家說明你不是霸王吧……”很不適應少年此刻的安靜,她硬生生地打破這場沉默,“我的說話,在大家的心中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以“復活的圣女”這個身份所說的話。
——當初,眼見自己的領導者遲遲未歸隊,那些由杰西所領導的部隊自然就派人去搜索。結果讓他們意外的是,他們那位失蹤多時的公主竟然正守在王子的身旁。
更讓搜索人員看傻了眼的是,一條華麗的白色寶石巨龍盤踞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把這一對公主和王子包圍在自己的雙翼之下,像是在進行無聲的守護。
原本外界都認為,他們的公主在先前的戰爭中已經不幸戰死。沒想到這下子,不僅是公主回來了,而且公主還給大家帶回了“寶石之都”的傳說之龍[究極寶玉神-虹龍]。
眾人為此驚喜得禁不住高聲歡呼。在他們眼里,公主的復活是神跡,是上天的恩賜,是上天對他們這場革命的承認。他們的士氣也因此而大增,達至勢如破竹的地步。
“謝謝你,約翰娜,只是,我不需要。”
這句拒絕讓約翰娜即時頓住腳步。
她詫異地轉身回望,看到的剛好是十代輕輕搖頭的動作。
“眾人的憤怒,還是需要有人去平息——這一點你也應該很清楚的,不是么?”
說話很是平靜,一點也不像這個棕色雙眼的少年平日所應該有的風格。
聽到這樣的說辭,約翰娜瞬間急得脫口而出:“但你不是霸王!”所以……
話語沖到嘴巴,但一對上少年異常平靜的神色,被那個表情刺痛的少女發現,自己竟然難受得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所以,這一切都不應該由你去承擔!
所以她唯有低下頭來用力咬牙,試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倒是十代撇開視線,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輕描淡寫地接過少女未說完的話:“但我是霸王這些行為的理由之一。”
約翰娜聞言抬頭。“什么……意思?”她略帶遲疑地小心問道。
“吶,約翰娜,”那雙棕色的目光聚焦到少女那邊,“也許你已經知道的……關于[宇宙之暗]和[破滅之光]的傳說,對吧?”
約翰娜有些不解,謹慎地點點頭,“聽聞過一點。”
起碼她知道,先前控制杰西的邪惡力量就是[破滅之光]。
“傳說[破滅之光]要毀滅[宇宙之暗]所創造的這個世界,[宇宙之暗]就來阻止[光]……感覺是不是很帥呢?而霸王和我就是[宇宙之暗]的化身。”
放下向自己指了指的手,十代的笑容看上去是純粹的得意。
“不過,就是因為這個宿命,我們兩個自小就分開……”
稍稍斂起笑意,十代的表情看來有些失落。
“為了把我帶回,也為了構筑那個不需要我倆再去承受宿命的世界,霸王才會如此努力的。那么現在,應該輪到我了。”
像是想起些什么,他連忙抬起眼來補充道:“而且約翰娜,一切不是還有狂王在看著么?所以,不用勉強的。”
聽到后面補充的話,約翰娜默默捏緊雙拳,因為對方說的實情。
“嘛,反正,就算你們不答應我,我也不會說出霸王的下落的哦。”
那個少年輕輕巧巧地笑,內容卻是強硬得絕不妥協哪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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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收繳過來的卡組,狂王布隆遏制不住地笑。
“嘿嘿……那張卡到手了。”
這么說著,它以扇形展開那個卡組。一雙晶石般的墨綠眼睛一個掃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目標,迫不及待地抽出那張卡。
——速攻魔法,[超融合]。
可當它把卡拿到自己面前時,那張卡卻驀然間出現變化——卡的效果說明迅速隱去,同時原本清晰的卡圖也逐漸變淺,很快就完全消失不見。
“怎么變成空白卡了?!”
狂王見狀大驚失色,不過很快,它就冷靜下來。
——莫非和寄宿在怪獸卡中的怪獸精靈結契那樣……要得到這張魔法卡,首先要得到這張卡的承認?
