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可嘆金玉質 明珠蒙塵埃
崔婆婆眼看闖入石屋中的女子癡癡地望著日日夜夜被她折磨的宋國公主不言不語, 竟似當自己不存在般,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道:“婆婆與你說話, 你可是啞巴了?”, 厲喝聲中, 她手中的馬鞭帶著凌冽的風聲“嗖”地直朝楚清溪面門抽了過來, 若是被它抽中, 恐怕便得立刻皮開肉綻。
這根馬鞭她不知道用了多久,也不知道打傷過多少宮人,她能夠清晰的知道這鞭子從哪個角度甩將過去, 打在人身上是最疼的,亦清楚的明白如何使上暗勁兒, 便能將她鞭下之人打的外表絲毫看不出傷痕, 實則卻早已受了內傷。崔婆婆最喜歡這樣打人, 因爲只有這樣,方纔能顯示出她的手段。
就在馬鞭揮出去的一剎那, 崔婆婆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因爲她似乎已經能夠預料到那馬鞭子落在年輕女子身上的效果,她似乎已經看見了衣衫下綻放的血花,還有女子臉上痛苦的神情。她喜歡聽這些年輕而又美貌的女子哭喊求饒的聲音,她們哭喊的越悽慘, 她就越覺得快活無比, 只可惜這一次, 她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展開, 便已經凝固在了那張醜陋的老臉上。
楚清溪, 已經用兩根纖纖玉指,輕輕夾住了她的鞭頭!崔婆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楚清溪, 手腕一沉,使勁往回一收,企圖將鞭子從楚清溪手中奪回來,可誰知她即便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鞭頭好似生在了楚清溪手上一般,竟然紋絲不動!
崔婆婆的臉色已然變了,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子,只見她左手一垂,陡然從袖子裡露出一柄精鋼匕首來,她的左手疾如閃電,嗖地一下便將匕首直朝楚清溪心口扎去!
只是她快,楚清溪比她更快。就當她正以爲對方註定將死在自己突如其來的攻擊之下,卻發(fā)現自己的咽喉不知何時,已然已經落入了這個美貌逼人的女子手中。
楚清溪的手很冷,冷得讓崔婆婆忍不住想要發(fā)抖,她的脖子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她手指的收縮。崔婆婆的眼珠漸漸鼓起,嗓子裡發(fā)出“咯咯”的動靜,她似乎想要求饒,可是如今她卻已然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手中的馬鞭和匕首早已經甩落在地上,猶如一團死物,她看到楚清溪眼中冰寒的殺意,方纔明瞭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淒涼感受。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當崔婆婆的屍身猶如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上之後,楚清溪方纔覺得自己心中那股憤怒和悲哀有所宣泄。她癡癡地望著石磨另一端那個一直背對著自己的人兒,一步一步緩緩走上前去。
那個瘦弱的少女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愈發(fā)顯得驚懼起來。楚清溪的身子微微撞到了石磨的磨杵上,卻聽那少女驚叫道:“你別過來!”
隨著她的聲音,楚清溪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猶如斷線珍珠般滾滾滑落。她啞聲道:“安泰!是我。”,那少女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突然掩面悲呼道:“我不是……”
楚清溪的身形猶如一道輕煙般掠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抱住她叫道:“安泰,我知道是你,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少女的腰肢被她抱在懷裡,瘦的幾乎成了一把骨頭。可即便如此,楚清溪一擁她入懷,一股熟悉而親密的感覺便從心底油然而起,若說她不是趙寧,那這天下又有誰能代替?
那少女被她抱在懷中,儼然亦被這份熟悉的親密感所吸引,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掙扎,只是她的雙手依舊牢牢覆蓋著面孔,只從指縫中露出了一雙黑白分明卻又驚恐萬分的眼睛。
“安泰,我總算尋見了你!”,楚清溪喃喃嘆息道。玲瓏骰子安紅豆,不覺相思已入骨,多少個日夜的牽掛和惦念,趙寧的身影早已深深地駐進了她的心裡,化成了一張結結實實的網,將她牢牢地困在其中而不願自拔。
聽見她的喃語,那少女卻似如夢初醒般陡然恢復了神智,她拼命地掙扎起來,急切而低聲道:“我不是!你不要看我!我不是!”,她拼命地企圖從楚清溪的懷抱中脫離出來,拼命地低頭捂著臉,死都不願意讓楚清溪看到她的容貌,要不是身上巨大的鐵鐐銬限制著她的行動,只怕她早已猶如一隻受驚的兔子般,奪路而逃了。
楚清溪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少女先前身受如此苦難而默默忍受,始終猶如古井無波一般,現如今見了自己,卻顯得如此焦慮而驚恐,全然猶如換了個人一般,箇中蹊蹺,著實令人有些疑惑。即便是她不是趙寧,自己將她從那崔婆婆手中救了下來,不是應該感激纔對,怎地如今她見了自己,竟似比方纔在崔婆婆的毒打之下還要來的痛苦悲哀呢?
少女的腰肢在她的懷中顯得是那麼纖弱,似乎稍稍用力就會折斷了一般,在掙扎中她身上的骨頭咯的楚清溪有些疼痛,那副巨大的鐵鐐銬,更是將她纖細的手腕和腳腕磨的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膚。
楚清溪的心,幾乎都要碎了。她知道這個受盡了苦難的少女,正是自己遍尋不得的趙寧。可是她爲什麼不肯與自己相認,爲什麼就連看自己一眼,都是那麼不情願呢?
