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軍的后隊突然發生騷動。還沒等顏良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名斥候飛奔而來,驚慌地對顏良說:“后方,敵襲!”
顏良眉頭一皺,登高去望,看到一大隊曹兵騎手已經楔入后隊,雙方的加速距離都不夠,只能展開了一場慘烈的混戰搏殺。不斷有曹軍和袁軍的士兵跌落馬下,殺聲四起。不過明顯袁軍的傷亡更多,因為他們不得不先調轉馬頭,才能與敵人廝殺,而且沒有馬弓手掩護——他們都留在隊列最前攻擊關羽。
徐晃的部隊不可能來得這么快,他也沒那么多騎兵。那么附近能發動這種規模攻擊的,只能是張遼!
“這個混蛋……他不怕我會殺了呂姬嗎?”顏良又驚又怒。
從剛才開始,張遼的騎隊就一直遙遙地綴在后面,虛張聲勢地跟隨著。顏良只道他們只是為了應付差事,沒有多做提防。他的想法很簡單,就算楊修是個騙子,張遼也絕不敢翻臉動手,除非他不再關心呂布女兒的生死。
可張遼居然真的翻臉了,而且還選在了這么一個時機。他利用袁軍背對自己發起進攻的時機,狠狠地給了顏良屁股一下。
可是顏良此時已經無法叫停進攻。袁軍的前鋒已經插入關羽的陣勢,霎時間就有數十名士兵被長矛挑翻,還有更多人被高大的馬頭硬生生撞倒在地,再被鐵蹄踐踏,慘呼連連。原本不算嚴整的陣線一下子被敲開一個大大的血色缺口。騎兵們爭先恐后地從這個缺口涌進去,迅速朝前方同伴的側翼補位,很快形成足夠的寬度,減少接敵方向。
關羽的步卒一下子被打懵了。弓手們平舉短弓,不管不顧地把箭射向缺口,即使誤傷也在所不惜;被長矛格擋的步卒們紛紛抓起短戟,朝著身陷陣中的袁軍前鋒瘋狂地擲去,以期能阻擋他們前進。一些老兵試圖抓起地上的大盾,發現它們居然被過于緊張的新兵踩在腳下。老兵們大聲推搡,新兵們只得驚恐地持刀撲上前去,反而讓陣形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只要顏良的騎兵源源不斷地沖入缺口,繼續擴大戰果,那么關羽的部隊很快就會被打得分崩離析。可是后續部隊已經被張遼的騎兵纏上了,無法脫身,反而造成了前后分離的狀況。
關羽部隊逐漸從混亂中回過神來,如夢初醒的各級指揮官開始組織反擊。數十名身披皮甲的戟士排好了長列,在屯長的喝令下,一齊高抬長戟,然后狠狠地啄下去。每次鑿擊都能擊穿幾匹馬或騎手的頭顱。滴著鮮血和腦漿的戟頭再度被抬起,戟士們大喝著上前三步,繼續對敵人進行打擊。對于這種人,失去速度的騎兵沒什么好法子對抗,戰馬的嘶鳴和騎手的呼救聲此起彼伏。
在他們的鼓舞下,其他士卒拔出環首刀,從兩翼聚攏過來,把缺口封閉,讓前鋒身陷陣中無法自拔。騎兵的優勢在于奔馳,當他們停下腳步陷入步卒的沼澤時,處境會變得十分悲慘。他們被迫從馬上跳下來,拔出短劍,背靠著坐騎跟敵人對砍。馬上馬下的優勢驟然逆轉,很快這些手握短刀的騎兵,就生生被長達七尺的步矛搠死。不時還有受驚的馬匹把騎士甩下,負痛狂奔,然后被幾支利箭釘住,跌倒在地動彈不得。
顏良眼見到前后都受到挫折,勃然大怒。拍馬往回沖了幾步,憤怒地大喝:“張遼!你……”話音未落,一支又狠又穩的箭射過來,正中顏良的左肩。遠處的張遼放下硬弓,面無表情。
顏良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發黑。他強忍疼痛舉起右臂,卻發現身邊連一個傳令兵都沒有了。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這蹄聲強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巨鼓之上,讓心臟為之一顫。
顏良猝然回首,猛見一團火焰燒到面前。當他看清那是一匹棗紅色的馬匹時,前胸已經被一把長矛刺入——而長矛的另外一端,正被關羽緊緊握著。他在張遼射箭的一瞬間,從混亂的前線沖到顏良身邊,那匹赤紅駿馬的速度,實在是嘆為觀止。
“玄德公正在河北行轅,你敢……”顏良一把攥住矛柄,拼命吐出幾個字來。關羽的眼神微變,手中的長矛卻絲毫不放松,一口氣貫穿了顏良的前胸,還狠毒地擰了幾擰。顏良在馬上不甘地搖晃了幾下,眼神迅速黯淡下來,整個人從馬上重重摔在了地上。
關羽翻身下馬,從尸體上抽出長矛,一股鮮血從創口激射而出,噴了他滿臉血污。關羽擦也不擦,俯身摘下顏良的頭盔,用矛尖高高挑起,一邊縱馬馳騁,一邊仰天大吼:
“顏良,授首!”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戰場,還在拼命抵抗的袁軍瞬間士氣崩潰,除了那些身陷重圍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紛紛選擇放棄抵抗,朝著大營的方向逃去。他們很快絕望地發現,必歸之路上,正橫亙著徐晃的軍團……
遠處張遼看到關羽高舉著大矛在戰場上來回馳騁吶喊,放下手中的硬弓,喟嘆道:“想不到,云長他真的動手了。”他身旁的楊修一臉輕松地問道:“文遠你把這么大一份功勞讓給關將軍,心中不覺得可惜么?”
