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軍十萬眾,旌旗飛揚車馬滾滾,向東京進發了。
楚天涯與他的十萬晉軍弟兄和無數逃難的河東百姓們一起,“成功”的留在了洛陽。
如果非要用幾個字來形容洛陽,楚天涯現在的只能想到這八個字——華夏圣域,牡丹花都。
前者是洛陽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后者,是他踏入洛陽郡城之后的第一感覺。
有宋一代,社會風氣是以溫婉閑適為主。曾在前唐時期深受關隴軍事門閥影響因而胡風勁烈的洛陽關中之地,如今已是成為大宋天下聞名睱邇的一處,楊柳依依花團錦簇的消譴圣地。這里有無數的塔樓宮闕與古景名勝,再加上洛水風流詩文華麗,好端端的一塊帝王基業變成了陰柔溫婉的“牡丹花都”。
楚天涯的到來,就如同是一個粗莽奔放的野漢子闖進了一個只住婦人陰盛陽衰的四合院。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咬牙切齒,也有人歡欣鼓舞拍額相慶。
洛陽舊有的生活情調與一切格局,瞬間全部被打亂。
洛陽原有的郡守、將校等一干官將,全部失勢。當初孟德一怒之下攻下虎牢關,若非是為了安撫人心,這些人一個都留不下,全部要死。
要不說兄弟之間,就是有這樣的默契。很多人想不通,孟德敢于“強行攻關”無異于是在得罪洛陽的所有人,包括這里的一切貴族仕人與舊勢力,殺了不少,抓捕下獄的更多。楚天涯進入洛陽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抓的這些人都給放了,并逐一叫到面前來安撫——九死一生的這些人哪有不感激涕零的?
楚天涯還給了他們順手人情,這些人當中原來有官職的,依舊給個閑散職務讓他們掛著;是將校的依舊收入軍中給予同等官職,并采取自愿的原則并不強迫。至于其他的一些土豪門閥與知名的仕人豪紳全部一一安撫,并承諾對他們的生命財產提供保護。
這時候,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就都恍然大悟,孟德作惡在前,楚天涯施恩于后。這一仰一揚一罰一賞,就使得楚天涯輕易就在洛陽迅速贏取了大片人心。
先打再摸、搶了再還——這種拙劣的伎倆,經常出現在大人逗小孩子玩的時候,但是上位者用在百姓身上,也是屢試不爽。這簡單又明顯的招術,其中卻蘊含著精深的權術。說來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運用得法。
看著那些感恩戴德的官員將軍與仕紳百姓,楚天涯與孟德心領神會的相視而笑。
剛柔并濟雙管齊下,才是治亂御人之術,尤其是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你先展現出了無比強悍、足以主宰他人生死的實力,再對人施以小恩小惠,剩下的事情——就等著享受他們的誓死效忠和頂禮膜拜吧!
洛陽從隋朝時開始就是中原王朝的槽運中轉樞紐之城,到了大宋仍然如此。各地的糧稅與物產都經由隋唐大運河先行轉運到洛陽,然后再到東京汴梁。因此,洛陽想要貧窮,都是難。
楚天涯派人清點洛郡府庫,發現其中有大量銹爛的銅錢與霉變的布匹,也不知道在這里封存了多少年月了,興許其中還有前朝的遺物。至于官號糧倉更是糧多為患,直把這里的老鼠養得比貓還要肥壯。
雖然十萬晉軍有點心疼拋棄的青云堡、七星寨,但是看到眼前的這個明媚花都與無數錢糧,這點憂傷也就不值一提了。
楚天涯讓孟德主管府庫糧倉。這就好比,他將整個洛陽的錢財放進了左邊口袋,把所有的糧草放進了右邊口袋。
因為攻打虎牢關的壯舉,孟德現在在洛郡完全是一個黑臉閻君的形象。晉軍初到,洛郡的土豪貴族們打從心底里膽戰驚惶,睡著了小心肝都在顫悠,就怕這伙起身響馬的強人大半夜沖進他們的家園里,搶錢搶人搶糧食。再一聽說現在主管洛郡府庫錢糧的是孟德那個狠人,洛郡本地的富戶們全都感覺菊花發緊——等什么,趕緊孝敬去吧!鬧得不好人家打上門來,雞犬不留哪!
