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景北齊(1)
一場感冒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星期一姜意然已經好得七七八八,而家里除了江謙再沒有人發現她生過病的事。
本來她還擔心江謙會告訴其他人,但她明顯是想多了,而那也讓她更加確信,江謙一直都在敷衍她,從不曾在意過她,三年里發生的一切,都是假象。
于是,姜意然身體的病癥雖然消失了,但她精神上受到的打擊卻遲遲沒有恢復的跡象。
她變得消沉,稍不留神就會走神,每次都需要外力才能抽離,回過神來后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做事她也提不起勁,有時候甚至會莫名呼吸困難,氣管里像卡了什么東西,新鮮的空氣進不去,二氧化碳也出不來;面對自己教的那群孩子,她雖談不上時刻都想對他們發火,但她會控制不住黑臉,就別提對他們微笑了。
她從來沒有頹唐到過這種程度,連正常的工作生活都快沒法繼續,身邊好些人看她狀態不好都勸她心里有什么不快一定要說來,別把自己憋壞了,實在不成就休息一陣,先把心情調整好。
那些她很清楚,她也想休息,想換個環境,可她要是走了,她的孩子們怎么辦,還有一個多月就放暑假了,她再堅持一下就好。
那是姜意然第一次發覺過日子很辛苦,活在讓自己壓抑而且喘不過氣的環境里是多么煎熬。
江謙的存在對她來說就和流感病毒無異,不僅僅是躲,差不多做到了完全隔離的程度。
好在他身居要位后變得繁忙起來,作息時間不再像之前那么規律,她沒有做太大的變動,也可以做到盡量和他不見面。
可是就算看不到他的人,她心情也沒好多少,好像心情真的跌到了低谷,已經不僅僅只是因為江謙一個人的原因,還有其他她沒能挖掘出來的潛在因素。
兒子女兒之間氣氛發生了明顯改變,江鍔看得一清二楚。兒子倒也還好,各方面基本沒有太大改變,只是偶爾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而那份擔憂的對象正是近一段時間表現極其反常的女兒。
江鍔確信,他們兩人定然是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而且還很嚴重的事,不然姜意然不可能看上去像是被人抽走了生氣一般,在家里如游魂一般,最明顯的是她似乎刻意在避免和江謙碰面。
到底怎么回事,江鍔自然想搞清楚,只是他找不到可以問的人。兩個當事人他不敢問,家里的管家、阿姨的只言片語根本總結不出重點,就算去問妻子,妻子也只是搖頭。最后他拜托妻子去問阮晴和女兒的好友,還是一無所獲。
經過這么一遭,姜云倒是總算恍然大悟過來,從來都是女兒去關心在意他人的狀況,而她一直就沒有主動透漏過自己的狀況,即使對她這個母親也是同樣。
她和其他人一樣,早就習慣性的忽略了最重要的部分。
那要怎么辦呢?
既然沒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江鍔只好采取簡單粗暴的方法,決定把姜意然帶去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出席過的社交場合。其實本該江謙出席的,但江謙出國了,所以就輪到了江鍔。
江鍔的好意姜意然明白,也能理解,只是她現在實在沒心情,便一口回絕。
江鍔不死心地軟磨硬泡,而姜意然也實在沒有心情跟他耗,最終只能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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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會場,姜意然就腦袋發脹,如果不是江鍔在旁邊,她真想直接掉頭就走。
她現在是裝都裝不出來了,一臉的了無生氣看著眼前所有事物,江鍔往哪兒走,她就跟著往哪兒走,有人叫她、跟她打招呼,她也就禮貌性地點個頭,不開口,也沒有笑容。
“意然啊,你就別板著臉了好嗎?笑一個,要不就去找眼熟的人聊聊天。”江鍔把一杯香檳遞到姜意然手里。
姜意然接過酒杯,“沒興趣,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姜意然一個字一個字回答:“我,想,回,去。”
江鍔眼中有怒意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笑意掩蓋,只是說話卻帶著一股不容人拒絕的勁兒:“就這一條我沒法答應你,在酒會結束前你最好都呆在這里,如果偷跑回去,后果自己承擔。”
所謂的“后果”姜意然很清楚,要不是回去在她媽媽面前說她的壞話,要不就是搞些惡作劇,和她帶的那些孩子要求得不到滿足時的做法如出一轍,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在她精力充沛的情況下,和他玩玩鬧騰一下倒也無妨,只是她現在沒心情,只好妥協。
“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保證不會走。但要是你等會兒在視野范圍內找不到我也不要慌張,打個電話給,我絕對立即出現,OK?”
