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陽光晴好。一群麻雀在窗口跳躍啁啾,楚天涯睡到自然蘇醒,感覺精氣神都恢復得不錯。
他便嘗試著下床來行走,雖然胸口仍是很強烈的疼痛感,但已不似昨日那樣虛弱。走了幾步,雖有點蹣跚,但情況比醫(yī)師預計的和自己想像中的都要好。
楚天涯略感欣喜,看來現(xiàn)在這副身體的底子還算不錯,年輕,受點傷恢復也很快。眼下正是到了節(jié)骨眼上,如果自己只能臥榻不起,那才是莫大的悲劇。
正當他準備出門,去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鮮空氣時,有人推門而入了。
正是蕭玲瓏。
看到楚天涯站在房中,蕭玲瓏略露驚訝之色,“起這么早?能下床了?”
“是啊!”楚天涯點頭笑了一笑,“我是個坐不住的人,在房里睡了幾天,悶壞了。想到外面走走。”
“來,我扶你?!笔捔岘囎呱锨皝恚茏匀坏纳焓志屯熳×顺煅牡母觳仓鈨骸?
楚天涯不禁笑了,“你也就只剩一條胳膊了,還扶我?”
這是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楚天涯被她挽著胳膊,頗有一點溫香暖玉的感覺,心里更有一股莫名的悸然。
“少廢話了,走吧!”蕭玲瓏的神情自若并無異樣的神彩,暗拉了楚天涯一把,就要扶他出去。
“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便慢慢與她走出了房間。
屋外,有青壯武夫集結(jié)在一起,操練拳棒。女人升起了爐火在做早飯,四下里炊煙裊裊。孩子們在田梗草地間玩樂嬉戲,逐趕覓食的鳥雀。
東邊一輪紅日,群山披霞罩霧。此間的清晨,一派田園之樂,生機盎然。
“這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所在?!背煅纳钌畹暮粑迈r的空氣,恬然笑道,“哪天要是打退了金兵,我也就到這里來和孟七哥結(jié)廬為鄰躬耕田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討個媳婦生一堆娃,小日子也就過得下去了。”
蕭玲瓏不禁笑了,“你會嗎?”
“為何不會?”
楚天涯抿了抿嘴唇,遙望著遼遠的山巒,說道:“焦二哥說,楚兄弟年紀輕輕,卻是見識淵博胸懷大志,更兼智勇過人神眼獨卓,頗有一點先秦縱橫大家的風采。似你這般人物,是絕對耐不住寂寞的。方今正值亂世,正是你馳騁用志之時。誰都可能安于田園之樂,你……絕無可能!”
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焦二哥如此評價我?”
蕭玲瓏轉(zhuǎn)頭正看著楚天涯,說道:“難道你自己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
“沒覺得。”楚天涯搖了搖頭,淡然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能夠活得好一點。我不想做短命鬼,也不想做亡國奴。僅此而已。”
蕭玲瓏微然一笑,轉(zhuǎn)過了臉去沉默不語。
朝霞映在她的臉龐上,如詩如幻。
“世道如此,誰都沒有選擇?!笔捔岘嚹粗h方,悠然道,“如果不是因為戰(zhàn)爭,我現(xiàn)在還是那個無憂無慮驕橫跋扈的飛狐郡主。春日習武夏日游湖,秋季納缽冬天賞雪,沒有悲歡離和也沒有遠慮近憂。也許在某天我會嫁一個皇親國戚,一輩子也就如此了。但就在一夜之間,我國破家亡親人盡喪,亡命四海飄泊無依,最終還落草成了賊寇。這些事情,都是以前我做夢也沒有想過的——我能選擇嗎?”
“……的確是身不由己?!背煅膰@息了一聲,說道,“世間能有幾人,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在自然之力與大勢所趨的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卑微。蕭郡主,你經(jīng)歷過國破家亡之恨,也就應該能理解我為何如此迫切的想要對抗女真人。所以我希望,以后我們不要再因為遼人宋人這樣的話題來爭執(zhí)與吵鬧了。因為,不管是遼人也好、宋人也罷,都是人。是人都想要活下去。我們都是這場戰(zhàn)爭的受害者,都只是為了生存?!?
蕭玲瓏默然的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前方緩慢奔來一騎,黑衣黑馬,焦文通。
楚天涯遠遠看到,不禁笑了,“真黑!這要是半夜遇到焦二哥,準看不到他?!?
蕭玲瓏的臉上浮現(xiàn)出孩子似的笑容,“我告訴他,他準拿大馬鞭子抽你!”
楚天涯側(cè)目看著蕭玲瓏,很少見她笑得如此輕松與燦爛
“二哥!”蕭玲瓏松開楚天涯手臂迎了上去。
“早!”焦文通翻身跳下馬來,聲如洪鐘的哈哈笑道,“楚兄弟就能下床走動了?身體底子不錯嘛!”
“二哥大清早的又出去騎習騎射了?”蕭玲瓏接過了馬疆伸手拍著大黑馬的面頰,像老朋友似的跟它道,“蒼云、蒼云,二哥是不是很沉,壓得你都喘不得過氣來了?不如你以后就跟隨我吧,我肯定會疼惜你的!”
“你這丫頭!”焦文通哈哈的笑,“蒼云跟隨我多年,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挑撥的?”
蕭玲瓏笑意嫣然,“二哥,我騎會兒馬!”
“你都傷了手臂,行不行?”楚天涯略有點擔心。
“她呀,騎術高明著呢!——去吧!”焦文通卻是毫不在意的將馬鞭扔給蕭玲瓏。蕭玲瓏一把接過,單手扶鞍輕盈靈巧的翻身騎上馬,一揚鞭策馬疾奔而去。
“這丫頭,呵呵!”焦文通搖頭而笑,憐子之情溢于言表。
楚天涯笑道:“焦二哥,蕭郡主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時,才會如此輕松談笑。平常,她都是比較嚴肅和冷漠?!?
