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 or beginning(4)
姜云覺得, 有些事要是再不說,那就真的遲了,“其實, 我也并不太肯定, 但我想過很多次, 也只有那件事能夠解釋她為什么會害怕醫院了。”
“那是她四歲的生日, 她的父親帶著她本來是要到我上班的地方接我下班, 然后我們一家人去吃大餐。由于當時我還在上班并不在場,也是聽別人說的,她在路上亂穿馬路, 她父親為了救她被車撞了,而她目睹了整個車禍過程。我接到通知趕到醫院的時候只見她站在急救室門口, 我抱住她她才開始放聲大哭, 可見她當時完全被嚇傻了。處理完她父親的后事之后她就大病了一場, 病好后好長一段時間整個人都是傻傻愣愣的,雖然后來漸漸恢復了, 可有一天我去幼兒園接她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問我‘媽媽,為什么我沒有爸爸,我爸爸到哪兒去了’,那時候我才發現,她忘記了關于她父親的一切。”
“最開始我以為那件事并不會對她產生持續的影響, 因為她還那么小,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才發現她性格變了, 臉上的笑容少了, 行為舉止變得像個小大人, 開始和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隔三差五就掛著彩回家,還洋洋得意的告訴我, 說她可以保護我。而且生活的很多方面與其說是我在照顧她還不如說是她在照顧我,我在工作上受委屈回家反倒是她在安慰我,但她陰沉著臉回家什么都不會對我說。阿謙,看著意然變成那個樣子我心里很難受,她不該從那么小開始就擔負那么多,可當我意識問題的嚴重性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再后來,我發現她害怕醫院,討厭生病,討厭過生日……我和你爸爸結婚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想給她一個完整的家,讓她體會有父親的感覺,讓她不要再為我擔心,心里也不會那么失落。那只是一場意外,意然她不該一輩子都活在那件事的陰影里,可是,”姜云苦笑了一聲,“我終究是個自私的母親,自己幸福了,卻沒能履行當初對自己的承諾讓我的女兒也得到幸福,每次她的表情已經很認真了,但我始終沒有當真,以為她只是像以前那樣故意把話說得很重,一次又一次勉強她……”
“阿謙,你回答我,”姜云眼里閃爍著晶瑩,語氣非常認真,“你,你到底愛不愛意然?”
……
愛,還是不愛?
江謙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變了,從沒想過自己為何而變。
面對眼含期待的姜云,江謙變得慌亂,為了滿足她的期待他或許該回答“愛”,可是,他說不出來,他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說出虛假的答案。
于是,他只能落荒而逃,從來沒有過的狼狽。
看著江謙慌忙逃離的背影,姜云全身陡然失去力氣,后悔萬分,她才意識到,自己打著“愛”的旗號深深傷害了自己的女兒,她一開始就不該自以為是過多插手,該給他們足夠的空間。
可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不該發生的業已經發生,難道還能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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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意然如同上了發條一樣一次又一次撥出景北齊的號碼,就算聽筒里始終都是冷冰冰的人工提示女聲重復道“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也無法阻止她指腹又一次觸上屏幕。
這件事江謙他不該知道的,他知道了只會更同情她,她一點都不需要他的同情,同情只會讓他越發想要挽回,她不要那種挽回,那不是她要的挽回,她只想要愛,被他愛。
不,其實這件事她當初有想過向他坦白,可是一直都沒有機會說,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不敢,就算天時地利人和話也到了嘴邊最終她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沒有底氣,她不相信他會相信。
最后,手機變得燙手姜意然才停止下自己無意義的舉動,癱倒在沙發上蜷成一團,雙眼空洞,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的某一點,身體時不時如同被點擊般抽搐。
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時候閉上的姜意然完全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但她并沒有睡著,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周圍的狀態,意識也一直很清醒,思緒卻又一片空白,明明是想要思考什么,卻又想不起究竟想要思考什么。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白天,到了晚上,景北齊躺在病床上一直睡不著,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許泠雨那張看到他肩膀開始出血后驚慌失措的臉,看著她落荒而逃自己卻躺在地上傷口疼的使不出半點力氣起身去追……
左手吃力地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發現它關機了,開機后盯著明晃晃的屏幕他忽然想到了姜意然,自己受傷的事已經被爆出去,她肯定知道了,必然會又驚又怕想要見他,只是他現在在醫院,她就是想來也來不了。
還是給她打個電話好了,至少聽到他的聲音,她一定會安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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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里早已降溫的手機突然發出了響亮的鈴聲,姜意然立刻睜開眼,身上像是安了彈簧一樣脊背挺直坐起來,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迫不及待地接起,說出話來聲音都是發抖的,透著欣喜和緊張,“景,景,景北齊你沒事吧?”