于是,根本不用楚天涯發布什么“征糧告示”,關中洛郡從郡城到鄉野,但凡倉稟里還有那么點存糧的住戶人家,沒有敢于藏著掖著的,趕緊給晉軍送點孝敬但求保全再說。
饒是如此,孟德仍是殺了不少人。
晉軍占洛郡,說得好聽是“戰亂之秋河東兵馬的戰略轉移”,說得不好聽——用一些心懷憎恨之人的話來講,直比當年“董卓亂京華”,是強盜殺進了洛陽占山為王了。
舊的規則與秩序全被打破,自然有人不甘心失去手頭的利益。有一些膽大包天的想要出逃或是反抗,也有一些迂腐之人出言不遜蠱惑人心。孟德的做法就是——殺。
革新鼎故不是請客吃飯,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孟德把黑臉唱到了淋漓盡致,楚天涯在多半的時候睜一眼閉一眼,偶爾適時的出現唱一唱白臉赦免或是搭救一兩個人。
這樣一來,孟德威震洛郡,成為可止小兒夜啼的黑面閻君,楚天涯成了救苦救難無所不能的觀世音菩薩。就連晉軍內部,也有一些人對孟德“頗有微辭”,認為他有些行為過火,影響了晉軍的形象。
他們不懂的是,晉軍的形象,百分之八十來源于楚天涯這個主公在仕民心中的形象。孟德再過火,無傷根本。而且,千萬人在楚天涯面前說孟德的不是,也永遠改變不了楚天涯對孟德的感激與信任。
這就是孟德與楚天涯之間的默契與信任,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也改變不了。
洛郡原有的官員班底,十去七八,張孝純帶著原來的太原官員們,逐漸接手全郡的官府事務。不久,楚天涯與張孝純等人合計,效仿河東宣撫司自行成立了一個“河南宣撫司”,楚天涯自任宣撫使——宣布威靈、撫綏邊境并統護將帥、督視軍旅,成為洛郡的最高軍政長官。張孝純與姚古以及晉軍的各大頭領,分別都在宣撫司兼任文武官職。
實際就相當于是自封的節度使。誰心里都有數在現在的洛郡,那個被金兵圍困的朝廷的禁令與法度哪里還行得通,只有楚天涯定的規定才管用了。楚天涯已經是洛郡的無冕之王,只剩下“效忠大宋”的那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罷了。
有那么一些膽肥無腦的本地鄉紳,出于巴結討好楚天涯的目的,奉勸他“即刻稱王”、“入住宮殿”。
楚天涯正需要這么幾個替死鬼來為自己“正名”,這些人為自己的不識時務付出了代價——游行示眾、腰斬于市。
同時,楚天涯派人緊守宮殿不許任何人擅自踏入,自己也只住在宣撫司的衙門宅院或是軍隊的帥帳里,不作半分僭越之舉。同時,他加緊休整兵馬、整頓甲械,并派出軍隊、征募民夫在黃河沿岸修筑工事嚴加布防,日夜操練兵馬,河岸馬嘶不絕燈火長明。
逃亡千里的晉軍與百姓,得到了幾天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時間。這時候,剛剛走了不久了西軍派人回來催糧草了。楚天涯很是明白他們的意思,種師中與折可求這些人,說白了仍是信不過楚天涯。這其中,或許還有朝廷與官家的意思。
于是,楚天涯大方了一回——讓姚古率領兩萬太原官軍押送十萬石糧草,前往東京馳援。并帶上了楚天涯給官家的表書,發誓效忠死守洛陽,不讓宗翰南下一步。
雖然兩萬兵馬少是少了那么一點,但是對于病敵亂投醫的東京朝廷來說,無異于是落水之后又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至少是一個強有力的心理安慰。
此時,各地的大宋王師與義軍,紛紛趕赴東京勤王。東京腹地,宗望的大部人馬陸續越過了黃河,宋金兩國數十萬兵馬云集于此。這場曠世之戰的大戰場,仍是不可避免的由真定、太原,轉移到了中原腹地。
看到眼前此景,楚天涯只能感慨:歷史的車輪太過強大,我雖然竭盡全力,仍然沒有完全的改變他的軌跡。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帶著十萬兄弟與無數百姓,成功的逃亡出來,離開了太原那個必死之地,扎根于洛郡有了喘息之機。
相比于在太原背腹受敵朝不保夕,在洛陽,至少可以依山傍險自保有余。金國的騎兵再狠,游不過湍急的黃河,爬不上險峻的虎牢關。
進可攻、退可守,山關險固沃野千里,錢糧在手根基牢固,這就是洛陽相比于太原的優勢所在。
以往,十萬義軍雖然驍勇,但只能占據青云堡、太行山那樣的山寨,再如何粉飾假裝也洗不去山賊響馬的薄命根骨;現在到了洛陽,卻是有城池有百姓,儼儼然就是自成一國。十萬晉軍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了從未有過的踏實感與存在感——以往都是混吃等死的江湖游俠,現在卻是真的有了家國之念。
家國之念,簡單的四個字,以往每天都生活在洛郡或是太原城池之中的人,或許不知道它的意義所在。但是對于十萬晉軍而言,這四個字不亞于修仙了道之人終于煉成金修得正果——終于從山賊響馬,變成了有名有份的正常人!
于是,剛剛“潰逃千里”的晉軍非但沒有變成一團散沙,發而有了空前的凝聚力,士氣與戰意一并爆漲!
黃河沿岸,殺氣沖天。
這一切的來源,就是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家國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