焦文通撫了撫長髯,說道:“相處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蕭郡主是一個很熱誠也很開朗的人。只是國破家亡飄泊無依這樣的事情,不管發(fā)生在誰的身上,也會讓人性情有所偏激。當初蕭郡主被金兵追殺從北方逃亡而來時,正是我機緣巧合之下半途將她救了下來,帶她上了七星山安家。我與她一見如故十分投緣,雖然同是位列山寨的首領平常以兄妹相稱,但感情卻是如同父女。我還教了她一些拳腳與飛刀功夫,因此也有師徒之份?!?
“原來如此?!背煅狞c了點頭,“怪不得她此行來青云堡,有了麻煩也只請焦二哥來幫忙,敢情她也把焦二哥視同父兄了?!?
“嗬嗬!”焦文通爽朗的笑,“這丫頭,聰明著呢!她知道我一向有護短的毛病,絕不容許外人欺負我山寨之人,更不可能容許有人逼取蕭郡主這樣事情發(fā)生。而且,我向來憎惡張獨眼之為人,只是礙于大哥的情面,才一直沒有出手干涉過西山之事。也正因如此,才一直助長了張獨眼的囂張氣焰,竟然敢欺到我五妹的頭上來,真正是自尋死路!——但此事不能讓大哥知道。大哥與張獨眼有舊交,礙于情面,我便不好動手了。今次卻是先斬后奏,回去后我還得去向大哥賠罪。”
“怪不得她只請了焦二哥,都沒敢告訴大寨主。但是,西山距離太行如此遙遠,焦二哥卻又是如何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趕到?莫非你二人早有約定?”楚天涯疑惑道。
“哈哈!”焦文通撫髯長笑,“阿達練了一手天下無雙的疾行功夫,日行百里不在話下。此次他臨危受命,奮不顧生的狂奔了半夜趕到七星山給我報信,直到跑到內(nèi)傷吐血。我得信后,倉促間無法集結(jié)兵馬,因此只好單身一騎便趕來了。蒼云乃是日行千里的寶駒,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區(qū)區(qū)百里山路,何足掛齒!”
楚天涯不禁心悅誠服,笑道:“看來蕭郡主心中是早有盤算。她竟然敢跟來西山,就是仰仗著焦二哥這個大靠山?!?
“哈哈!”焦文通笑道,“這丫頭生性剛烈好打不平,偏愛惹事;我呢,就屢屢替她善后。這一來,都把她給慣壞了!”
楚天涯微笑的點頭,心說,焦文通和蕭玲瓏,還真像是一對慈父頑子。
“楚兄弟,我正有一事跟你商議?!苯刮耐ㄍ蝗坏馈?
“焦二哥請講?!?
“就是關于聯(lián)合抗金之事?!苯刮耐ǖ谋砬閲烂C了一些,輕撫著長髯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楚兄弟是從哪里得知了消息。但某以為,這樣的事情就算沒有真憑實據(jù),也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所以,某早已知會大哥,會同太行九山的人馬,隨時聽候調(diào)譴,準備護守太原、抗擊金兵!——只是不知,金兵究竟何時南下;我等,又在何時出兵助戰(zhàn)?”
楚天涯擰眉沉思,說道:“實不相瞞,此時金國的使者正在太原城中,專來相商兩國邦交之事。表面看來,此次會談關乎宋金兩國的戰(zhàn)和大事;但實際上,楚某竊以為,金國早已做好了南侵的準備。之所以遲遲未動,只是在等候天時。只待朔風一起彤云密布,天寒地凍河流結(jié)冰之時,金兵就會南下。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觀察那個金國使者,他的所作所為也全是在拖延時間——目的,就是要麻痹我大宋朝廷,為金國南侵贏取時間!”
“原來如此,某知道了!”焦文通濃眉一擰,沉聲道,“如此說來,這天氣就是征戰(zhàn)的號角。何時氣候急轉(zhuǎn)天寒地凍,何時便要戰(zhàn)事打響!——如此,焦某心中也就有數(shù)了。待我回山,即刻整頓人馬,隨時備戰(zhàn)!”
楚天涯頗感欣慰心中大喜,由衷道:“有焦二哥與七星山眾豪杰鼎力相助主持大局,何懼金狗!”
焦文通哈哈的大笑:“我已經(jīng)和孟寨主議定了,務必要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拋棄門戶之見、割舍新仇舊恨,一統(tǒng)西山與太行眾寨,眾志成城合力抗金。但是,凡我太行九山、西山十八寨,等都只能是聽命行事順時而動的輔助力量;楚兄弟你,才是那個執(zhí)掌機要、統(tǒng)領大局的核心人物。說不得,真正到時如何分派、如何行事,具體還得要楚兄弟居中調(diào)撥一應安排?!?
“這……”楚天涯一時有點驚訝,“小子不學無術無才,又不識天時不懂兵機,如何居中主事?還是請焦二哥或者貴寨的大寨主擔綱主事吧!”
“楚兄弟不必過謙推辭?!苯刮耐粗煅模堄猩钜獾牡?,“并非是我等要強人所難逼你主事。但現(xiàn)今的狀況,就是以太原城和勝捷軍為核心。我等眾寨義軍,都只能從旁輔助。楚兄弟,你縱橫捭闔智勇過人,縱觀全局深知利害,又能權衡利弊隨機應機,加之太行與西山都與你交情匪淺,愿聽你號令而行。若要一人總攝全局——舍你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