一想到這裡,楚清溪只覺得口中有些發(fā)苦。“也許是我來的太晚,安泰惱我了吧。”,她心中如是作想。“安泰,我知道我來晚了,讓你平白受了這些苦楚。如今我便在這裡,要打要罵都由得你,只求你莫要不理我可好?”,楚清溪柔聲勸慰道。
她懷中的少女簡直瘦成了一把骨頭,那麼虛弱,那麼無助,即便是楚清溪天生一副高冷的性子,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形若枯槁的少女,她也全然硬不起心腸。是以她只好放低了姿態(tài),低聲下氣地哄著她,只求她能夠稍稍平靜一些,莫要像那受驚的小鹿般,讓人看了也覺得肝腸寸斷。
她的目光落在了少女手腳上鎖著的巨大鐐銬之上,血跡斑斑的鐵鐐銬將少女嬌嫩的肌膚磨損的一塌糊塗。楚清溪的心猛然顫了顫,揮起掌刀一下就切在少女雙手的鐐銬鐵鏈之上!只聽“鐺”的一聲,鐵鏈應聲而斷,然而少女原本蒙著臉的雙手卻因這等大力,猛地離開了面頰。
映入楚清溪眼簾的,是一張佈滿了橫七豎八刀痕的臉。那些刀痕深深淺淺,輕重不一,似乎是在倉促之間胡亂刻畫而成。最深的一道是自左向右斜切過鼻樑,牽扯的兩隻眼睛都有些變了樣。那些刀痕紅紅白白,有些皮肉還外翻著,著實教人看著有些不寒而慄。
楚清溪猝不及防看到這張臉,冷不丁被唬了一大跳,雖然沒有驚叫出聲,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輕易出賣了她的驚訝。那少女一眼瞥見她陡然變色的面容,不由得悲呼一聲,猛然自她懷中掙脫了出來,她的力道大的嚇人,楚清溪一時不備竟被她甩了開去,幸虧她反應敏捷,見勢不對,右手腕一翻,一招“鳳回頭”,便叼住了少女的手腕!
那少女被她拉住了手腕,條件反射般朝外一翻,叉開五指便去扣她的脈門,而當她的手指堪堪搭上楚清溪手腕之時,卻猛然意識到,這隨手化出的一招正是出自昔日楚清溪傳授與她的內功心法“漱玉心經”!
趙寧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身份,她怔怔地立在當場,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露出了悲哀悽切的神色:“如今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了,你該死心了吧?”
楚清溪目不轉睛看著她佈滿刀痕的臉,滴滴熱淚頓時灑落當場:“安泰,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告訴我,我給你報仇!”,她睚眥俱裂,痛徹心扉,恨不得能以身相替。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幼生長於皇宮,受盡先帝恩寵的趙寧,在這大半年中是怎麼熬過來的。她死死地咬緊了牙關,方纔不讓自己痛哭失聲,她恨不得立刻找到那個將趙寧害成這樣的惡人,一寸一寸將其挫骨揚灰,方覺能消她心頭之恨!
趙寧眼中悲哀的神色流露無疑:“清溪,你走吧,如今的我,已然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如何還能配得上你?”
楚清溪一把握住了她的雙肩,一雙湛若秋水的雙眸死死望進了她的眼中:“安泰,我楚清溪既然早已與你情定三生,又豈是出爾反爾,三心二意之輩!”,她緩緩地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趙寧的眉眼:“莫說你只不過毀了容貌,即便是你早已死了,自有我楚清溪爲你守節(jié)!”,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劃過趙寧的面容,猶如撫摸著一件珍貴的玉器般:“當日一定很疼吧?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的”,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瞪著地上崔婆婆的屍身道:“可是這個毒婦?”
趙寧搖了搖頭,楚清溪的話毋庸置疑讓她先前莫名驚懼的情緒有所緩解,然而心中的不安卻始終存在。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皺眉道:“你現在說不在乎我自然是信你,可若是時日久了,你若再遇見一個比我美上百倍千倍的人,難保你不會後悔。”
楚清溪陡然一聽,二話不說,伸出兩隻纖纖玉指,徑自朝雙目插去,這一下頓時將趙寧唬得魂飛魄散,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道:“你……你這又是何苦?”,楚清溪冷然道:“你既然不相信我,我便將這雙招子廢去,他日即便是再來十七八個天仙佳人,我也是看不見了。”,趙寧聞言,禁不住哭將起來:“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何時才能改改?今兒若不是我攔得快,你這雙眼睛可就算廢了!”
楚清溪冷然道:“反正你也這般傷春悲秋生怕我辜負了你,既然如此,大不了我便與你死在一起便是!既然死都要死了,還要這雙招子做什麼?”
趙寧聞言哭道:“你這個人——我是怕自己拖累了你,你說這等話,豈不是辜負了我一番心意。”,楚清溪聞言,方纔悄悄露出了幾分笑意:“你惱我辜負你的心意,你又何嘗不曾辜負了我的。我既愛你,又怎會在意你的容貌,你也忒小看了我楚清溪。”
她溫柔地抱緊了趙寧,柔聲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我既已尋著了你,自然不離不棄。”,她緩緩地將香腮貼近了趙寧那張佈滿刀疤的臉:“你若是還不放心,待我們回到中原之後,我便自毀容貌,與你隱居山林便是。”