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十分,南宮睿才領著御醫來到華清院,彼時,南宮騫已經出氣多入氣少,看起來奄奄一息。
御醫一眼看來過去,面色便微微一變,問道:“可曾先讓大公子舌下含著參片提氣?”
大夫立即恭敬回道:“壓在大公子的舌苔之下了!攖”
對于南宮騫的突發病癥,大夫即便是明白自己沒有誤診,但為了不讓南宮棣云的怒氣波及到他的身上,他自然先要讓他吊著口氣,免得死在他手上,還以為他醫術不精呢!
這是每個人的私心,身為救死扶傷的大夫原該有大慈大悲,救死扶傷之心,但是遇上這種特殊情況,他也不愿白白送了小命。
御醫點頭算是贊賞了大夫的行為,這才坐下,搭上南宮騫的手腕,臉色也慢慢的沉了下來。
“劉太醫,如何?”南宮棣云盯著劉太醫臉色的變化,焦急的問道。
劉太醫收回手的同時搖了搖頭,不答反問道:“靖王爺,令長公子這樣的癥狀是有多久了?”
“多久?”南宮棣云沉思了片刻道,“不過一個時辰!償”
“一個時辰?”這回是劉御醫驚訝的掃過南宮棣云的臉,隨即又落在南宮睿的臉上。
后者接觸到他的視線,說道:“正是因為大哥一個時辰之前發病,我才進宮請了皇上的旨意的!”
駐府黃大夫此時卻是偷偷的松了一口氣,暗暗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心道:幸好這位御醫大人是一位醫術高深的人,若是支支吾吾的猶豫遲疑的話,靖王爺的怒火說不定就要撒在他的身上了。
“這不可能啊!”劉御醫卻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似乎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診錯脈了,便又再次抬手,這一次不再是診脈,因為他對自己切脈的把握還是有的。
而是翻開了南宮騫的眼皮,在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色襯托之下,南宮騫的瞳仁灰敗而擴大,一看便是死癥。
若不是用參片吊著一口氣,早就沒有了生命跡象了。
收回手,劉御醫一臉惋惜的起身,對南宮棣云道:“令長公子乃是突發的驚厥之癥,按理一般不會是大公子這樣的年紀會出現的癥狀。但若是大公子平時不知節制,好女色,好酒色,便也有可能驚厥而亡!靖王爺,下官無能,確是無能為力!”
劉御醫的言辭與黃大夫所說幾乎一致,南宮棣云想要再懷疑,已是不可能。
長子是他最疼寵的孩子,雖然之前少不了柳氏的功勞,但他也是寵愛這個孩子,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他做的錯事,卻沒想到正是自己的縱容,反而害了兒子,不知節制的變本加厲,這讓他更覺心塞。
“劉御醫,就不能再想想辦法嗎?他還這么年輕,都沒有留下一子半女!”南宮棣云的虎目中噙著眼淚,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樣子。
南宮商看著心酸,也順著他的心意,對劉御醫抱拳請求道:“還請劉大人施以援手!”
劉御醫卻堅定的搖頭道:“靖王爺,不是下官不肯出手相救,而是大公子內在完全空虛,眼瞳放大,神識也早就不在了,便是強行用藥撐著,也不過就是能再拖幾個時辰而已,下官以為,這完全沒有必要!您應該讓他早走早安心才是!”
南宮棣云的眼睛一眨,虎目中的老淚終于流了下來。
南宮睿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多少的表情,走上前去安撫道:“父王,皇上派的是宮里最好的太醫,既然連劉御醫都這樣說了,想必便是藥石無罔了,您這樣的話,大哥上路也必然不安心的!”
“是啊!父王!是大哥沒有福氣在您膝下孝順!您節哀才是!”南宮商也上前安慰道。
“靖王爺,世子與商公子說的對,逝者已矣,來者可追,靖王爺身為我朝肱股之臣,自己的身子一定要當心啊!”劉御醫體諒的說道,“要不,下官開幾副靜心養神的湯藥給靖王爺服用吧!”
南宮棣云才要拒絕,南宮睿與南宮商便已經異口同聲的道:“那就有勞劉御醫了!”
聞言,南宮棣云左右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兒子,一手握住一人的手,哀聲道:“你們倆個是好的,父王以前雖然極少關心你們,但你們的性子反而叫人放心!你們大哥他……是為父過于寵溺而害了他啊!”
