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程咬金(3)
看著江謙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門後姜意然坐起來, 把枕頭豎起放在牀頭,背靠上去,阮晴乖乖上牀掀開被子坐到姜意然旁邊, 非常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像是終於見到了救世主一般。
姜意然反手和阮晴十指相扣, 另一隻手覆上她的肚子, 在肚臍附近一下一下慢慢地撫摸, “覃森電話怎麼關機?”
“他應該在飛機上吧,大概半夜能到家。”阮晴低著頭,盯著姜意然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眼球隨著她的手一起運動,“我跟他留了條子, 說我出來散心, 讓他別擔心也別找我, 時間到了我自己就會回去?!?
“你是在開玩笑?”姜意然尾音升高,“自己大肚子的老婆留個條子就離家出走你覺得他回到家不會發瘋似的四處找你?他不在家的時候你時間一大把, 還不夠你把問題想清楚的?”
阮晴搖搖頭,聲音漸弱,“一個人待在家裡越想腦子越亂,越想越把自己繞進去,就越不想看見他, 可是家裡哪裡都有他的影子, 所以我就只能逃走了, 我需要的是一個真正沒有他到了環境?!?
“說吧, 你又是哪裡抽風了?!?
其實, 阮晴的一切不安皆來自於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阮晴的工作和生活幾乎是兩個完全分離的板塊,工作上, 她可以做到成熟地處理好一切,完成自己所預期的目標,基本不會出現大的問題,但在生活上,特別是感情部分,她很欠缺,由於何紛紛和易杉的死給她帶去的影響持續性太強,造成她很難對“新個體”產生足夠的安全感。
而覃森就是那個“新個體”,因爲相對於其他和阮晴有親密關係的人來說覃森出現的時間太短了,到現在也不過六年,與姜意然和何紛紛比起來,差得實在太多。
在阮晴內心深處,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必要組成部分,相比起愛情,能讓她得到安全感那纔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愛覃森是一回事,覃森能不能讓她感受到足夠程度的安全感那又是另一回事。
覃森對阮晴很好,從不勉強她,很多事情都依著她順著她,可是阮晴覺得被放得太開了,感受不到被人握在手心裡,感受不到發自內心的踏實。
她還有些害怕,害怕孩子出生之後自己會更加沒有安全感,因爲覃森對她的關注可能會被孩子分走一半甚至是更多,覃森對她會放得更開,讓她如同行走在細如絲線的鋼絲上,如履薄冰,稍不留神或許就會從高空墜落,摔得面目全非。
阮晴很清楚自己有些想法過頭了,但有時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本來在做另一件事情,稍不注意就會分神到那上面去,久久都無法抽離。
因此她纔想到要逃,逃到一個看不到覃森的地方,靜下來仔細想一想,體會一下生活裡突然沒了他的存在她會有多想他,心裡那一塊爲他留出來的地方會有多麼不安。
聽完阮晴的敘述之後姜意然的第一反應是:“暖暖,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挑剔了?”
阮晴沒怎麼明白姜意然的意思,一臉茫然。
姜意然便耐心解釋:“覃森對你好,順著你,你覺得他放你放得太開了,你也不想想,他敢把你抓緊了麼,當初他也就是緊了那麼一點點,你看看後果是什麼,他也是怕了你,怕你又做出點什麼他招架不了的事。他不抓緊你找不到安全感,你信不信,他要是把你抓緊了你又會說你喘不過氣,反正呢,裡外都是他的不是,他就得隨你搓扁揉圓?!?
阮晴矢口否認,“哪有……”
“我說的你不信了是不是,我倒是想讓你試,但是”姜意然目光陡然一暗,聲音低沉下去“人是種危險的生物,試探性的舉動少做爲妙,我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你想變成我這樣?不對,你變不成我這樣,你估計早就崩潰了。”
“我纔想起來,你不是一直避免跟姐夫……”姜意然一個眼刀飛過去阮晴趕緊改口,“跟,跟江謙來往麼,看這樣子,你們最近有聯繫?”
“你在轉移話題。”
“沒有!我只是一下想到那上面去了……”
“等覃森來了我不會跟他解釋一個字,你自己跟他說,坦白也好道歉也好,我不管。早就告訴你很多次了,你得自己做決定,不要依靠其他人,我的感受想法是我的不是你的,你那點破安全感別再掛在我身上,我不能管你到老。”
“怎麼不能?”阮晴把姜意然的手握地更緊了,“人生還有那麼長,你又不會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見,你是我姐,我們有血緣關係,你有義務也有責任管我,別想撇下我不管,我就是到死也得賴著你?!?
姜意然無語,“親愛的你能不能稍微成熟點,你這是在給我添麻煩——比如現在,你就把江謙給我招來了!就算我心裡還有他又那怎麼樣,我和他沒可能複合的,隔在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太多了,一句兩句話根本沒辦法說清楚,即使到了現在,他還以爲自己凌駕於我之上,我不聽從他的指示就是浪費機會,他以爲我還在裝,但我根本沒裝,這就是我的選擇?!?
“其實,姐……江謙他沒你想得那麼糟,”阮晴後背慢慢下滑,把枕頭擺好,頭枕上去,側躺著,“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他對你挺好的,很多事情都是默默做了,並沒有刻意對你提起,你就沒能察覺到就以爲他什麼都沒做,一味的逼他勉強他?!?