景北齊的回答很低沉,透著無力,“我沒事。”
姜意然完全語無倫次了:“你手機為什么一直關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害怕,許泠雨也聯系不上,我連個可以聯系你的人都沒有只能去找江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到醫院去看你,可是我去不了啊,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誰把你捅傷了,還有……”
景北齊把姜意然的話打斷,“意然,別慌,停下來,一個一個問題慢慢問,你想知道的,我都不會隱瞞。”
姜意然立刻噤聲,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滿心的慌張戛然而止。
景北齊不太用得慣左手,稍稍往左邊側了些,把手機放在枕頭上,語調緩慢:“意然,我沒事,過兩天就能出院。”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怎么了……”姜意然太想知道原因,忍不住問道。
景北齊深吸一口氣,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是泠雨刺的,但這只是一場意外,她不是故意的。”
姜意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是要跟她姐姐報仇?”
“我說了,只是意外,整件事都是意外。”景北齊重復說了兩遍,不僅想要說服姜意然,也想要說服自己,“她那時候被噩夢魘住了,根本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就坐在天臺邊上,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她會像渺渺一樣跳下去……我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不想再失去了,意然,我已經無法承受那種痛苦了。所以,我寧愿她傷我也不要她傷害自己,如果我受傷能讓她醒過來,我無所謂,本來就是我欠她一條命,我得還她。”
“你不欠她好么,渺渺又不是她的,你為什么要欠她,再說她又不是渺渺,你從來就沒有失去過她,何來再一次失去?你根本不該這么自責,錯又不全在你,如果渺渺她自身性格沒有問題她壓根就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人都死了那么久了,事情也早就過了,她許泠雨死拽著過去不放才是有病,難道害死了你她親愛的姐姐就能復活?她要是真有種就去昭告全天下你就是渺渺的男人,讓你接受所有人的指責啊!”
“別說了,意然,我相信她只是一時沒想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認識她多久?你能確定她在你面前的樣子就是她真實的模樣?對了,她現在人呢?”
沉默了好長一陣景北齊才沉沉開口,語氣里帶著失落、認命:“她不見了,我多么想追上去,可是身體根本動不了,或許,她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了。”
姜意然一下子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剛才她話是說得有點過分,渺渺怎么樣她根本沒資格說,許泠雨怎么樣她還是沒資格說,因為完全不了解。
眼睛看到的只是事情的一部分,無法是全部,更無法分辨真假對錯。
姜意然選擇道歉,是她太沖動,“對不起,我剛才不該那么說,我,我太擔心你了。”
“嗯,我知道,沒關系。”
“你什么時候能好啊,我想見你,有些事想問你。”
“很快。但你想問什么,現在就問吧,意然,我很累,我想好好休息,任何事都不想再管,包括你。”
姜意然不自覺握緊了手機,大概猜到了景北齊的意思,但還是問了出來,想要他親口確認:“你的意思是,我們再也不要聯系了?”
“是。所以,你想說什么現在就說。”
姜意然聲音有些顫抖,“那,那這樣好不好,等你出院了,我去你家陪你一天,就一天,因為,因為今天這么晚了,你還要休息,不是么?”
景北齊說完一個“好”字就收了線,依舊沒有半分睡意,轉回身平躺呆望著黑暗里的天花板,一滴眼淚悄然從眼角滑落,滲入枕頭,很快無蹤無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姜意然有想過自己會有和景北齊分開的一天,只是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是由于這樣的原因造成的。
就她個人而言,這一段并不是由彼此信任維持的、與愛情無關的關系能夠不懼流言又不越界地保持這么久,她已經很滿足了。
不過就是接下去的路上不再有人陪伴指點罷了,不過就是她再感到害怕沒地方可躲罷了,有些事情她遲早要面對,有些話勢必要心平氣和說了才能把拖延許久的省略號用句號完結。
或許,與他的終結,是另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