“父王,您別這么說,大哥是長子,您稍許多關心他一點,也是望子成龍心切!”南宮商說道,“至于二哥么,從小便聽話懂事,父王自然最是放心二哥了!至于孩兒么,打小便愚鈍些,總要比別人多一些努力,沒能在父王膝下撒歡,如今想來也是孩兒的不孝!”
“你其實是……”想要說幺兒是三個孩子中最善良的一個,但想到一個即將死亡,一個又在身邊,不能抬了一個再傷害兩個,此時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的南宮棣云終究沒有說出這句話,只轉移了話題,對黃大夫道,“既然劉太醫也治不了他了,便將參片取出,送他安心上路吧!”
黃大夫稍稍的猶豫了一下,便捏開南宮騫的牙關,將他舌下的參片取出。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南宮騫的臉便呈現了灰敗之色,雙眼忽然睜開瞪了幾瞪,喉嚨里咕嚕咕嚕的吞咽了幾下,終于是兩眼一陣翻白,咽了氣。
離得最近的黃大夫順手將他的眼皮合上,雙膝跪地,高聲哀呼道:“大公子一路走好!”
南宮棣云虎目中再度噙淚,哽咽著對南宮睿南宮商兩兄弟道:“睿兒去布置靈堂吧,商兒去報喪!為父再在這里陪你們的大哥最后一程!”
“是!”兩兄弟應聲退了出去。
走出華清院,沿著花園的青石路往前院方向而去的途中,南宮商問道:“二哥,你覺不覺得大哥今兒的死有些蹊蹺?”
“怎么蹊蹺了?”南宮睿面色凝重的問道。
南宮騫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在生前,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無嗔占據了影子,從而控制了他的身子。
但一旦死后,靈魂必然對生前之事有所回憶,一旦想到自己這么早死,與承受不住無嗔的玄術控制有關系的話,難保他不會化作厲鬼報復。
這也是他為何要苗采瀟回疏默軒的最大原因。
南宮商以為南宮睿沉重的臉色是同自己一樣在懷疑著南宮騫的死因,便道:“你看,大哥吃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才一會兒的功夫,便忽然驚厥了過去,然后一個時辰便去世了呢?怎么想都有些詭異吧!”
“的確是很不正常!”南宮睿斜眼看了他一眼道,“只是,大哥平日里對我恨之入骨,并不與我交流,我也不知道他平常究竟是什么樣的身體狀態。也說不定他其實早就身子不適了,卻在我們面前強裝也未可知。”
南宮商聞言,也看了他一眼,停頓了一下,感嘆了一聲道:“也是!大哥對我們兄弟二人,向來都不親近,更別說愿意將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示給我們知道了!其實,我們與大哥之間因為平常沒有多少交集,因此也不會太過在意他的死。只是父王他終究是最疼愛大哥的,柳姨娘是那樣走的,大哥又是這樣去的,父王的心里想必很難受吧!”
“正如劉太醫所說,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活著的人中還是要活下去的!父王那邊,我們盡可能的不要在這些日子中去煩他就是了!至于安撫方面么,你就拜托一下你母親吧!”南宮睿聽不出情緒變化的淡然說道。
南宮商的眼中閃過一道尷尬,駐足看著他解釋道:“二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南宮睿腳下不停的回應道,“再說了,父王是長輩,他也不用給兒子守孝,便是云姨、你母親多費心心神照顧他,安慰他也是應該的!”
姨娘二字沒有出口,也算是對南宮商的友愛了。
云氏雖然被皇上親封為靖王爺側妃,但畢竟也不過就是個側室。
靖王妃還健在,身為世子的南宮睿自然不能跟南宮商與南宮霏兄妹一樣改口稱為母親的。
南宮商尷尬的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跟緊了幾步追上南宮睿,談起了靖王妃:“二哥,母妃的身子還是不大好么?我回來之后,就沒有機會去拜見她!”
“身子不好也是好事,不用操心府中大小的事宜,也不用看到一些腌漬的東西,最是能夠靜心修身養性!”南宮睿平靜的道,不像是在提及自己的母親,而像是旁觀者在說旁人的事情一樣。
“也是!”南宮商附和了一聲,兄弟二人便再無其他言語了。
跨出二門的一瞬間,南宮睿的臉色忽然一變,腳下一頓,對南宮商說了一句:“三弟你先走!”
便留下一道尾音,轉身往回走。
“二哥?”南宮商喚了一聲,目注著南宮睿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神色微微一怔,追了幾步還是退了回來,并未再追上去:有些事情,裝聾作啞什么都不知道,才是生存的重要原則吧!
