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終于拿下,但已是一座空城。
去年曾經(jīng)在此折戟沉沙,終于踏進(jìn)太原城池之時,完顏宗翰的心里卻沒有關(guān)點的成就感,反而郁郁寡歡。
信哨來報,不僅僅是太原城,包括鄰近的縣城鎮(zhèn)鄉(xiāng)和青云堡、七星寨,全都人去樓空,甚至雞鴨都沒有留下一只。
方圓數(shù)百里,數(shù)十萬人畜,就在他完顏宗翰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讓他毛兒都沒有摸到一根。
完顏宗翰心里有一萬個屠城的念想,但是大刀卻無從揮去。
“楚天涯是太原人,他的家在哪里?”完顏宗翰問近侍,末了還補充一句,“祖墳?zāi)兀俊?
“回狼主,楚賊的家就在石馬橋之南,他家的祖墳……好像已經(jīng)遷走了。”近侍小心的答道。
完顏宗翰把牙齒咬得骨骨作響,臉皮緊繃。
“去楚家看看!!”
他加上時立愛與三十余騎鐵浮屠,一行人望楚家老宅而去。
“嘭——”
兩扇陳舊的木門被完顏宗翰親自一腳踢翻,落在兩旁。入眼所見,是破蔽的院落與零落的草木。
家中自然無人。
正堂之上,四方大桌,上面卻擺了一碗一貼。碗中有酒,貼上的字跡卻不甚漂亮。
“狼主,這是楚賊的筆跡,小生認(rèn)得。”時立愛拿起那貼字看了一眼,不由得眉頭一皺,拿起酒碗就要扔。
“且慢!”完顏宗翰看到了那貼字,簡單數(shù)語——“狼主遠(yuǎn)來辛苦,請滿飲”。
“拿來!”完顏宗翰伸出了手。
“狼主,楚賊奸詐,恐怕有毒。”時立愛拿著碗不給。
完顏宗翰雙眉一擰,目中厲芒綻閃。
時立愛只好將碗給了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一飲而盡。
“劍南燒春!”
然后,他中毒了。楚家老宅被一把火燒成白地,磚瓦都碎作了粉末。
倒不是挺厲害的毒,軍醫(yī)施救即時,他只不過上吐下泄了一天一夜罷了。
“楚賊,賤人!我誓要將你碎尸萬段!!”
洛陽郡轄下孟州,濟(jì)源縣。
焦文通騎在馬上,勁風(fēng)吹撫他的長髯與戰(zhàn)袍獵獵飛揚。身后百余嘯騎,殺氣凜然。
濟(jì)源縣令人等數(shù)十,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雙膝跪拜在地,匍匐而出。縣令雙手捧著烏紗及官印高舉過頭頂,嚴(yán)寒的天氣他的脖頸之下一片汗?jié)n。
“我家主公仁德,爾等小吏卻心懷叵測!”焦文通聲如奔雷居高而下,“諒爾等濟(jì)源彈丸之地,也敢阻我嘯騎?——此處乃是北防重地,合當(dāng)駐軍把守。你卻拒城不納。若有閃失被金兵奪下,你該當(dāng)何罪?!”
“小吏死罪、小吏死罪!!”縣令渾身發(fā)抖,嘴皮如同絆蒜。
“扒他官服,拉去修筑堤防!”焦文通厲喝一聲,身邊幾名小卒就上前,如同剝蒜一樣將那縣令剝了個干凈。
“余下人等,悉數(shù)留用。”焦文通道,“敢有不盡心力者,與此賊廝同罪!!”
“謝將軍不殺之恩、不殺之恩!!”眾縣吏匍地而跪,心中既是恐慌又是慶幸。
近日來,楚天涯派出焦文通與薛玉等將,收取洛陽郡治下各地州縣境土,尤其是臨近黃河一帶的邊防之地,若不降伏也不廢話,片刻之間兵馬加城。濟(jì)源縣是洛郡治下一處重鎮(zhèn),縣令也曾是三榜進(jìn)士官宦子弟出身,打從心眼里瞧不起楚天涯這群從北方流落而來的草寇,信誓旦旦的要“以一仞孤城抗頑寇,誓報官家”。結(jié)果,焦文通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輕松攻破了城池。
進(jìn)城之后焦文通也沒有多殺一人,直奔縣衙。濟(jì)源令聽到一片喊殺聲就尿屎齊出,全把書生意氣扔到了九霄云外,頭一個帶著縣衙里的人出來投降了。
好在焦文通也沒有趕盡殺絕,只是制裁了為首的縣令一人,余下人等還原職錄用。這讓在場的縣吏人等無不慶幸死里逃生。
“國難當(dāng)頭,凡我同胞須得同心協(xié)力共抗金賊。”焦文通大聲道,“即日起,濟(jì)源上下奉河南宣撫司號令行事——來人,張打旗幟!!”
