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習慣了這裡的一草一木, 再不做美夢或噩夢,該吃吃、該喝喝,做他的人(別嫌我封建保守, 是他的人了呀 ――!)。我都習慣到日子就該按部就班得過去, 眨眨眼, 光緒二十四年該發生的戊戌變法, 快提上日程了。
可不麼, 轉眼就是「明年」了。
從甲午戰敗,到名不副實的「公車上書」,再到1897年的年根兒, 一直比較消停。人們像常說的‘一戰’後那種盲目樂觀的理想主義,以爲漸漸能吞下戰敗的苦果, 再上下一心、共破舊習, 開創新興美好的時代。
光緒、翁同龢, 積極奔走的文廷式,說不清道不明的康梁二人, 還有力主維新的有志之士們,可能都這麼覺得。
太后最近比較低調。她的兩大王牌:李鴻章和孫毓汶都被撤掉了,補進軍機大臣的缺是李鴻藻和翁同龢。她也沒了得力助手。在甲午戰敗一事上,輿論的矛頭也明確地指向她的驕奢淫逸。所以慈禧基本都寶貝似的霸著頤和園不挪窩,連過年也不回宮。
跟隨又恢復成爲瑾妃、珍妃的女眷們提前去請安時, 看見桂公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兒得在那裡哭訴, 說她如何爲兒女操碎了心。
慈禧跟著勸了兩句, 不耐煩了, 冷哼一聲。那桂公夫人立馬不敢吭氣。
“你這哭哭啼啼大半天的, 到底怎麼些事兒啊。”慈禧用尾指挑了點鼻咽。皇后靜芬幫著添煙,說:“三妞又跟姑爺拌了嘴, 這會兒回孃家鬧呢。”
慈禧沒好氣道:“打從成親就沒停過,這回又爲了什麼呀?”
桂公夫人瘋瘋癲癲開罵:
“這回!這回那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兒了,敢、敢給我閨女氣受!罵咱們芳嘉園兒拆散有情人,非得給人家指婚!是他愛家瞧不上我們芳嘉園怎麼的!以爲咱們家稀罕他是怎麼的!”
這話越聽越不是滋味。因爲芳嘉園的女婿還有一位,也是愛家人,不巧,也成天晾著她家的閨女。可惜,她逮不著天子女婿的把柄,藉著把氣兒都撒給載澍貝勒。有人想起來是誰了麼。
寧格格的良人。
當年由葉赫那拉家拆散的一對璧人,男的配給三妞,女的許給小爺,戀人成了‘一家人’。最是歹毒的一招。擡頭不見低頭見,相對無言。傷天害理傷風敗俗傷rp的無恥行徑。
桂公夫人在哪裡哭天搶地:“太后做主呀。臣妾實在心疼孩子受委屈,就上門兒找孚王福晉討個公道,哪知道她非但不管,還、還拐著彎兒得把臣妾給罵了!說什麼當父母的不必從旁插手,越有旁人,他們感情越生分。太后……太后您聽聽,您聽聽!”
“我聽著呢哎唷聽著呢。”慈禧不耐煩地揮揮手,問,“載澍這小崽子又唸叨了什麼?”桂公夫人就添油加醋,說得慈禧滿臉殺氣騰騰。這些話都戳她葉赫那拉氏女的心窩子,她就算是爲芳嘉園的臉面,也必須拿出威嚴來。
大喝一聲“來呀!把那小子給我逮起來,關宗人府查辦!”,又是請出宗正(族長),又是喊來所有王爺評論罪過。更要以「大逆不道」的罪行處死載澍。
誰看出這是‘一家人’來了?
因爲載澍是九王爺的後裔,其他王爺拼命求情,慈禧才鬆口說“褫職奪府”、“杖責一百”,永遠把他發往宗人府圈禁。聽說杖責麼本來是過過場子、做做臉面,桂公夫人非要監視,非得實打實地打。打完後貝勒爺的褲子上是血肉粘連、模糊不堪……唉,越說越辛酸。
悲劇沒完。說,寧格格小產了,是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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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嘉園算徹底出名了,能打架,不是假打而是真打,不是小打而是大打,把姑爺家打得落花流水。結果呢,讓她們家女孩兒守活寡去吧。宮外那個還能領回家,宮裡這個,‘幹’著你牙疼。
說到底,都不好過。
可這個年,到底還是要過的。
子夜初交,京城皇宮內外,寶炬爭輝,玉珂競響。帝、後裝模作樣地圍坐在團桌上,一個站著佈菜,一個勸進一杯酒。等這場假到不能再假的宴會結束後,光緒迫不及待地衝回養心殿。
我正坐在‘他’的丹陛上聽爆竹響呢。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坐地上~”
他戲謔歸戲謔,還不是一屁股坐我旁邊,大大咧咧地四仰八叉。給我指了指粉飾一新的窗櫺,窗戶上面像尋常人家一樣貼著大紅福字,光緒笑嘻嘻地說:“看呀,福‘倒’了。”
我沒搭理他,他非得讓我跟著他說“福倒了”。
我說“到了到了”,他吻住我的手心。
“我們的福‘倒’了!”
