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寧院內,氣氛靜寂似繡花針掉落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付嬤嬤殷切地給老太太拍了拍胸脯,遞過一杯清茶道:“太太別生氣,可不能氣壞了身子。”
老太太瞇著眼睛,蒼老褶皺的手抵上了額頭,背靠著玉瓏雕花太師椅,長長呼出一口氣,似把悶在胸口的氣,都清除個干凈。
片刻,抬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年氏與杜姨娘,還有坐在下側的蘇理,冷聲道:“你們沒一天能安生的,閑我這老骨頭太清閑了是不是?”
“娘。”蘇理站了起來,道:“年郁她心生妒忌,已是犯了七出之條,你看看給杜妹妹的臉抓成了什么樣!”他又心疼地看了眼杜姨娘,道:“娘,我欲休了年郁,有何不可?”
年氏滿心委屈,眼中帶淚地抬頭說道:“我對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做了這么多年的當家奶奶,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我們夫妻一場,二爺怎么能這么無情,說休就休了,何況她杜氏!”年氏轉臉,惡狠狠地瞪著杜姨娘道:“是她以下犯上,出言頂撞我這個正妻,妻子教訓個妾奴,有什么錯了?!”
杜姨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適宜多說話,于是默默無語兩行淚,看在蘇理的心里萬分疼惜。
“年郁,你知道你這妻子之位是怎么來得,我對你已經分外寬容,你卻還不依不饒,讓這個家不得安寧,可有想考慮過我的感受?!”蘇理心中早就有了心結,若不是年氏攪局,他本該與杜姨娘做白頭夫妻的,如今見杜姨娘受委屈,越發記恨年氏。
“那你可曾想過我這個做妻子的感受?我的心痛你可曾在乎?”年氏越說越激動,淚水從臉頰緩緩滴落。
“好了,夠了!”老太太不耐煩地睜開眼睛,道:“夫妻吵架回自己屋吵去,跑這來給我添什么堵!”
老太太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廳中每個人都聽得真切,一時間蘇理與年氏都不再多言,又一次陷入了寂靜的氛圍中。
“年氏不能休。”老太太最終還是決定,留下年氏,并不是幫著年氏,而是休妻之事本就不光彩,何況蘇理是她的親兒子,怎么不知道蘇理是有意想扶持杜姨娘做他的續弦?
雖然杜姨娘是平雁侯府的嫡女出身,卻也是個嫁作人婦的寡/婦,加上平雁侯效忠的四皇子因犯事被皇帝發落去了晉州,因此實力大不如前,而年氏的北襄侯最近深得太子重視,且蘇府可是太子一方的,如果兩家鬧僵,對蘇府不見得是好事。
老太太為了顧全大局,只能暫時留下了年氏。
“為什么!”蘇理枉費飽讀圣賢書,可惜讀過了頭,變得有些迂腐固執,人情世故方面就不如大爺蘇庚如魚得水般游刃有余,此時蘇理只一心想護著杜姨娘,給她個堂堂正正的名分,借著年氏劃傷了杜姨娘的臉正好將年氏敢出去。
蘇理又凝望了杜姨娘兩眼,看見她左臉上那幾道腥紅的傷痕,心中又是疼了一疼。
“娘,你為何要護著年郁?你是知道的,我壓根心里就沒有她的位置!”蘇理不管不顧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年氏抽噎聲戛然而止,怔怔地望著蘇理,她臉上微微的紅腫,還是剛剛蘇理扇她留下的,可臉上再疼,也沒有蘇理的話戳心窩子來得疼痛。
她緩了緩神,才明白這些年枉費她苦心算計成了他的妻,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進得了他的心。
這樣的打擊對她實在太大,她年郁曾經多么高傲的侯府小.姐,卻在他眼里一無是處,那一句話仿佛讓她感覺到天都塌下來一般。
年郁猛然站起身子,狠狠地將蘇理一推,蘇理沒料到她的舉動,險些摔在那雕花椅上,旁邊的丫鬟奴才忙將二人分開,生怕鬧出什么事端來。
蘇理驚訝之后,怒意更勝,指著年氏的鼻子罵道:“潑婦!你竟然推你的夫君,你究竟安了什么心!”
“我安了什么心?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有把我當過你一天的妻!”年氏撕心裂肺,大嚷道:“蘇理,我告訴你,既然你如此待我,我就不會讓你和那個賤/貨好過!讓你們永遠都活在對我的愧疚里!!”說完年氏就急急奔跑出去,速度跟百米沖刺也差不了多少。
大家都還未回神,不知道如何是好時,老太太起身令道:“一群廢物,還不快去追!萬一二/奶奶有個什么閃失,你們個個都挨板子!”
一屋子人的都沖出了門院,蘇理卻還傻傻地愣在原地,老太太上去就對他踹了一腳,罵道:“你個不省心的,讀那么多書都把你讀傻了不成!還不快去把你媳婦給我找回來!”
“我不去。”蘇理倔脾氣上來了,起身將杜姨娘從地上拉起來道:“在我心里,杜妹妹才是我的妻!”