——
與此同時,守護在疏默軒外的秦堯正嚴陣以待的看著來人,不,是來鬼。
“你是誰?”來鬼正是南宮騫的鬼魂,形容相貌還是生前的狀態,只不過比因為縱與過度而形容憔悴的生前更多幾分生氣和戾氣,精神也十分的抖擻,對于阻擋在面前的秦堯,言辭咄咄的質問道。
“大公子當真是貴人多忘事,與秦某幾度***卻不認識秦某,秦某當真傷心至極。”秦堯吊兒郎當的說道。
神情間卻異常的戒備。
南宮騫是才入鬼道的生魂,按理他應該會像所有的生魂一般沒有自己的自主意識,茫然的流連在他的尸身周圍,然后等著耨頭馬面前來將他拘入地府去。
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不是一個初初成鬼的生魂所能擁有的戾氣和惡意。
而且,他還有極強的自主意識。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對?南宮睿是否也察覺到了呢?
不!他不應該擔心南宮睿有沒有察覺到,按照那人的深沉,他必定是料到南宮騫死后必有狀況,才讓他守在疏默軒外的。
至于一空的出現,說不定并不是南宮睿在意的。
“秦?”南宮騫明顯一愣,上下審視著秦堯,“你是秦可蘊?”
“切,那個下賤的女人魂魄早就灰飛煙滅了!”秦堯嗤笑道,“不過,也難為你死了還惦記她,她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那你是誰?本公子可不記得跟男人玩過!”南宮騫的臉上現出了不耐之色,隨即又冷哼道,“不過,不管你是誰,快些讓開,本公子要里面的那個靈魄!”
“大公子一如既往的囂張跋扈呢!”秦堯雙手環胸,擋在南宮騫的面前道,“不過,大公子不是笨人,應該知道,秦某守在這里的目的當然不是隨意任你指使的,總是有目的才會在此的!”
“哼!看來你是南宮睿養的狗腿子了!”南宮騫鄙夷的嗤笑一聲,目露兇光,“那就別怪本公子不客氣了!”
語罷,南宮騫也不等秦堯有所應答,便施展開了鬼術,攻向秦堯。
秦堯雖是有所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一邊迎戰一邊質問道:“你不是南宮騫,究竟是誰?”
“他的確不是南宮騫,不過曾是閻王座下的一個小嘍啰而已!”南宮睿的聲音響起,轉眼間便出現在了打斗的二鬼面前。
“哼哼!南宮睿,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過你應該也知道,我既然敢從閻王座下叛逃到人間轉世在南宮騫的身上,必然不會一無是處的!”南宮騫一邊應對秦堯一邊冷笑的對南宮睿道。
“你不就是仗著機靈,在閻王跟前服侍得周到體貼,又善于迷惑人心,取得了閻王的信任,并趁著閻王蟠桃盛宴回地府,因著喝多了酒而醉倒,偷偷的吃了太上老君贈與閻王的仙丹,才有此能耐的么?”南宮睿平靜的將南宮騫的來歷說了一遍,“至于柳氏,她的兒子在腹中便已經夭折了。你偷吃了閻王的仙丹,怕被閻王追查到蹤跡,便借機躲進了柳氏的腹中,取代了那個早夭的孩子!”
南宮騫聞言,臉色一變,但因為秦堯的攻擊十分凜冽,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南宮睿繼續道:“只是你沒想到的是,柳氏其實也不過是別人手里的一顆棋子,為了防止她的叛變,她的身上早就被人下了封鎖能力的毒,不巧的是,你在她腹中呆了三個月,通過臍帶之血,你也被那毒藥所傷,以致一出生便沒有了之前的記憶,只作為正常的人類在靖王府中生活了下來。”
“但你天生便會的迷惑人心的本事,還是讓你即便是身為庶出,也照樣獲得了我父王的寵愛,以致你更加迷失了本性,在靖王府中生活的如魚得水,也就懶得去想自己的身份,更不愿舍了這些榮華富貴了!只可惜……”
“的確,只可惜我貪念了這份榮華,一心想要將你取而代之,成為靖王府的掌權人,以致迷了心竅,居然聽信了文良那個混蛋的建議,請了術士進門,反而害了自己!”南宮騫不無痛心的道。
“但你也是要感謝無嗔的!”南宮睿雖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觀,但是視線一可都不曾離開二鬼纏斗的身影,“若不是無嗔誘了你出去,借機隱形在你的影子里,將你身體的精氣消耗了許多,你也不會在那具身體彌留之際,終于將前因后果都想起來!”