望著春夜的星空,他念: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是王安石的《春日》,並不稀罕。他卻別有深意地咬重‘新’、‘舊’二字,我明瞭,琢磨著變法的事兒呢。換我拉住他的手,心疼這個工作狂。心疼歸心疼,怨歸怨,有這麼個一天工作18小時的上司害得我睡眠嚴重不足,非人呀。
青烏色的天空飄飄灑灑著雪花,這是今年的第幾場了呢。混在漫天的爆竹屑屑裡,粘上我們的頭髮、眉毛,不小心溜到呵氣的嘴裡。我說冷了,進屋拿個手爐吧。他叫我噤聲,一面壞笑著抓起手邊的積雪攥成一個小雪球,pia,打向剛從殿後面繞過來的禹祿手上提的紅燈籠。
禹祿給嚇得半死,燈籠都丟到雪裡去了,驚慌失措得看周圍。光緒哈哈大笑,我笑完了還得裝著說他“你太壞了”。
王商跟在後面跳著喊:“哎喲喂,皇上,新年的福氣,福氣呀!您可悠著點。”
光緒不以爲然,攥得更起勁兒了,攥了一個打王商。
又攥起一個……
——想打我?沒門兒。
等他回頭的時候我早溜遠了,躲禹祿後面張牙舞爪說“打呀打呀”,被禹祿跺腳喊饒說“我喊您姑奶奶成不,別玩兒了,餑餑都涼了!”
他手裡端著一盤精挑細選的餃子呢。
“涼得纔好呢,生的更好!”
光緒笑呵呵地走過來,不管不顧地拈起一個就往嘴裡送。又拈一個餵過來:“要是生的,朕就問你,生不生啊~”
“子孫餑餑?”我條件反射。
光緒微愣,想起什麼似的:“你說一句‘請皇上皇后用子孫餑餑’試試。”
我會意。尷尬一笑,貼近他的耳朵小小聲說:
“請皇上、皇后吃,噢是食子孫餑餑。”
他看著我,笑意更深:“再說一次。”
我又顫顫巍巍地重複了一遍。他竟然又把碟子連餑餑掀翻在地,猛然抱住我,喃喃地說“原來、原來你早就在了”。
我心疼那些餃子!埋怨他:
“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您讓我上哪兒吃去!?”
他不理,又想起什麼似的問我“你、你之前是不是去過什剎海?去過銀錠橋?”我說是呀。
“朕曾說過朕也去過……”
我說你好像是說過。
“朕也說,朕曾在什剎海遇上一個人。因爲朕坐的馬車險險撞上‘他’……”
我不敢置信地傻傻地複述“你怎麼開車的!”,他順口接過來“王府怎麼了?王爺犯法還和庶民同罪呢!”
“‘與其在這兒吵些雞毛蒜皮,倒不如做出點政績讓大傢伙服氣’……朕沒忘過。只是朕也從沒想過那也是你……”他情難自抑地要把我嵌進他的懷抱裡。我貪婪地汲取他的暖意,爲這狗血般的緣分激動不已。
How are you!怎麼是你!
How old are you!怎麼老是你!
這廝不僅愛不釋手,還暗示性地開始不規矩了。
“喂,喂。”我警告他。再說禹祿和王商指不定躲哪兒偷看呢,我可不想上演×照門。光緒還是尊重地放開手,喊了聲“來人”,果然禹祿又跟兔子似的蹦了出來。手裡抱了滿懷的煙花盒。
光緒拉著我說:“咱們就在院子裡放吧”。
花樣倒真不少,“雙響震天雷”呀“升高三級浪”呀,諸般名色,種種不一。名字也很別緻,“霸王鞭”、“竹節花”、“泥筒花”、“金盆撈月”、“迭落金錢”等等,難以悉舉。
我本來就怕雷,也怕這特別響的。光緒倒不怕了,非得手把手帶著我放。我說“你以後再聽見打雷,就把它想成是放花”。
他摟了摟我,說:“你在跟前兒,我就不怕。也不能怕。我要是都怕了,誰給你捂耳朵去?”
過年,別招我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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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他非招我的淚,沒完沒了。年三十的夜守完了,初一行行禮、祭宗祖、宴賓客。初二從早上開始就聽禹祿說皇上在養心殿的某個地方忙活,搞得神神秘秘的。傍晚才揭曉了謎底。我正收拾呢,轉頭,他不聲不響地端著個碗站我身後傻笑。
那碗裡直冒熱氣,渾白色的,濃郁的香味兒撲鼻而來。特別舒心。
“這是?”我傻乎乎地問。
他樂不可支地說“小傻樣兒,自己看吶。”,又不太好意思地把碗伸過來。泛著油花兒的湯裡是一坨面,呃真的呀你沒看寬窄不一的面片摞在一起——嗷哧!好吧,是面、條!嗯,還有幾片蔥葉子,綠汪汪的。
“這是?”我更狐疑了。
光緒臉色一暗:“面啊。難道朕做得還是不像!”
“不是。看得出來。不過……這個……給我吃的?”他好氣又好笑地點點頭。我有數,但還是想確認,尖聲喊:“你做的!”
“不然呢。不然哪個廚子記得你說‘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他推給我一雙筷子,“快吃快吃。”
王商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說“皇上從大清早就開始做哩”,“皇上不知和了多少次面!好多都硬得……”。光緒羞惱地打斷王商,把八卦的轟了出去。催我趁熱吃,我要吃,他又囑咐我別燙了舌,說他才曉得熱水開鍋多燙呢。我看見他手上好幾片紅腫,他使勁把手往後藏。
“沒事兒,面好吃就行。嘿嘿。”
……
“到底味兒怎麼樣?鹹了?淡了?”他緊張兮兮地問。
鹹了。
跟著淚一起吃進去,能不鹹不澀麼?
“噯,到底怎麼樣呀,你給句話呀!”
他急問,我噗嗤一笑。
“載湉同志,以後你不做皇帝了,可以去賣麪條~”
說完後我有些後悔,感覺又禍從口出了。他怎麼可能放棄皇位……然而他熱切地抓住我的手,說:
“一言爲定。”
玩笑再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