張遼搖搖頭:“云長自從來到曹營,沒有一日不在苦悶中度過。我明白他的心意。他斬殺顏良,不是與玄德公決裂,而是給曹公一個離開的理由。”
“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別人眼里,可未必是這么回事。剛才顏良那一聲‘玄德公在河北’,聽在耳里的人可不少呢。”楊修露出嘲諷的神情。
張遼長長嘆息一聲,伸手摩挲了一下坐騎的耳朵,不再說什么。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猶豫地問道:“顏良一死,沮授必會知曉。我這么做,真的能保呂姬無恙?”
楊修看他的眼里滿滿的都是擔憂,寬慰道:“這一場仗意義重大,曹公一定會把功勞歸于關羽一身,大肆宣揚,所以沮授怪罪不到將軍頭上;再者說,失去顏良的冀州派風雨飄搖,只會更加倚重于你,呂姬反而更加安全。”他身子微傾,聲音也放低:“我向將軍保證,會有人去把呂姬救出來,絕無差錯。”
聽完楊修這一番分析,張遼怔怔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開口:“這一切,早就在你的算計中吧?”
“嗯?”
“從一開始,你以言語挑撥我們三個,就沒打算放顏良離去。你想借他的死,逼我和云長上你們的賊船,對吧?”
“文遠,你何必想那么多。”楊修打斷他的話,“做一個簡單的武人,在這亂世里也是種幸福。”張遼卻堅持道:“只怕想得太過簡單,死得更早——既然你拉我上這船,就該把一切說清楚!”他劍眉斗立,臉拉得更長了,一副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憤懣神情。
楊修無奈地把骰子收進袖子里,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梳理著坐騎的鬃毛:“我不妨告訴你,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郭祭酒安排的。”
張遼一驚,隨即醒悟過來:“那份天子制書,只是郭祭酒設下的餌嘍?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漢室參與,對不對?”
楊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郭祭酒是這么打算的,不過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他虛張聲勢,我順水推舟,不是什么事都要遂他的愿。”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張遼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楊修見他有些迷惑,道:“如今顏良之死這一份大禮,恐怕是要禮分三家。”
張遼轉過頭,向戰場上望去。此時廝殺已經逐漸平息,四千精卒合圍七百如喪家之犬的騎兵,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隨著最后一個試圖抵抗的袁軍騎手被亂刀砍殺,喊殺聲消失了。黃河之水嘩嘩地奔流著,人與馬匹的鮮血將綠油油的河畔草地染成暗紅顏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曹軍士兵們在戰場上逐一搜撿,翻動尸體,若有還喘息的,就一刀搠死。在更遠處的高丘上,關羽把大矛支在地上,顏良的頭顱高高懸起,他下馬背靠坐騎,似是疲憊之極,目視前方,默不做聲。夕陽映襯之下,他頎長的身影宛若戰神。只是臉上沾滿血污,無法分辨此時他的表情為何。
張遼回過頭來,似乎已經有了答案:“曹軍首勝,這是送給曹公的大禮。”
“不錯,你繼續。”
“顏良一死,玄德公必被袁紹所殺。屆時云長只能待在曹營,卻絕不會誠心投向曹公。他若想繼續效忠漢室,也只剩下一個選擇。我和云長,就是送給漢室的大禮。”
楊修贊許地說道:“文遠你能想到這一層,卻也不錯。那這三呢?”
張遼思忖片刻,沮喪地搖搖頭:“這第三禮我猜不到。”
楊修微微一笑,抬起手,向著即將沒入地平線的落日,如同要把那日頭抬起來。
“這第三禮,乃是助那一條潛龍騰淵、旭日復升。”
這個時候,鐺鐺鐺鐺的鑼聲在戰場四周響起,諸部開始聚攏隊形,鳴金收兵。官渡的第一戰,就在這如喪樂般的金鳴聲中結束了。
第三章繡衣使者的日常
“持劍要穩,突刺要發力于腰。”
史阿舉起短劍,口中教訓道。眼前的少年點點頭,再一次揚劍朝他刺來。這一刺迅捷無比,已隱然有了幾成火候。史阿游刃有余地格擋著,還不時提點兩句。每一次提點,都讓少年的劍勢變得更加兇猛。他的悟性和根骨,讓史阿心中頗為驚訝。
史阿覺得有些奇妙。他和徐他原本受雇于蜚先生,和其他十幾名刺客潛入曹魏各城,伺機擾亂。現在卻被指名要來教這個曾被自己挾持過的小孩子劍術。這少年看來身份不低,連公則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對于這個叫“魏文”的少年,史阿還是挺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