這個認知讓它感覺有些棘手,但旋即它又笑出幾聲,不再介意這點小細節。
“等目前的事情搞定后,再用[邪心教典]喚醒這張卡好了。”
——只要那個人不在,以后什么事情都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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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里庫里……”
一個試探性的聲音打破密室的死寂。
在沒有這個沒有掌燈的密室中,那只彌散著柔光的棕色毛球精靈就是唯一的光源。它搖著自己那雙小小的白色羽翼,飄浮在那個少年面前,像是在跟對方說這話。
那只十星惡魔族精靈已經離開,但少年此時依然是渾身不能動彈。
“原來連你也要離開啊……”
沉默了半晌,那個一直沒有聲息的少年終于開口,冷冷淡淡的,讓人聽不出情緒。
這一句的話音響來孤零零的,很快又被滿室的寂靜淹沒。
球狀的精靈離開時,閃現的強光令這個昏暗的密室有片刻亮如白晝。夾雜著碎星的光芒照亮照亮著那雙澄凈的金色,那個毫無情緒反應的眼神猶如鏡面。
望著那一片逐漸消散的星塵,這名有著一雙金色眼瞳的少年始終沉默。
再度落入晦暗的房間顯得比先前更為安靜,仿若里頭沒有任何一絲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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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房的門即將關上之前,扶著門板的約翰娜禁不住回頭望去。
此時,那個孩子已經變回之前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態。只見他正扭頭望著那洞框著夜色的鐵窗,留給她的,只是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被幽藍色的月光拉得老長老長的。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這個曾被尊稱為[殿下]的少年,正自個兒安靜地在想著些什么。
(—嘛,反正,就算你們不答應我,我也不會說出霸王的下落的哦。—)
腦中回響起少年先前的話,驀然間,一陣傷感自她的心底悄然泛起。
——過了明天,這少年……還會有和大家再見的可能嗎?
幾不可聞地一個輕嘆,約翰娜黯然收回視線,離開牢房。
剛走出地牢,約翰娜抬頭便是當場一愣,因為她見到了奧布萊恩。
瞧見對方交抱著雙臂靠著墻上,那副恭候多時的模樣顯然是針對她——即時意識到這點的約翰娜迅速收起瞬間的意外,安靜地等待對方的開場白。
“里面的……果然是十代嗎?”
奧布萊恩一開口就已經沒有絲毫迂回。
——果然是問這個呢……
約翰娜聞言撇開視線搔了搔腦邊,看上去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盡管是沒有出言回答,但露出的那絲帶著些困擾感覺的苦笑,顯然是默認的象征。
——真是不出所料啊……
放下交抱在胸前的雙臂,奧布萊恩看上去也不大意外,只是無奈地重重嘆了口氣。
“這邊說話不方便,到別的地方再說吧。”
隨著戰火的熄滅,眾人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這么一來也感覺得時間流逝得飛快。
——似乎只是眨眼之間,第二天就來了。
對于這位邪惡的王,大家甚至不需要多少商議就一致認為:為了祭奠一直以來犧牲在他的(暴)(政)之下的生命,應該讓他死去。
而且越快越好。
教堂那肅穆的鐘聲遙遙響起。
此時此刻正是下午三點整。
和煦的陽光落在高懸在木架頂邊的閘刀上頭,閃著的白星明晃晃的,分外刺目。
被人從牢中帶出建筑物的陰影之際,那孩子若無其事地昂起頭,迎著干燥的風望了眼那片湛藍的天。冬日的陽光看著明媚,但一點也不強烈,照在身上暖呼呼的,感覺很舒服。
(真是個好天氣吶……)
在心里如是感嘆,聽著鐘聲的他垂下了視線,同時默默咧出一個感覺輕松的笑容。
一步步走上刑架,這個曾被稱為[殿下]的少年始終半垂著眼簾,看上去像是對臺下叫囂的群眾不屑一顧。
當走上平臺后,背對眾人的他終于睜開雙眼。棕色的目光投向同在平臺上充當見證的二人,棕色頭發的少年做了個口型。
——謝謝。