“諾——”
片刻后,濟(jì)源縣衙上的宋字大旗,換作了“上將軍楚”字大旗。
一天之內(nèi),孟州六縣,盡揚楚旗。焦文通所到之處,如快刀斬亂麻,無可阻擋。
次日,大將馬擴(kuò)率三萬青云斬步兵前來駐防,征募民夫修筑堤防,將孟州這個洛陽的橋頭堡,弄得熱火朝天。
到這時為止,沿著黃河、圍繞洛郡的一條鋼鐵大防線,正式打通貫連起來。從孟州的濟(jì)源到赫赫有名的古戰(zhàn)場之地官渡,布下晉軍八萬余,嚴(yán)防死守以備抵御完顏宗翰的南下。
派出的大將有焦文通、薛玉、馬擴(kuò)以及副軍師劉子羽等人。楚天涯與孟德依舊留在洛陽,鞏固根本收集糧草,并頒布了征兵令,積極征兵。
大戰(zhàn)在即,十萬兵馬根本不夠用。除了固守洛陽一帶的黃河沿岸,還隨時有可能需要馳援東京。現(xiàn)在,除了楚天涯的近衛(wèi)虎賁、少數(shù)的夜叉女兵與傷病員,其他的晉軍人馬九成離開了洛陽,去了黃河沿岸布防。
城中空虛,對于初來乍到的楚天涯來說,并非好事。近日就隱約聽到風(fēng)聲,有洛郡的故老貴族門閥與官紳土豪們暗中密議,似乎是要趁楚天涯身邊人手缺乏,干出什么動靜。
結(jié)果,這些平日里連殺雞都不曾親自動手的家伙,還沒來商量明白,就被孟德胡子眉毛一把抓了,然后殺了個干干凈凈。
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白面凈須的大老爺們,斗嘴皮子玩小心眼倒是可以,說到舞刀弄槍殺人越貨,哪里是楚天涯和孟德這些險膽匪心之人的對手?
洛郡城頭又懸上了一百三十幾顆風(fēng)干的人頭,黑血斑斑。這讓心中還剩絲毫不軌之心的人徹底噤若寒蟬。
楚天涯依舊不發(fā)表任何看法。只有孟德出面張榜示民,說“這些鳥人就知道爭權(quán)奪利,國難當(dāng)頭不思進(jìn)效,還想著自相殘殺窩里爭斗——該殺!!”
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誰的手里掌握著話語權(quán),誰就是對的。
孟德這樣說了,洛郡的子民就只能這樣聽信。
于是,這一百多顆人頭不管是罪有應(yīng)得還是無辜受殃,都受盡了洛郡子民的唾棄——誰叫楚天涯占據(jù)了“護(hù)國安民”的道德至高點呢?就算他是鳩占鵲巢的響馬!
承福坊,古都洛陽的一處名勝貴地,南望洛水西傍皇城,坊中還有一湖,名叫清揚潭。傳說,曾經(jīng)定都洛陽并將此處改名為“神都”的武則天,就曾喜歡在清揚潭里泛舟游湖。因為隨行女官侍婢成群,落下極多姻脂水粉在潭中,直到數(shù)百年后這潭里的水都帶著一股芬芳恰人之氣,兩岸的桃花牡丹長得特別旺盛。
楚天涯并不太喜歡這種陰盛陽衰的地方,但是蕭玲瓏喜歡,于是就將私宅安在了這里。
一連勞累了數(shù)日,楚天涯難得睡了一個囫圇覺。
蕭玲瓏先起了床,坐在窗邊梳頭。入眼即是桃花入洛水,牡丹映清潭,一如蕭玲瓏雙頰的紅暈?zāi)菢用匀恕?