“哈哈哈!南宮睿啊南宮睿,你不愧是天下第一聰慧之人,陰陽兩界的事情,似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呢!”南宮騫聞言,不但不驚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若不是你將靈魄藏了起來,或許本座恢復了記憶之后,愿意與你交個朋友,與你一起統治這天下呢!”
“南宮騫,你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明明不過是閻王座下的小鬼,也敢自稱本座么?”秦堯聽不過去的冷嘲道。
“哼哼!本座看你才是自不量力,自以為有了百年修行的鬼力,便能如此囂張嗎?”南宮騫一陣冷笑,因為被南宮睿拆穿了身份,而大顯鬼威,鬼力在瞬間暴漲了幾倍,一張原本俊逸的臉也因為過于外放的鬼力而猙獰的萬分恐怖。
“秦堯,小心!”南宮睿提醒一聲的同時,也使出了玄門之術,手中符咒分上中下直擊南宮騫面門,心口和腰腹而去。
“桀桀!你們以為這樣就能制服本座么?”南宮騫囂張的怪笑道,因為鬼力的爆棚,動作輕便靈快的好似閃電,果然不愧是閻王座下最機靈敏銳的小鬼。
饒是南宮睿與秦堯的動作也十分的流暢,術法和鬼術更是人鬼之中的上乘,卻也一時拿不住他。
索性,南宮騫的機敏靈活有余,鬼力也不俗,但是要同時應對一人一鬼,總顯的有些力不從心,只能是守多過于攻。
一時之間,一人二鬼斗得天昏地暗,以南宮睿與秦堯聯手,雖然迫的南宮騫勉強招架,卻一時也拿不下他,當真是難分難解,激烈異常。
然而,此時的疏默軒后院門的一個陰暗的角落里,由小小護法,無嗔正蹲在地上畫符,他們的身旁還放著四個香爐,四柱香。
“師兄,這樣可以嗎?”小小時刻注意著周邊的動靜,不無擔憂的問道。
無嗔沉默了一下,手里的動作也頓了頓,隨即繼續動作道:“雖然有風險,但是今晚卻是唯一的機會了!”
小小因為無嗔沉重的嗓音,心里也跟著緊了緊道:“希望我們能夠一次成功!”
也希望靈魄進了采屏姐的體內之后,能夠忘記自己對她的背叛,她們依舊會是好姐妹。
“嗯!必須成功!不然我們在靖王府也待不下去了!”無嗔將八卦圖畫好,并將四個香爐按照東南西北的方位擺正,逐一插上香,一一點燃。
看著點燃的香煙在夜色中裊裊升起,再聽了聽疏默軒前面只有他們能夠聽得到的打斗之聲,再看一眼疏默軒書房的方向,他默默的心道:采屏,等著我來接你回去!
接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方鼎,并對小小輕聲道:“我這就開始作法,在此期間,我的神魂必然合一,不能心有旁騖!你護法的同時,若是感覺到有危險迫近,記得立即撤退離開,一步都不要回頭的趕緊離開靖王府,知道么?”
“不行,師兄,要走我們師兄妹便要一起走!”小小卻堅定的道,“采屏姐是小小的好姐姐,不只是師兄你想要救她,小小也想要救她,你就讓我出一份心力吧!”
“你已經為采屏做的夠多的了!”無嗔這一次的意志卻十分堅定的道,“你若不想師兄內心負累,這一次便好好的聽師兄的話!而且,若是我有個萬一,你也在靖王府出事,那我便是下了黃泉也要愧疚生生世世的!”
“可是……”
“小小,沒有可是!”無嗔一邊注意著香的燃燒情況一邊打斷她,神態認真的托付道,“而且,師兄還想要將采屏托付給你照顧,若是我們師兄妹都折損在靖王府了,那采屏就更加無望了!小小,你能理解師兄的心意嗎?”
“師兄!”小小眼圈一紅,聲音哽咽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無嗔卻堅定的看著她,再也沒有多余的話說。
師兄妹二人對視良久,終于還是小小退讓了一步,點頭承諾道:“知道了!小小會聽師兄的安排!”
“好!”無嗔啞聲點頭。
此時,四個香爐里的香煙都呈現了筆直上升的現象,無嗔眼眸一凝,一手端著小方鼎,一手抽出一張符咒,中食指夾著符咒,口中的咒語由緩變急,一字緊咬著一字,不留任何的空隙宣泄而出。
最后咒語念罷,無嗔將手中的符咒霍的一下按在了小方鼎中,口中再爆出一句收尾:“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