謝謝你們能成全我。
見到對方那個稍瞬即逝的微笑,綠發的公主瞬間紅了眼,上涌的哽咽被她硬生生地咬唇扣下。黑人傭兵也帶著不忍默默撇開視線。
但這時,少年已經背過身去,被推入刑架。
悠長的鐘聲還在飄蕩。
在霸王城某處的密室中。
恍惚中聽到鐘聲遙遙傳來,一直靠墻坐著的少年幾不可見地一個微顫。
之后,他嘗試活動一下身體,但身體依然是沉重得不聽使喚。知道時間還不對,他唯有乖乖地繼續躺著,一聲不吭。
鐘聲還在幽幽地持續。
在鐘聲裊繞的余音即將消散之際,如同心有靈犀那般同時想起了些什么,這兩名各處一地的少年輕輕地開口。
——“啊,是下午茶的時候了。”
高懸的閘刀拖著風聲驀然落下。
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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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where, long, long time ago
【很久很久之前】
In a cruel and evil kingdom
【在一個殘酷而又邪惡的王國里】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坐在某個小鎮的某處茶座中,一名旅人正小聲地唱著自己剛在這里學會的歌。
歌詞是由熱情好客的當地居民教給旅人自己的。聽居民們說,歌詞講述的,是一個在正史中不曾記載的傳說。
Who was coming into power?
【是誰人掌握著政權?】
Your highness who was fourteen-year-old
【時年十四歲的殿下哦】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人和精靈共存的世界里,有這么一個國家。
當初權傾天下的,是一名十四歲的殿下。
當時守在殿下身邊的,是一名和殿下面容相似的召侍。
殿下手握著傳說中的強力,卻依然掀起蔓延至全世界的戰火。召侍是他的心腹爪牙,幫助殿下排除萬難。
只是,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人民的力量難以估量。
飽受戰火摧殘的人民終于起來反抗。經過慘烈的戰斗之后,眾人最終還是把那名強大卻又邪惡的殿下送上斷頭臺。
然而私底下,關于這一對主仆的命運,其實是眾說紛紜。
有人傳說他倆已經在滅國之戰中一個死在戰場上一個死在斷頭臺上;也有傳說他倆因為有人暗中幫忙而免于死命;甚至有傳說因掌控著傳說中的強力,所以他們已經擁有了漫長的生命……
各有各的說法。
只不過,這已經不再重要。
隨著時光的流逝,那個神奇的世界開始逐漸步入沒落。
沒多久,隨著即將轟轟烈烈地持續三個世紀左右的獵巫行動的興起,這樣一個人和精靈共存的世界正式降下帷幕。然后,在工業革命的車輪之下,那樣的一個世界,從此成為傳說,蒙塵于歷史的底層之下,鮮為人知。
是的,人類的發展,令精靈世界的這一處大門關上了……統統,都失落于時光當中。
“天啊……”
就在自己回想歌詞的故事背景時,如是一個童音驀然而至,嚇得旅人連忙循聲望去,見到的正好是當初把歌詞教給自己的那位老師。
那是一名圍著圍裙的小女孩,她是這家茶座的老板的女兒。這時候的她一邊盯著旅人,一邊毫不掩飾地露出半是埋怨半是苦惱的扁嘴神色。
“我聽你明明已經唱了好幾次,怎么這一段你又唱竄詞了呢?”
聽出對方話中的無奈,旅人當即止住自己隨心的吟唱,無辜地看著小女孩坐到自己桌子的對面,乖乖地坐好等著對方指正。
期間,旅人偷偷往四周瞄了眼,見到茶座四周了無人影,難怪對方會有閑情去聽自己無心的哼唱。
“你現在可不是在唱殿下那一首呢,而是召侍的那一部分。”
似乎見到對方的態度不錯,所以小女孩也沒怎么抱怨。
“聽好了,那一段應該是這樣才對哦——”
她把正確的段落又唱了遍。
Somewhere, long, long time ago
【在很久以前的某個地方上】
In a cruel and evil kingdom
【在一個殘酷而又邪惡的王國里】
There was a child coming into power
【有一位掌權的孩子】
The evil highness,my dearest half
【那邪惡的殿下,我至愛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