至從楚天涯離開太原奇襲真定的那天起,直到今天,蕭玲瓏才與楚天涯同房。
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摸摸臉頰,感覺自己好像變老了。
郡主也好,將軍也罷,蕭玲瓏也終究是個女人。對自己的容顏與青春的在意,永遠(yuǎn)不會更改。
“天涯,我們成親吧……”蕭玲瓏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話,聲音很低,“再不成親,我就老了。”
說完她心中一緊,回頭看了一眼,楚天涯仍然撲在榻上睡得酣熟。她才略略寬心。
“你還不到二十歲,就說自己老?”
這個聲音將蕭玲瓏嚇了一彈——“朱雀?!”
一個身影了無聲息的悄然從窗邊落下,如同一片羽毛落在窗外,背對著蕭玲瓏。
蕭玲瓏像是感覺偷情被人抓了個現(xiàn)行一般,既羞且惱。心中暗罵:我怎能忘記天涯的身邊隨時有兩名以上的青衛(wèi)在護(hù)衛(wèi)?……今天偏是朱雀當(dāng)職,太惱人了!
朱雀轉(zhuǎn)過身來,戴著面具,兩個空洞的眼窟窿對著蕭玲瓏。
蕭玲瓏定了定神,面無表情且?guī)柕目粗烊浮K肋h(yuǎn)不會在楚天涯以外的人面前,墮了自己的尊嚴(yán)。
朱雀定定的看著蕭玲瓏,仿佛要將她臉上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看得清清楚楚。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和她長得有多像!
“看夠了么?”蕭玲瓏?yán)淅涞牡馈?
朱雀沒的搭話,只是轉(zhuǎn)過了身去。任憑洛水河畔的寒風(fēng),吹散她的秀發(fā)與披風(fēng)。
“原本我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卻因為一張極其相似的臉,而改變了我的命運。”朱雀如同自言自語的道,“我很想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
蕭玲瓏不由得笑了,“你是想說,為什么是你的命運受到了我的影響,而不是我被你牽連么?”
朱雀沒有說話。但蕭玲瓏知道,她這句話捅到了朱雀的痛處。
因為蕭玲瓏,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很好,至少你不虛偽。”蕭玲瓏說道,“這世上最有理由殺了我的人,就是你。”
“但我永遠(yuǎn)不會對你動手。”朱雀說道。
“為什么?”
“因為你是他最愛的女人。”朱雀道,“殺了你,他這一輩子都會痛苦。這不是我想要的。”
蕭玲瓏無語以對,饒有興味的翹起了嘴角。
“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楚天涯在房里吼叫起來。
朱雀像一道魅影一般,消失無蹤。青衛(wèi)的宗旨,就是在主公不需要的時候全部透明——當(dāng)然,除了蕭玲瓏以外。
蕭玲瓏暗笑了兩聲,放下窗簾撲回了榻上將楚天涯掀翻過來死死壓住。
“臭男人,你聽著——誰也別想霸占我的地盤!!”
“誰、誰要跟你搶地盤了?……讓我起來,尿急!”楚天涯大好的清夢被人吵醒正惱火呢,現(xiàn)在又被蕭玲瓏胸前的一對豐滿壓住了嘴鼻呼吸都是不暢,只得一個勁的搖頭掙扎。
蕭玲瓏不予理會,索性坐在了楚天涯的小腹上,身上的薄衫一落而盡,然后又壓了下去。
“我看你還有沒余力,招惹別的女人!”
“女俠饒命!……昨夜三次還不夠?”
“你難道是要認(rèn)輸?咯咯!”
“士可殺,不可辱!——跟你拼了!!”
屋頂上,朱雀與貴人背靠背的坐著。她們分明感覺到,蕭玲瓏是要故意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
于是不約而同的低罵了一聲——“狗男女”!
屋外,七名信使并排站著,靜靜的等主公起床,匯報軍情。
他們不時的把眼光瞟向主公門口的那一尊天神金剛樣的人物,虎賁近衛(wèi)大統(tǒng)領(lǐng)阿奴。這都日上三竿了,他也仿佛沒有一絲一毫進(jìn)去通報或是叫醒主公的意思。
昨夜是幾個月來郡主與主公的頭一次同寢。
那么,就算是天塌了下來,也得先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