“那我帶你來的目的不就沒用了么,不,不行……”
姜意然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打斷江鍔:“□□,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的好么,看在我一直沒怎么勉強過你的份上你就別管我那么多了,我可以自己調整好心態,沒你想得那么脆弱。”她又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記得走之前跟我打個電話。”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再不去理會江鍔會是怎樣的表情。
很奇怪,她為身邊的人所做的都是他們所需要的,而當她看上去不太好時,被她幫助過的、想要回報她的人卻總是抓不準重點,所采取的行為完全不適合她,似乎并沒有從她的角度考慮,當然也就無法真正解決她的問題。
——的確,她總是說自己沒事,說久了,想對她用心的人也收回了自己的關注,怎么會明白她到底需要什么呢。
說到底,得到現在的結果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一開始就不給他人了解自己的機會,而今必然要被不適合的回報所擾。
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對江謙的感情從開始就用錯的方式,所以在她覺得自己很受傷的時候,江謙并不覺得那會對她造成傷害?
如果是,那她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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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酒店姜意然來過好幾次,人少安靜的地方卻一直沒怎么留意過,只好漫無目的到處亂走。不知不覺走到露天游泳池邊,四處觀望都沒有發現人影,就安心的坐在池邊的長椅上,拿出手機上網逛論壇。
全身心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機內容上,姜意然很快就對外界失去了感知,忘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突然響起了“啪嗒啪嗒”節奏緩慢聲音逐漸變大的腳步聲。
她循聲望去,只見在明亮的路燈下,一個身著不知是黑色還是深灰色西裝的高個長腿男人往泳池這邊走過來。他的臉正處在背光的陰影處,五官和表情并不能看清楚,他走路的姿勢也有點奇怪,明明是平坦大路,他卻走得搖搖晃晃。
既然有其他人來了,姜意然只好離開此地另尋他處。
為什么是她走呢?因為通常情況下,男人都不會在意這種細節。
快要走到男人面前時姜意然總算看清了他的容貌——
這人她認識,景家大少爺景北齊,出了名的鉆石王老五,可惜是個花心大蘿卜。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她也對他發過花癡,但聽人八卦過他的為人之后,她對他也就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了。
從粉轉成了路人,而不是轉黑,完全是看在他皮相的面子上。
再走近些快要擦身而過了,她一吸氣就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再抬頭一看,就能理解他為什么會醉了——他或許是失戀了,眼里滿是不舍、悲傷、痛苦、后悔交織而起的情緒。
在被感染之前,她趕忙側過頭收回目光,要是再看下去,她可能又要把自己給困住了,明明好不容易才從坑里往上爬了那么一點距離。
眼看著就要過了的身,她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力攫住,緊接著,一個淳厚的男聲發話了:“喂,別走。”
“放手!”她大叫,用另一只手拼命要把手臂從景北齊的手里拉出來。
男女力量懸殊這是不爭的事實,姜意然拼盡全力的掙扎對于已經處于半醉狀態控制不好力道的景北齊來說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樹,景北齊輕而易舉就把姜意然給制住了。
景北齊兩只手掌箍著她的雙臂,微微低下頭,瞇著眼睛,似乎要費很大力才能把面前的人看清楚。
姜意然才沒心情跟一個陌生人對視,繼續掙扎著大喊:“你他媽給我放手,聽見沒有!我根本不認識你,再不放手我就喊非禮了!”
“不對啊,”景北齊搖頭,表情疑惑,“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吧,我們應該見過,還見過不少次面才對,每次你都和江鍔一起出現,我記得,你是他……女兒?”
姜意然要抓狂了,如果不是手被制住她早就一巴掌給他扇過去了,“我是他什么人關你毛線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給我放手!”
景北齊完全不理姜意然的話,繼續說自己的:“哦,對了,你是叫,叫,姜意然對吧?來,我們聊聊……”
話說完,景北齊就把姜意然調轉個個兒,往長椅那邊推。
“聊個毛線,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聊,你的事情我沒有半點興趣,要找陪聊的你一個電話不知道有多少女的爭著要聽你說,你干嘛非要讓我聽啊!”姜意然嗓子都要喊痛了,但是沒有一點用,她被按著肩膀強行坐回了椅子。
跟喝醉的人對話是一件非常考驗耐心的事情,不管對方喝了多少酒。只要一個人的大腦語言中樞被酒精麻痹,要想三言兩語就結束一段對話,那基本上沒什么指望。
——就是因為太明白這個道理,姜意然才迫不及待、拼盡全力想要逃離,可是這都惹上了,她除了認栽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