“所以,你是想表達什麼?你意思是覺得我現在落得這樣的下場都是我自找的?”姜意然也跟著躺下來,伸手到牆上按下了開關,房間內頓時暗下來,阮晴難以看清姜意然臉上的表情,“這不是搞笑麼,做了事不說我怎麼知道,他以爲他是雷鋒啊?話說,你倒是給我舉個例子看看,哪件事情是他做了你知道但我不知道的?”
這可難倒了阮晴?!敖t對姜意然默默做了許多事”對她來說是一個抽象而概括的概念,其實幾乎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感覺,認爲一個人很好很值得信任,但要真舉出個具體的事例作爲論據就會發現,即使絞盡了腦汁也想會想不出來,不是事情沒有發生,而是完全失去了對事情的具體印象。
姜意然等了好一陣也沒等來阮晴的回答便閉上了眼睛,在牀邊找了個合適的姿勢,背對阮晴,音量很小,無法聽出情緒,“暖暖,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你要爲他說話,但你平心而論,我和他糾纏不休的這麼些年,哪怕他能主動向我明確表示自己的態度一次,或者說他願意認認真真看我一眼,我和他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是清楚的,我很容易滿足,對於任何事物都不貪心,但你知道爲什麼後來會發展成我總是勉強他總是求他麼,因爲他的一些態度行爲實在是太容易讓我產生錯覺了。我也有自己小小期待,所以纔會沉迷在某些錯覺裡不肯面對現實,這是我最大的錯誤,我認,因此我現在絕不會容許自己再一次陷入進去。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錯了,那他肯定也錯了,只是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他江謙永遠都是對的,而我姜意然永遠都不對,永遠都該被他鄙視?!比玑屩刎摪阃鲁鲆豢跉猓芭?,你明白麼?”
阮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終究是個局外人,還是個看不清局勢的局外人,從理論上說她應該和姜意然站在一邊,但她感受到的江謙又的確是個很稱職的姐夫,對她工作很上心,各方面也爲她考慮到了。
——阮晴不知道的是江謙對她做的這些正是姜意然所不知道的,就是她該對姜意然舉出的例子。
“我睡了,你仔細再想想,想明白了最好,要是想不明白也別把我吵醒,天大的問題也等我睡了起來再說?!遍]上了眼姜意然才感受到了倦意源源不斷從身體中涌出,面對江謙果然是消耗體力的活動。
“嗯,姐,晚安。”阮晴也微調了下自己的姿勢,緩緩閉上眼,與其想江謙如何如何,她還不如想想等覃森找來她該怎麼讓他消氣纔是。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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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姐妹在臥室裡說話江謙在客廳也沒閒著,他拉上了窗簾,掉關了明亮的吊燈,僅把沙發旁邊的落地燈打開,坐在燈下,拿出從姜意然房間裡拿出來的那個封面黑色名叫“去死”的厚本子。
江謙知道偷看不對,而且他不該是做這種事情的人,但姜意然一直不肯告訴他她打掉孩子的原因他也是沒辦法了,只能用這種侵犯隱私的方式。
上次匆忙一看,他還沒來得及找到本子敘述的規律,這一次時間充足,他先是隨意翻看了幾頁,對照著數字,明白了內容是按月份來分的。
他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分法,她自己能分得清楚?
江謙記得自己和姜意然離婚是在六月下旬,於是便翻到數字“6”的那一頁,由於沒有寫上年份,他便只能一條一條地往下看。
就此,江謙總算是看到了姜意然一直不曾向他表現過的另外一面。越看,他的感受就越複雜,心裡就越不好受。
沒多久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內容,那些字跡略有些潦草的字句就如同一根根尖針,扎進了他的心臟。
“一側輸卵管先天堵塞造成宮外孕——呵呵,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另一側輸卵管是通的,沒有徹底失去做母親的機會?老天你真是愛跟我開玩笑,給我一個孩子,卻又要把TA收回,你是想跟我表達什麼,是覺得我活該,還是認爲我根本不配做母親?
是,我是想打掉孩子,但你怎麼知道我躺在手術檯上不會後悔,連讓我思考的時間都不給我就把TA收回。行,我知道厲害關係了,不會再輕率了,這是個教訓,我受教?。。 ?
……
當然,除了他想知道的,再繼續翻看下去的過程中他還知道了很多他從來不知曉的事情,關於他對“父親”這個角色的看法,關於她對江鍔的真實態度,關於她這一年多來的自我分析,還有關於她未來的打算……很多很多,多到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看完。
他沒想到她還有那麼多部分他沒有觸及過,兩相比較,他覺得自己做的那些差遠了,自己總是站在制高點睥睨她,從沒有和她平視過。
看到最後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關上本子放到一邊,仰起頭枕著沙發背,取下眼鏡,揉按眼角的穴位,心情非常沉重。
他錯了,很多事情很多想法都錯了,他不瞭解姜意然,而姜意然也不太瞭解他,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因爲他對她的無視,他對她的不在乎。
他閉上雙眼,緩和了好一陣才重新睜開眼睛,戴上眼鏡起身走進姜意然房間,走到牀邊幫姐妹倆理了理被子,還把姜意然往牀中間移了移,再把房間的空調溫度調高,最後,他在姜意然身邊單膝跪下,目光和她的眼睛差不多在同一水平高度,輕輕的對睡著的人說了聲“對不起”。
那是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道歉,他想要求得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