“你說得什么胡話!想氣死我不成!”老太太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付嬤嬤趕忙攙扶著,這才立住腳,道:“來人,把杜姨娘關禁閉,蘇理,你跟我到里屋來,我有話跟你說。”
“娘!”蘇理一聽杜姨娘又要受罰,很是不愿。
“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是嗎!”老太太刷地一下子臉色突變,嚇得蘇理也不敢再多話,悶頭跟著老太太進了屋。
雪芊因為扭了腳,從萬青園出來有半柱香的功夫了,才走到了通往婷綠軒的紅漆長廊上,鈴蘭在旁邊貼心地道:“小.姐若是很疼,不如先歇息一下吧,不急這幾步路。”
“也好。”雪芊走得一頭汗,倒不是有多疼,就是太慢了,她性子急,恨不得快點回屋好生休息。
扶桑知道雪芊扭了腳,怕鈴蘭一個人應付不來,就跟來看看,卻在園子里看見了桓黎淵,想來自己定是錯過了什么好戲,忙笑著問:“呀,那個公子怎么見得陌生呢?怎么會出現在蘇府內院?”
鈴蘭就想著將剛才發生的事告知扶桑,雪芊卻忙攔著道:“鈴蘭你別說,就扶桑那個大嘴巴,明個不得弄得蘇府人人皆知?”
扶桑作乖樣半蹲在雪芊身前,道:“小.姐還是不信我管得住自己的嘴嗎?奴婢真得好傷心啊!”
雪芊點了點扶桑的肩膀,道:“我哪會信不得你,如果真信不過,還能讓你做我的大丫鬟?只是你這好八卦的性子得改一改,指不定以后會惹上大麻煩的!”
扶桑撅了撅嘴,沮喪道:“小.姐,奴婢知道,放心吧奴婢不會出去亂說的,更何況……”扶桑突然壞笑了起來,道:“剛剛看見桓公子那對小.姐依依不舍的樣子,任誰能看不出來,小.姐要有好事發生咯!”
雪芊羞惱著,輕撓著扶桑的小腰,撓得她咯咯直笑,跳著躲開了雪芊的襲擊,雪芊現在行動不便,只能作罷道:“哼,不許胡說,不過是偶然碰見的,八字沒一撇,我可警告你們兩個,這事情一定不要給旁人知道,聽見沒?若是讓我知道了,小心把你們打發去做粗使丫鬟!”
鈴蘭依然是嚴謹的模樣,福了福道:“鈴蘭謹記。”
扶桑卻是調皮,道:“小.姐好兇呀,這就把我們打發出去啦!哎呀要是未來姑爺知道啦,也許就后悔喜歡小.姐了哎。”
“就你搗蛋,又胡說,再胡說就把你指給個小奴才去,免得天天在這揶揄我!”雪芊知道扶桑就是這個活潑樣,說出來的話也沒有惡意,也是雪芊把她給慣壞了,不然奴婢哪里敢跟主子打趣。
旁邊的鈴蘭也跟著拿起絹巾,掩面而笑。
正嬉鬧著,忽然聽見不遠處的聲響,似乎在喊二/奶奶,雪芊疑惑問著道:“那邊怎么了?”
扶桑那好奇心又來了,忙對雪芊道:“小.姐,我去看看。”說著又一溜煙地跑開了。
雪芊也有些坐不住等扶桑回來,起身對著鈴蘭道:“咱們也過去看看吧。”心想只怕二院的事情沒有解決成。
走了片刻,見得是柳晨園那個方向光亮最盛,可雪芊的婷綠軒離柳晨園有些繞遠,加上自己的腳又不方便,就同鈴蘭在拐角的路口等扶桑回來。
沒過多久那邊的吵鬧聲越發響動,扶桑此時也小跑著過來,氣喘吁吁地對雪芊說:“二/奶奶,二/奶奶她,要投河自盡。”
“怎么沒人攔著?”雪芊問。
“來不及,我去得時候,二/奶奶已經落進湖水里了。”扶桑拍著自己的胸口順氣,臉頰也跑得通紅。
“你去看看有沒有事,回來告訴我,我也累了,先回去了。”雪芊聽見那邊很是熱鬧,想必去了不少人,年氏也應該無礙,若是換成雪蔓或者老太太,雪芊可就沒這么淡定了。
“對了,姐姐呢?”雪芊一想,還是惦記雪蔓,問鈴蘭說:“大小.姐應該在自己的清芙閣吧?小.姐找大小.姐有事情?”
“沒有,這兩日未見姐姐,想她了而已。”雪芊淡淡地說。
“明個我請大小.姐過來坐坐便是。”鈴蘭知心地說。
湖水可真是涼透了,年氏被撈上來時神智有些模糊,她本是個驕傲的人,在人面前從來不露出自己的悲憂,永遠是笑模樣,可是當自己丈夫說出那樣的話,自己這個妻子成了空擺設,還有比這種事情更讓她難堪的嗎?與杜姨娘斗了這么久,卻依然是敗了!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迷蒙的目光看見周圍的人忙作一團,可獨獨不見蘇理的身影,心中有什么漸漸地碎裂。
很快雪薇和雪蕊跑到年氏身邊,哭著喊著叫娘親,這才讓年氏有了一絲生的希望,想著如果她死了,她的女兒們可怎么辦?都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呢!會不會受杜姨娘欺負?
這樣想著,年氏吐出一口渾水,眼神漸漸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